亚瑟倒也很快镇定下来,这客人很年轻,亚瑟确定以前没有见过,头发短短的,胡茬乱七八糟的,给人感觉不是成熟,更像是邋遢,身上衣着只有黑白两种颜色,风格和材料都很陌生,很干净,要知道这么热的天一天洗三次澡也干净不起来,这人又多半是外地来的,也没有刚刚洗澡的湿气,居然能弄出给人干净的感受,实在是很奇特。本来一般人也不会注意别个干净不干净的问题,不过亚瑟自小经历不同,虽然康婶一家人都很好,但毕竟当时已经是记事懂事的年龄了,心思自然敏感些,所以一下子就感觉出来了。
年轻客人细细端详着亚瑟,好像他脸上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而且一点儿也没不礼貌的觉悟,亚瑟暗暗不快,温言道:“先生你要喝什么?”
年轻客人一点也没客气,手轻敲柜台:“年轻人,来一壶麦酒,放冰块,牛肉花生各一份。”
亚瑟经不住想笑,这人皮肤白皙,眉宇俊朗,要不是这胡茬实在是乱糟糟的,说比亚瑟小也有可能,举止一点儿也不娘,反而有种大气稳重。亚瑟手上并不慢,舀了壶麦酒,加了块冰,往前一推,不小心与客人黑色的瞳孔对视了一下,顿觉睿智深邃,心神一阵恍惚,这可不符合他的身份!
亚瑟心里一惊,又觉得似乎是自己吓自己,看对方的隐隐笑意,不由得低了低眼,一扫而过客人的手,上面有个黑漆漆的戒指,看不出什么材质,一点儿也没身为饰品所该有的闪耀夺目之类的特征,亚瑟一眼而过,随即想到还没上熟食,扭头喊了声:“牛肉花生各一份!”
稳稳心神,亚瑟挂上职业笑容:“先生以前没见过你啊,怎么称呼?”
年轻客人神秘莫测地一笑:“是第一次来茵特拉根,叫我穆尼里奥就好。”
亚瑟继续:“这名字可不多见。”湛蓝大陆的人都知道神话传说里引导先民的先知也叫穆尼里奥,是以几乎没人敢取这个名字。
穆尼里奥喝了一口麦酒,淡淡一笑:“名字,符号而已。”又喝了一口:“这酒不错。”
亚瑟有点高兴:“这是我家酿的。”
“你们酒馆还自己酿酒?”
“不是酒馆,是我家酿的,卖给酒馆,晚上我也在这干活。”
穆尼里奥看着他的手,缓缓说道:“剑士的手还要干这粗活,不太容易。”
亚瑟有点佩服穆尼里奥了,他手上划痕不少粗茧很厚,看出他干粗活很简单,看出他剑士的身份可不容易,毕竟剑士只是虎口有茧,干粗活则是全手心手指都有。须知湛蓝大陆虽然武力入门的书籍遍地都是,但所谓穷文富武,剑士的花费可不少。营养是一直要保证的,天赋再好营养跟不上也是白搭,凭空可产生不了力气;成年以前药水天天浸泡筋骨,这个开销其实是最大的,药水越高级,帮助打下的底子就越好,不过成年了以后就不用了,用了也没效果;打造刀剑武械,打造一般的刀剑损耗比较频繁,精良的刀剑可不便宜;拜师也是一笔开销,不过亚瑟目前在民兵队服役,队长卡洛斯会定期训练,所以象征性地送了笔钱就可以了。所以一般的平民会可能会练几下健体防身,但一开始就瞄准职业武职的却不多,反过来,能做职业武职的人也不必做粗活营生,做侍卫、冒险杀怪的收入都高很多。康婶一家酿酒、短途贸易,收入放在纳斯城也算是中产阶级,但就因为要培养亚瑟和乔治两人习武,所以日子反而比较紧张,亚瑟自觉平日要干这么多活也是应该。
穆尼里奥说是剑士,那最低也是初阶剑士,那些练几手但没有经过系统完整训练的人武力都有限,也不好划分,就统称为见习,骑士的扈从,魔法师的学徒也是一样,都不算是正经的武职。亚瑟惊讶的不止这些,他刚才看了穆尼里奥的双手,修长,干净,一点茧也没有,这不可能是剑士或者骑士这种武职,这种特征哪怕是剑圣也很难避免,亚瑟碰到过各色人等,又有点忌惮刚才穆尼里奥进来时的身手,现在却没法肯定他的职业了。
穆尼里奥似乎看穿了亚瑟在想什么,轻轻一笑,道:“我是一位旅行家,四处走啊走,碰到了感兴趣的东西就会多留意一下。”
亚瑟心里觉得更扯淡了,就算是个有钱不用营生的主,出来游荡别说侍卫,连个剑啊什么的武器都没有,行李什么的虽然很有可能是放在旅馆,但看这老练的做派可不是菜鸟,一些重要的财物和防身武器都不随身带,这太假了,看那几个商贩,是来茵特拉根的老熟客了,护卫武器财物一样没拉下,顿时亚瑟也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趣,这时莉莉端着牛肉和花生米出来了,“先生您看放哪儿?”
穆尼里奥说:“就放那角落吧。”
莉莉有点奇怪,别人都是要求放在风口中间的桌子,他却要角落的地方,不过也不多说,依言放下便要回到后堂去,莉莉脸上有几个雀斑,但皮肤白嫩,人也算秀丽,所以时常有人出言调戏,这会儿猎人瑞德又开腔了,“老瘸子,这真是你女儿?除了屁股跟着你一扭一扭的,其余哪都不像。”老头已经有点醉了,但不傻:“你丫的老娘也是跟我学走路的。”酒馆里气氛哄地笑开了,争着打趣起来。
莉莉脸微红,暗暗一啐,迅速跑回后堂了,虽然不算胆小,但毕竟是大姑娘了,这群粗人要嗨起来肯定受不住,所以一开始就没让她在前台服务。
亚瑟好笑地看着这群人,但感觉穆尼里奥没有起哄,甚至没怎么笑,而且亚瑟感觉对方只是慢慢饮酒吃小吃,但余光一直放在他身上,心中有点不喜,他没什么身家财务,也没什么奇特或者秘密,行事也算是低调内敛,不应该也不值得这样赤裸裸地观察,不过亚瑟也觉得对方似乎对他没有什么恶意,有种说不上来的欣赏意味在里面,这种人,不用深交了吧。
一晚或忙或闲,那个自称旅行者的穆尼里奥中间又加了两次麦酒和小吃,在角落自饮自酌,中间有人上前搭话也三言两语打发回来了,直到夜渐深,客人散得差不多了,老头嗜酒大半辈子,但酒量一般,又没节制,这会儿早已醉趴下了,后面大半客人都是亚瑟结的帐,莉莉也早早打发去睡觉了。
亚瑟自己喝了壶酒,吃了份牛肉当夜宵,也有点困了,点了下收银,看酒馆里就剩下穆尼里奥一个人了,只好走过去:“穆尼里奥先生,我们酒馆打烊了,您有地方去吗?”
穆尼里奥放下酒壶,刚好喝完酒吃完点心,好像正好等亚瑟过来一样:“亚瑟,我有地方去,但现在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刚刚发现,我身上没钱了。”
亚瑟微皱了下眉,但这种情况自然也不是第一次碰到,老板醒着的话自然是老板接手,现在老板正打呼噜呢,看这人脸上一点不好意思也没有,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也不客气:“先生你看怎么办好?”
穆尼里奥似乎一点也不介意亚瑟声音中的淡淡冷漠,很自然地掏出一块雪白餐布擦下嘴巴,姿势刚刚好,既表达了修养礼节,又没有过分地显示出与这廉价酒馆格格不入的优雅,然后说道:“或者你跟我回旅馆拿钱,或者我把这戒指当作酒资给你。”
亚瑟接过穆尼里奥取下的戒指,造型古朴奇异,环身连花纹都没有,非金非铁,好像是块石头?亚瑟看不出来,心里也不太想跟着对方去旅馆,倒不是怕,而是嫌麻烦,早点睡是正经,看这穆尼里奥身无长物,什么装饰都没有,就这么手指上一个难看的戒指,应该还是比较重要的东西,反正只要对方不是故意要赖帐就行了,于是就把戒指推过去:“算了,反正老板也醉了不知道,当我请你好了。”
穆尼里奥轻笑了:“你这孩子不用借花献佛是吧,这戒指就送你吧,也不值什么钱。”
每次这穆尼里奥老气横秋地说话亚瑟就想笑,这会儿看这戒指不花哨,心里是有点喜欢,但不想欠人家人情,“无功不受禄,不好吧。”
“亚瑟,这个对我没什么用,但对你可能有用。”
说罢不由分说抽身出了门,远远传来:“我们会再见面的。”
亚瑟追出门去,却一个人影也没看到,这街道也不短,就算是自己全力奔跑也没可能就这会儿就跑没影了,而且一点儿声响都没有!思虑了一番,想不出什么,摇摇头反身进了酒馆,顺手把戒指戴手上,把打呼噜的弗利森弄到床上,熄了灯,锁门回家,留下残羹冷炙,酒馆白天尤其是上午没什么客人,这前一晚剩下的桌面,都是留到次日上午收拾。
待亚瑟走远,酒馆门前那个写有酒馆名字的旗帜突然无风自动,一阵翻滚后,一个身影在阴影处慢慢浮现,正是那穆尼里奥!他静静地看着亚瑟转角消失,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