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夏之窟,山谷外。
“咦,西夏军果真撤的一干二净。照这样子看来,他们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等等,这里的景色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啊?这里不是凉州城近郊么?好极啦!咱们就去那里歇脚,我来带路!”封铃笙喜出望外。
封铃笙从那幽森的迦夏之窟中逃出升天,心情大好,一路且歌且行,冰璃也不说话,只是紧紧跟着夏侯仪,常常是夏侯仪问三句,她答半句,夏侯仪自讨没趣的次数多了,渐渐也就不问了。
行不到两三个时辰,三人已经隐约听见凉州城市集的人声鼎沸。
「凉州七城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这是岑参的凉州。
「吾闻昔日西凉州,人烟扑地桑拓稠。」这是元稹的凉州。
「车马相交错,歌吹日纵横。」这是温子升的凉州。
更有王翰的《凉州词》,一曲千古绝唱,让凉州天下闻名。
浪迹天涯的步履,注定要抛却古意与辉煌,
丝绸飘舞,凉州不凉,是为凉州。
“哇,这就是凉州城啊!比兰州繁华多了!”夏侯仪好像土包子进城,封铃笙真想扭头装作不认识他。
“走了这么些路,真渴死本小姐我了,咱们赶紧去凉州茶馆大浮几碗凉茶!”封铃笙说罢急忙在前头领路,不出半刻夏侯仪便看见了“凉州茶肆”四个大字。
茶馆中,一名中年布衣点茶润喉,冲着周围的看客轻敲牙板,悠然道:
“黄巾乱后,汉室倾危,并起草莽群英。先有河北袁本初四世三公,雄霸幽冀,后有许都曹阿瞒挟天子以令诸侯,托名汉相,实为汉贼;豫州刘皇叔三顾茅庐,诸葛孔明火烧博望坡,杀得夏侯惇十万大军丢盔卸甲,再有常山赵子龙长坂坡单骑救主,白马银枪,于曹阿瞒百万军中杀得七进七出,连挑曹营五十余员上将;关帝爷斩颜良诛文丑,过五关斩六将,千里走单骑。群雄并起,分庭抗礼;连年鏖战,却苦了黎民百姓。呔!人说“红苞翠萼三月三”,当此春光烂漫,径说刀兵不急,何况今日城内有喜,在下便来说一节《周郎顾,曲有误》,诸位且听…”
说书先生姓钱,人称钱秀才。
钱秀才擅讲三国演义,残唐轶史,如数家珍,不用平话底本,在这偌大的凉州茶肆里养了批忠实听众,日日都有来捧场的,颇为风魔。他讲史还有一项吸引人处,就是所讲全凭自己喜好,如开场的“曹阿瞒”便是被尊为曹魏开国武帝的曹操,阿瞒是曹操的小字,难登大雅之堂,然而钱秀才却在大庭广众下直呼其小字,可见对曹操的鄙夷。若非钱秀才春日应景,不讲刀兵,改说周瑜和小乔的故事,少不得又要辛辣讽刺一番。
夏侯仪也同茶馆中人一样,听的是如痴如醉,摇头晃脑,不意脑门上突然挨了一记暴栗。
“哎哟,封姐姐你干嘛又敲我头。”冰璃啜了一口清茶刚抬头就看到夏侯仪一脸无辜地说道。
“小孩子成天就喜欢听点舞刀弄枪的东西,还不好好想想你那新学的火咒,关键时候一点用都派不上,以后一直拿来当蜡烛啊!”封铃笙恨铁不成钢地说。
“时灵时不灵的……能当蜡烛用就不错了…”夏侯仪揉着头咕哝道。
“什么?!”
“没,没什么,我,我是说冰璃生的真是漂亮!”夏侯仪绞尽脑汁,瞥了眼冰璃,终于抓到了救命稻草。
“呵呵,我此时看来方才发现你们两个真是挺相配的,不,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嗯哼哼,若说你们的前世今生不曾有过什么,那我才不相信呢。”
夏侯仪无奈道:“封姐姐,你不是刚才还在气哼哼地要我研习新得的火咒,这会怎么又兴高采烈的来笑我了。”
“是姐姐不好,都是姐姐不好,姐姐送个礼物向你赔罪,这样好么?”
“啊,这倒可免了…”
封铃笙却自顾自地从怀中拿出一柄刚刚在街上买的簇新的徽扇,夏侯仪当时还问她春天买折扇干嘛,她只是笑而不答。
“店家!本姑娘借管毫笔一用!”
冰璃和铃笙姿容绝美,一位似清丽的仙女,一位若娇弱的闺秀,茶肆内早有不少登图浪子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啧啧称叹。此时店家听闻美人借笔,哪有不从的道理,屁颠屁颠地捧了笔墨亲自跑了过来。
“呵呵,这位姑娘,不瞒您说,我这可是上好的徽州狼毫,包您写起字来跟您的人儿是交相辉映啊!呵呵,呵呵。”店家乐呵呵地笑道。
封铃笙也不理店家的溜须拍马,似是听多了这样的恭维,她将茶碗推开,在木桌上展平扇面,略作沉吟,
「临江仙
忆昔午桥桥上饮,
座中多是豪英,
长沟流月去无声。
杏花疏影里,
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
此身虽在堪惊!
闲登小阁看新晴。
古今多少事,
渔起唱三更。
--------书付爱弟仪儿,谓此英雄无由也。
姐笙。」
她字迹娟秀,满满写了一扇,其间错落有致,颇带英气,清秀中犹有飞白,竟如剑芒洒落,满眼霜华。
“既然仪弟喜欢三国,姐姐就题首诗送给你,希望你能学到关帝的风骨。”封铃笙将徽扇递出,目光灼灼,盯着夏侯仪的面容郑重地说道。
夏侯仪捧扇吟罢,不禁击节赞叹,“好词!读来英雄气长,胸臆舒发,神清气爽!可是现如今的姑娘们不是都喜欢读冯延巳,温庭筠么?什么「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的。”
封铃笙搁下笔管,轻轻拉起夏侯仪的手:“关帝便是失败身死,仍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你明白这是为什么吗?”
夏侯仪想了一想。
“关帝爷一生与士兵同甘共苦,轻名士而敬寒门,温酒斩华雄,降汉不降曹,斩颜良诛文丑,过五关斩六将,千里走单骑。单刀赴会,义释曹阿瞒,刮骨疗毒,水淹七军,杀庞德擒于禁,威震华夏,最后就算败走麦城,也宁死不降吴狗,他乃是一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曹阿瞒的魏国最后虽然统一了天下,但他背负万古骂名,江山最后还被司马氏窃走了。所以我觉得,英雄不英雄,跟时运,结局这些东西是没有关系的。”
封铃笙听后点头称赞道:“仪弟,你年纪轻轻,就能自己想到这一层,姐姐很是欣慰,你看,关帝爷没有好出身,和刘皇叔,张三爷桃园结义的时候也无官无爵,但他的所作所为侠骨柔肠,依然感动了你。姐姐自小在门中看历朝历代的史书,往往越是英雄了得之人,命运就给他越严酷的考验,时来固然能成就大业,运去之际,有人贪生怕死,有人卑鄙龌龊,像关帝爷一样,在落魄之际仍能坚持英雄行径的,才算得是真英雄,与出身,时运,结局这些都没有关系。姐姐在三国中最敬佩的是刘皇叔和诸葛孔明,不是因为他们的仁心爱民和无双智谋,而是因为刘皇叔年过不惑仍然寄人篱下,一事无成,只有几个忠肝义胆的兄弟陪着他,但他毫不气馁,靠着几个兄弟历经千辛万苦仍然创立了蜀汉,与曹阿瞒和孙仲谋三分了天下,当他得知关帝爷被吴狗害死的时候,他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满朝文武的反对下尽起举国之兵为兄弟报仇,他明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也许注定失败,但他毅然决然,毫无畏惧,端的是一条好汉!江山算什么,兄弟都死了,偌大的江山无人共赏,要来何用?孔明就更值得人钦慕,五次北伐,六出祁山,七星借命,以他的智计难道不知道蜀汉国小力微,不可能攻下曹魏么?不是的,他这一生,只是应了一句话,”
“哪一句?”
“士为知己者死。”封铃笙握着夏侯仪的手,柔声道:“他一生只是为报刘皇叔三顾之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姐姐看来,败走麦城算什么,夷陵大败算什么,北伐屡败又算什么?
你看他们几个的结局,多么相似啊,关帝爷宁死不降,天下哭之;刘皇叔白帝托孤,天下悲之;诸葛孔明病死五丈原,天下祭之。黎民百姓虽苟活于世,却也知道敬这一个「义」字!仪弟,无论你日后名动天下也好,平淡一生也罢,又或者历经艰难险阻,那都是命数使然,无损于你的英雄气节。只要你行得正,坐得直,永远都是姐姐心目中的英雄好汉!”
“嗯!”夏侯仪心中感动,用力点头。
“傻瓜!”封铃笙温婉地轻声笑骂,一如往昔,笑容里尽是爱怜横溢。
一只冰冷的玉手覆在夏侯仪的手背上,
“我是你的剑使,如果真有封姐姐刚才说的这么一天,就算你要与这天下为敌,我也会立于你的身前,用煌熇为你诛尽这人世。”
冰璃凝视着夏侯仪,一字一句道。
夏侯仪忽然感觉自己这十七年没有白活于世,有这样的红颜知己,夫复何求?
他用手擦拭了下双眼,语气无比坚定的说道:
“封姐姐,冰璃,我夏侯仪也是一样,如果这世上有谁但敢伤害你们俩一丝一毫,我拼了这条性命,也要保护你们平安无事!”
“好啦,不说这些了,都怪姐姐不好,说这些杀啊死啊的,你们就当我突然失心疯了,不要放在心上。好了,茶咱们也喝的差不多了,是不是该找个客栈投宿了?”
夏侯仪点点头起身将徽扇贴身收好,“那封姐姐,冰璃,咱们这就走吧。”
三人起身结账,正准备离开茶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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