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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闲话富春

从一家原本种花养草的“花局”,到闻名海内外的百年茶社,大概也就是富春茶社一家了。扬州周边曾有“不进富春门,等于没到扬州城”的说法,富春名声之大可想而知。

据说,日本人曾用飞机将富春包子空运回国,献于天皇——但这也仅仅是据说而已,真假无从考证,但有一点是真实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富春在东京银座开设了首家海外分店,供应正宗维扬名菜与细点,在当时的国内餐饮业确是开风气之先的。

清代扬州曾有“千家养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种田”之说,而作为富春茶社前身的“富春花局”也正是这一遗风的产物。一八八五年,一个姓陈的扬州人租赁了得胜桥的十多间民房和空地,创办富春花局,栽培花木盆景应市,因为地方清幽,一些地方乡贤便建议在此地筹办茶社,赏花、品茗、弈棋,确是雅事。主人供应茶水之外,后来又延请高手师傅,增加包子、点心,一时间,盐商士绅、文人名流于此雅集。末了,花局规模越来越小,茶社名声却越来越大。这一小一大的变化自然是有缘由的。在“老扬州”们看来,富春之好,首在于茶,这里的茶称为“魁龙珠”,由店家自行窨制的,是一种花茶。据说当初陈老板在花园里种下不少珠兰花,香味极其浓烈,珠兰花晒干后,忽发奇想,竟将安徽魁珍和西湖龙井压在干花上多日,花香尽收,以扬子江冲泡,竟成名茶。江南地方一直有制作花茶的传统,但常法多以一茶配一花,“魁龙珠”之制却别出心裁——以两茶配一花。魁针外形扁展,挺直有锋,有“两刀夹一枪”之名,因色泽苍绿,叶脉透红,又有”红丝线“之称,回味甘甜,且耐冲泡。西湖龙井以四绝“色绿、香郁、味甘、形美”名闻天下,扬州珠兰花则以香气清雅纯正著称。魁,龙,珠,三者结合,妙在兼得龙井之色、魁针之味、珠兰之香,并浑然一体,一直被扬州嗜茶老饕视为茶中至品,这种茶一不入茶经,二不入茶谱,但一经冲泡,杯中色、香、味俱全,一如烟花三月时的瘦西湖,一弯清波中隐隐自有一番香来。

第一次去富春时,品尝正宗“魁龙珠茶”,好像也没什么,秀色之外,感觉只是比一般的茶浓些,当时想,不就是一种花茶吗,至于说得那么神乎其神么,然而,慢啜几口“魁龙珠”,吃上几道富春特有的包子、干丝,再品茶时,却已不觉其浓,而只闻其香了,到最后,茶的芳香与清澈全有了,悠悠淡淡,无法形容,只能对着轻轻地叹一声“好”。

魁龙珠必须以扬子江中水泡制才是正宗,所谓“扬子江中水,蒙山顶上茶”,一直是茶中双绝,扬州地近长江,过去文人雅士若讲究的话,去扬子江中取水还是可以的。而现在,到底有多少人对饮茶之水那样讲究呢?

不过反过来想一想的话,也不错,“糊稀泥”的说法就是扬州人一直喝的就是长江水,滨江城市么,那用来饮茶的水可不就是“扬子江中水”?

欲品“魁龙珠”之妙,少不得富春点心与干丝。而富春的干丝,味道之美,更是无法言说。清人《望江南》词云:“扬州好,茶社客堪邀。加料干丝堆细缕,烧酒水晶肴。”

普通扬州人,“魁龙珠”毕竟难得一品,但富春点心却是可以日日体会的,大街小巷的茶社饭店,所卖点心味道稍稍好些的,其手艺几乎无不例外是富春师傅所传。扬州久负盛名的三丁包子,翡翠烧卖等都源自富春。据说,富春点心独特风味的形成最初是在一位俗称“黄大麻子”的黄姓师傅手中完成的,他对传统的千层油糕和翡翠烧卖进行改进,做的油糕呈半透明,口感柔软,层次分明,翡翠烧卖则以绿色菜叶为馅,馅心绿皮透过薄皮,色如碧玉,故名之为“翡翠”,此后这两种点心被誉为“扬州双绝”——想起来,不少地方的名点,大多得自民间高人,让人一叹。

与别地不同的是,富春包子不仅味道好,造型上也很有讲究:要形似荸荠,口似鲫鱼嘴,略略张开——可以看见里面的馅心,尤其是包子的波浪式皱折,至少也得二十四道,讲究的有三十多道,在富春,别说吃,即使看那些师傅做面点,也是一种说不出的享受。

富春细点,品种多,花色巧,做工精,别说让外地人眼花缭乱,即使在扬州住上个三年五载,也不一定吃全。时节不同,这里的包子也就不同,春有笋肉包,夏有干菜包,秋有蟹黄包,冬有雪笋包,维扬菜“甜咸有度,浓淡有宜,百种千品,四时有变”的特点,在小小的包子上也反闲映得淋漓尽致。大煮干丝、扒烧整猪头、拆脍鲢鱼头、蟹粉狮子头及扬州炒饭都是闻名于世的扬州名菜,而在富春吃这些,滋味似更正宗。

不过说实话,在扬州生活这么些年,我去富春并不算多,不过五六次,因为要起大早(去迟了位置没有,人多),且又在老城区巷子里,住在新城区的我自然懒得跑那么远。

好在富春师傅热心带徒,扬州城名气稍大些的茶社饭店,不少面点师傅都是富春传人,也有的干脆就是在富春干过的师傅所开,这样,即使不去富春,像我这种懒人也是可以一尝富春细点的。

富春茶社有几个堂口,过去依茶客不同有过好几种浑名,“乡贤祠”、“大成殿”、“不了了斋”等,环境虽然雅致清洁,但在我看来,诗意处却不及冶春茶社以及瘦西湖边的几家茶社。

冶春茶社地近古天宁寺,晋代是谢安的别墅,如今不过数间临水的草庐,一条低低的走廊,掩映于绿树碧波之畔,草庐即品茗所在地,名水绘阁,开窗是北城河,靠近小秦淮,过去因为两水相汇有落差,自然形成一个浅浅的瀑布,飞瀑溅玉,很有味道。前几年因为疏浚河道,打通小秦淮与瘦西湖,水没了落差,瀑布也就没了,有些可惜,但想想水清洌了许多,到底还是值得的。冶春有两家,都在水边,问月桥边的那家风景尤好,临近乾隆水上游览线的起点,茶社对岸则是清代“扬州八怪”经常吟诗雅集的冶春园,楼台亭阁,花木扶疏,真是说不出的诗意。

细想想,人生完美处也是没有的,在扬州吃茶,最佳的方法其实是冶春的环境加上富春的味道——不过这终究是书生妄想,一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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