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冬哥,中国远征军全都撤回国来了么?”“要全撤回来就好了。唉,兵败如山倒,要多惨有多惨!远征军全散了,我带着警卫队保护史迪威将军在老山林子里钻了十几天,才进了印度,要跑得慢一点,那几十个美国军官和我们恐怕全都当俘虏了。”萧玉魂飞魄散,双眼发直:“那就是说,眼下,中国远征军那么多人还在日本人的包围圈里?”徐小冬说:“甘丽初的第6军和张轸的第66军被打散了,大都逃了回来,现在保山一带的公路上到处都是收容站,专门收容这些溃兵……”萧玉一脸绝望地叫道:“那高军武呢?他往哪里逃了?能逃出来么?
还有小曼呢?小曼逃出来了么?”恰在这时,几个同船过渡人靠近他俩身边,凑在一起说话抽烟。
徐小冬丢了个眼神,闭口不答。萧玉也不能再问。
船抵储奇门码头,车上了岸,徐小冬才回答萧玉的问题:“我这些日子急得没睡过一个安心觉,能打听的我都打听了,小曼和高军武,还有那个大记者,都不晓得逃到哪里去了。我回到重庆都好些天了,连家也不敢回,就怕我妈追问我。”萧玉急得直嘘气儿:“完呐,完呐,高军武和小曼那脾气,要真当了俘虏,他们绝对会被日本人杀了。哎呀,小冬哥,那你还知道些啥?全都告诉我嘛!”“我已经说到这个分上了,萧玉,我不会瞒你的。我还知道,杜聿明的第5军几万人马在缅北的野人山里失踪已经一个多月,美国人派了很多飞机在找,至今还没找到。听说蒋员长也流了眼泪,下令无论如何要把失踪的第5军找到。不过,我今天带给你的这么多坏消息中如果说唯一还有能让你稍微高兴一点的,可能就是孙立人的新38师已经于5月底撤到了印度的英帕尔,只有他们那一支队伍伤亡最轻,保存也最完整。我相信那里面应当有高军武所在的特务大队。”到了沙丽文,侍者送上咖啡。萧玉问:“小冬哥,你没见着小曼啊,谁告诉你我在‘战干团’4大队?”徐小冬说:“是你七妈告诉我的。”“你到萧家花园去了?”“哪儿呐?我和嘉陵是战友啊,回到重庆,总得去他家里报个平安嘛。
正和程伯父说话,郑太太进来了,程伯父告诉我,她叫郑丽卿,是你的七妈。今天中午这台酒,就是她上门来请的。程伯父给你七妈介绍了我的情况,就连带把我也请了。那场面好大呀,重庆城第一等的大酒店‘凯歌归’楼上楼下全包了,来了四五百人。”“是我七妈请客么?她从来没有兴师动众地这么搞过呀。”“开初我以为是,到了桌子上主人一敬酒,才知道是郑太太的兄弟郑永卿做的东。他办的渝大公司今天开张,所以大宴宾客。我还以为你也会来哩,一直没见着你的影,向你七妈打听,才晓得你在海棠溪4大队的。”萧玉说:“他们不会请我,知道请我我也不会去。我那个挂名的舅舅啊,这些年满门心思大发国难财,满天下就没有他不敢捞的钱。”徐小冬一愣:“怎么,你连姓郑的发国难财的事也清楚?”萧玉说:“清楚谈不上,但肯定有这回事。郑永卿黄泥巴腿子一个,他姐进了萧家花园后,才靠我父亲打招呼,到下半城当了个黑皮警丁,后来又托父亲的老部下调到成都警察局当了个治安股长,可没干上几年就把饭碗弄丢了。他这管治安的警察头儿居然养了几十个偷儿,偷来的东西都要分一半给他,偷儿出了事则由他去搁平。事发后警察局长要不是看我老汉面子,早让他进号子里呆上几年了。我听嘉陵说过,姓郑的这几年把他家的门槛都踩破了,把嘉陵老汉当财神菩萨供奉着,在乡下又修房子又买地,生意越做越火红,连嘉陵也看不惯他那副嘴脸,劝他父亲不要和郑永卿来往。”徐小冬气愤说道:“这次回来,我听说重庆流行着这样一句话‘,前方吃紧,后方紧吃’。妈的,国难当头,我们当兵的在前线拼死拼活,这些祸国殃民的东西却在后方胡猖野盗地乱来,既伤国脉,又损士气。依我说呀,乱世用重典,政府应当把这些东西全抓起来,有多少,杀多少!”“你想得太简单了,这些蠹虫上下勾结,盘根错节,脸上又没刻着字,看上去一个个正人君子,冠冕堂皇,怎么抓?小冬哥,这些事,我们这样的人没法管,还是管管我们自己的事,我求你,帮我一个忙。”“你说。”“你还要上战场去吗?”“那还消说?等史迪威将军事一办完,我马上就要陪他飞回印度去。”“不管你在什么地方,请一定帮我打听一下高军武的消息,如果有机会见到他……”萧玉咬咬嘴唇,鼓足勇气说,“就请转告他,我会等着他的,不管多长时间,萧玉都等着他。”说罢,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皮夹,打开皮夹,拿出来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我揣在身上已经很久了,一直没有机会送给军武,要是你能遇见他,就请替我转交一下吧。”徐小冬见那是萧玉刚刚穿上新军装时在金家祠堂大门前照的一张半身相,身后很清楚地露着“战干团第4大队”的吊牌。照片的后面还题着字,他翻过来一看,是几句诗:我细聆静寂中的你,在这里面,我细数之时,感到你以沉默,抚摸我的句语,以我的句语,作为奴隶。
徐小冬感到全身热血喷涌:“萧玉,你放心,我一定把照片和你的心交给高军武。我还给你透露一个最新的秘密。史迪威将军发誓要率领中国军队打回缅甸去。他在新德里咬牙切齿地向记者说这话时,我就在他身边。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他这次到重庆来,就是为了组织撤退到印度的中国远征军马上进行大练兵、大换装、大扩军。委员长已经同意了,国内很快就要调很多很多的部队到印度去。”4白益和徐小曼两位舞文弄墨的记者万万没有想到,重返弄滚寨后,他们会整日舞枪弄炮。李英士得到了这批德制精良武器后,马上分发到山军手中,顶风冒雨,整日进行操练。轻重机枪山军一学便会,唯独对两门迫击炮摸不着门道。出自炮兵司令家庭并且接受过军训的徐小曼此时表现出了过人之处,她守着迫击炮鼓捣了两三个钟头,琢磨着将炮管、两脚支架、座板等组件装起来又拆,拆了又装,然后试射了两发炮弹,将远处的峭壁炸出两个大窟窿,迫击炮的巨大威力,让整个寨子的男女老少目瞪口呆!
面对共同的敌人,作为上帝使者的艾琪尔嬷嬷和她手下的两名护士成了这支队伍最好的医护人员。白益和徐小曼整日与山军们泡在一起,摸爬滚打,日晒雨淋,两个多月后,两人都晒成了黑炭,穿上“笼基”、“特敏”,与山民几无二致。而且,两人均属天资聪慧之人,抓紧一切机会苦学克钦语,进步日甚,已经能听、能说一些简单的日常生活用语了。
在此期间,李英士派到各地的探子把各种各样的消息源源不断地报回弄滚寨:日军和“义勇军”从八莫、密支那不断地开进野人山,从孟拱河谷到胡康河谷,均为日军所据。山中几个赶摆的集镇新平洋、加迈、太白伽、瓦鲁班、沙都渣、高鲁阳,全都驻上了日军,对日军亦步亦趋的“义勇军”随即开始建政管理,对许多地处荒山野岭的土人山寨,也派出代表;日本人还从密支那和八莫调来了工兵部队,在野人山中就地大征民工,抓紧抢修连通各个据点的公路和构筑工事,看样子要在山里长期驻扎下去。
“义勇军”的代表翻山越岭,深入到各个山寨,登门拜望大小土司和头人,宣传大日本皇军是奉了天照大神的御旨,专门来把受苦受难的缅甸人从英帝国主义的统治下解放出去的,日本人是缅甸人的大救星,要他们协助日本皇军,凡真心与日军合作者,日军保证其生命财产安全,不与日军合作者,则会受到严厉惩处。
在各个同意与日军合作的山寨里,还留驻了“义勇军”代表,向土司传达日军的旨意,并负责为日军勒索给养,征集民工。在与弄滚寨仅140里之距的瓦鲁班,日军还修建了一座庞大的集中营,里面关押着三四千名盟军战俘与侨民,以及在山中零星被抓的中英两军散兵。钦敦江以西的印缅边境线上,日军更是集中了大量的部队和坦克、装甲、飞机、大炮,看样子马上就要向印度发起大规模的进攻。
久隐深山人未识的弄滚寨,能瞒得过日本人的眼睛,却瞒不过野人山中的各族山民。7月初头上的一天深夜,已经入睡的李英士突然被下人叫醒,说卡蓝寨多曼土司派人飞骑送来重要口信,要马上见他。
李英士立即起床穿衣,接见了信使。
信使说,驻巴卡的“缅甸义勇军”最高军事行政长官德钦登士营长两天前到了卡蓝寨,逼着多曼土司每月给日本人提供1头牛、30只鸡鸭兔等小牲口、2000斤粮食,除此之外,还出民工50名,若不答应就视为反日分子严加痛剿,待日军一到,生灵涂炭,玉石俱焚,悔之晚矣。多曼叫了两天穷,德钦登士咬定刚牙寸步不让,最终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了。多曼土司特地赶在德钦登士出发前,派他来给李寨主通风报信,明天一早,德钦登士就要带着卫士排启程到弄滚寨来了,要李寨主预作准备。
这消息不啻是晴天霹雳,最令他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来临了!
李英士立即吩咐下人将白益、徐小曼叫醒,另派人把艾琪尔嬷嬷和邱海几位山军头目召到家中,大家连夜商量对策。
李英士将信使送来的情况刚一说罢,几个血气方刚的山军头目便怒目圆睁,表示宁死也不向日本人俯首称臣,逐月纳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