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山上的那块奇石丢了。
这几日近州城里都在议论这件事。虽说此石是块奇石,但也不过比普通的石头多了个字。将它偷去也不抵银子用,况且偷的时候还要花费不少人力物力。就算这块石头有收藏价值,但目标太大,只要洛家的人彻查下来,再艺高胆大的盗贼都得现行。所以,街头巷尾那些说书算命的都一致得了一个结论,天命所归,石头原是老天爷投错了地方。
风挽尘刚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一度以为尺素真的将石头偷了回来,还将她招来让她挑个好的地方收着,一是洛大公子就住在隔壁,还时不时的翻墙而过,不请自来。二是那么大的石头,不能随便乱放,挡着大家的道。
尺素很是无辜的说:“我原本是想偷来着,可那石头看着就很重,所以我只是敲了块小石子回来,权当做个纪念,小姐不信,尺素拿给你看。”说着往袖子里一掏,果真拿出了枚贝壳大小的石子。
风挽尘原没有深想,见状叹了句“近州有变”,也不再说什么。
尺素回头就找了赫连置,替她将石子磨得圆实了,再打了个洞,编了根绳子套上,还结了串穗子绑上去装饰了一下。彩笺见了,取笑道:“一块破石头,你也不怕硌着。”
尺素回她:“你懂什么?这石头乃神物,知天命,有灵性的。留着以后送人最好不过。”
“做定情信物,送予你以后的夫君?”
“也不是不可。”
这日,风挽尘正在屋里小憩,半梦半醒时,突然听见“嘭”的一声响,睡意去了大半。唤了几声“尺素”不见有人应,便下了床穿上外袍出门查看。却见下人们都围在一处,指指点点的。她一边理着衣服,一边喝令她们散开。
原是那处的墙壁塌了一块。赫连置此时恰从墙外面钻了进来,见了风挽尘出来,笑着朝她招手。
“挽尘啊,洛大公子觉得他每天翻墙而过有些费事儿,我们便商量着找一处打通了开个门。谁知连少主听了抬脚就踹,硬是在你的院子这开了个洞。我看也别费神挑其他地儿了,就这样吧。洛大公子已经着人修整了。”
洛惊鸿站在他身后,笑着说:
“我原也觉得不成体统,但赫连先生却说挽尘你不拘这些小节,我看着这样也确实方便。”
“连少主人呢,我倒要问问,弄坏了我的墙,他准备怎么赔!”
“挽尘呀,你莫要如此。我不过是为了方便你和洛兄幽会。你不感激我,我只当你缺少教养。你怎么还反过来咬我一口呢?”连诀蹲在墙头,居高临下地看着风挽尘说。
风挽尘听他话说得不像话,笑骂道:
“好你个连诀,我倒要让你见识见识,我是如何‘缺少教养’!”
说着提气踩上墙头。尺素眼疾手快,将自己的佩剑抛了过去。风挽尘接了,一剑砍向连诀。
连诀来不及站起,抬起手中的扇子去档,也没卸几分力道,扇子倒毁了个彻底。匆忙间只得翻下墙头,踉跄后退了几步。
风挽尘悠悠然收了剑,一跃而下。
洛惊鸿语带调侃:
“挽尘一女儿家,一言不合就动刀动枪,实在不大像话。”
“‘女儿家’?其脾性大类男儿!”连诀从门洞里钻了过来不无幽怨地说。
风挽尘将剑递还给尺素,拍拍手横了连诀一眼。
“连少主你以后说话还得小心点。挽尘我一向如此,别人说我什么,我都想着让他好好见识见识。”
“吾错矣。”
“哼,记着便好。”
彩笺走过来替风挽尘拢了件披风。
“小姐出来也不知道加件衣服,刚睡醒是尤其容易受凉。这几天虽说日头好,风大着呢。”
“嗯。”风挽尘朝她点了点头,又转过去问洛惊鸿:“大公子怎的不去找那块石头?”
“找回来作甚?”
“我可听说那石头是揭示天命的。”
“挽尘信这个?”
“自是信的,有些人可就等着这个‘天命’呢。”
洛惊鸿望着她,笑不达眼底。
“我若当真要,还顾什么天命?”
风挽尘垂首笑道。
“大公子且记得今日的话。怕只怕,当局者迷。”
说罢,上前替他理了理衣襟,抚平了褶皱。洛惊鸿一把攫住她的手。
“到时未必你就能旁观者清。”
风挽尘抽回手,挑了挑眉。
“大公子一向如此轻佻?”
一句话惹得连诀、赫连置二人哈哈大笑。
“洛兄啊洛兄,三番四次提醒您别唐突了佳人,你看,这就恼了不是。”
“诶诒,挽尘可不是如此小家子气的人。我看这两人眉来眼去,甚是有趣。”赫连置摇晃着脑袋,足像个小老头儿。
“好歹我也是个未出阁的朱门小姐,你们如此随意,可不要辱了我的名声。”
“美人莫怕,以后实在寻不到夫家,我洛兄收了你便是。”
“怕是大公子已有佳人在侧。何况,挽尘蒲柳之姿,配连少主倒是刚好。”
连诀一时语塞,这话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我如今尚且孑然一身。”
洛惊鸿深深看着风挽尘,意味深长地来了这么一句。
“咦,挽尘怎的也会脸红?”赫连置很是诧异,原以为风挽尘是一个不能以常理忖度的女子,不想她也有这样娇羞的时刻。
“这个赫连先生就不知了,我可是见过两次了。”
“稀罕!稀罕呐!大公子以后不要轻易负了我这个世侄女才好。”
风挽尘轻啐,拂袖而去,身后尺素还在巴巴询问洛惊鸿何时见过。
烟起站在廊下,瞧着院子发生的一切,怔忪了许久,千种愁绪,万般无奈,终只化作了一声低叹。
夜幕,缓缓升起。
风挽尘晚膳多用了点,有点积食了,便唤了烟起陪着在院子里走着。
天上月已经缺了一角,朦朦胧胧掩在云气里。院子里的几株秋海棠开了,红的粉的煞是好看。
风挽尘伸手掐了一朵,托在掌心赏玩。
“行月夫人的生忌,眼见着快到了。”
“嗯,没几日了。”
“之前在庄里,年年还会去上柱香,现在我流落在外,尽不了这份心,只盼她老人家莫要怪罪。”
“小姐到时南向洒下一杯酒,夫人她就知道小姐的心意了。”
“南向?”
风挽尘沉吟。
“说这些话怕是要冒犯夫人了。夫人半生心之所系,都是她的郁郎。”
“郁郎?哪个郁郎?”
“我还当小姐有所耳闻呢。郁郎,便是那堂堂追月城主郁景行。”
“可是夫人不是成陆氏么?”
“夫人当年闺名陆妙音,嫁于成家少爷。遇到郁城主时,已寡居多年。”
“原来有这么一段旧事,我不曾耳闻过。是夫人同你说的?”
“夫人断断续续提过,我是听明姑姑说的。”
“枉我一向自诩博闻强识。想是追月成府觉得颜面有失,将此事压了下来。”
风挽尘看的那些手札,多是前人所留,风行月与郁景行的事刚过去没多少年,自然没有记载。
“唉,人生自古有情痴,无奈何,欢乐趣,离别苦。”
“小姐晓得此理便好。”
“你似乎有话要说。”
“烟起不敢,只愿有朝一日,小姐莫要自苦。”
风挽尘眯着眼看她,慢慢揉烂了手中的秋海棠,汁水染红了芊芊素手,触目惊心。
烟起见她有点着恼,便低头退到一边。半晌,只见风挽尘一片衣角晃动,却是直接越过烟起回了屋子。
待脚步声远了,烟起才抬起了头,瞥见那地上的残花,又叹了叹,回身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却说风挽尘回屋后,心烦的很,见到什么都不大顺眼,她没理由怪罪烟起,反被烟起的一番话说得有些慌了心神,手脚冰凉。
尺素见她冷着一张脸,忙倒了杯茶递给她。
茶是新煮的,有些烫。风挽尘一口灌了下去,口舌灼得生疼,心才渐渐地定了下来。放下杯子见尺素皱着一张脸看她,虚着声音问:“烫不烫啊小姐?”
“知道烫也不放凉些再拿进来。”
“可是也没小姐你这样饮茶的!”
“不准顶嘴!”
“哦。”尺素撇撇嘴,坐到一边的椅子上,掏出一方帕子擦拭着佩剑。
窗户没有合上,吹得烛火一阵晃动。
尺素起身走到窗前,正要关上,风挽尘开口制止。
“先别关,屋子里怪闷的。”
“起风了小姐。”
“不打紧,过会儿再关。”
“小姐今天是怎么了?”
尺素终于觉察出了风挽尘的不对劲,风挽尘虽说喜怒无常,却很少有这样心绪不宁的时候。
风挽尘闭眼靠躺在榻上,长出了口气。
“无碍。”想来也是她庸人自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