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罚冉明翠无事,跟倒荆疏远挖天麻,回屋就晚了。遭冉大成两口子堵在堂屋。黄玉花好奇,虽说雪化冰开,也不该上坡对歌骚搞,翠妹子做么?冉明翠要洗刷自己,坦白了,是帮荆疏远刨天麻,相当于做好人好事。黄玉花就冷笑,说成年妹子,跟熟透的果子一样,男人一伸手,摘下去就吃了。冉明翠说我情愿。黄玉花不情愿,拿出幺娘的威风,要冉明翠跪在祖宗牌位前,饿了她两天饭。冉大成还想息事宁人,驻村干部黄云丽说,是可忍、孰不可忍,是非总得要辩清楚。冉大成决定,召开支委会,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由支委们对荆疏远开展批评,而荆疏远则作自我批评。冉大成吵冉明翠:你还跪倒么个,赶紧去通知荆疏远,要他在支部会上做检查,莫要搞调了,是荆疏远检讨挖天麻。
荆疏远也是党支部委员。
冉明翠爬起来,活动了又酸又麻的脚杆,一拐一拐的,去下达了通知。
她想看看荆疏远在做什么事。
荆疏远遭缴了一副工具,准备再凑几件,重新上山挖天麻。背篼不用现编,哪家都有几个,换一个就是;锄头镰刀要磨一磨,一冬没有使用,有些生锈;钢钎二锤来得贵重,喊黄玉容到黄算盘屋,去借了一副,诳说想备几根石料,在承包荒坡垒个小屋;就不好再借十字镐,换成一把插锹,刃口又宽又薄,但可以拿脚踩,便于使力,应该是趁手工具。
装工具的背篼搁在板凳上。
冉明翠一看就撇嘴儿,上前把背篼掀翻,那些零碎工具撒得满地坝都是。
翠妹子,你来了。
莫!
哎呀,你做么个?
我的家什儿!
荆疏远喊都喊不赢,冲过去就拣,一样样抱在怀里,比抱情妹儿还怜惜。
冉明翠跟他说,村里要开支部会,批评荆疏远,就是你哥子,批个么,批评你偷挖天麻,缴了十多件工具就是证据了噻,你哥子还敢再上坡?
荆疏远心痛地说:缴了我的工具,还要挨斗争,讲不讲理?
听他意思,缴了工具,就太平安生了,最多罚几元款,还可以缓交,不能够再作处罚。
冉明翠笑他脑筋呆笨,盖上的事情,支书村长说个什么,那就是什么,由不得你扳弦。
她说:我不管嘞,你准时要到,迟了,是个态度问题。
荆疏远看她一跛一拐的,问究竟发生了么事,搞得自己走路都不伸抖了?冉明翠淡淡地说,幺娘说我到处乱跑,罚我跪祖先,扭麻了筋。荆疏远晓得是因帮他刨天麻受的罚,上去捉住她,说翠妹子,我跟你按摩几下,逮着她腿脚就抻扯。
冉明翠激动得眼泪花花的,动情地说:表哥,莫说罚跪饿饭,就是丢岩沉堰塘,我也认了!
荆疏远阴沉个脸,不回答她,只是手在使劲,从冉明翠大腿中间往下捋,边捋边摇,直到小腿中间,觉得校正了筋脉,用力一拉,噼啪啪一阵乱响,丢了她脚杆站起。
冉明翠猛地挣起,试着走走,不痛了。她噙着泪滴往外跑。心头把死鬼骂了千百回,回回都是骂荆疏远,半点男人气概都冒不出,只晓得那个开荒!
她不晓得,荆疏远看她背影那阵,眼泪花花儿也形成了,勉强忍住没往下掉。
这天,支部委员听到一长一短的铜鼓声,很快赶拢冉大成屋,围着火铺坐了,喝着黄玉花泡的野茶,听冉大成宣布会议内容,开会批评荆疏远。
野茶耐得泡,可以连续喝十几开,香气袭人。
冉大成一本正经,介绍了发现荆疏远违规操作的经过,示意委员们观看屋角角搁的那只背篼,旁边还有钢钎二锤,刨石缝隙泥土的镰刀,以及烧荒用的火柴盒、引火蓑草、烤煳的石块和泥巴,俱是挖天麻的工具,被黄火炮缴获来的,自己不做导向性发言,要他们自由发表见解。
委员们坐不像坐,跍不像跍,东歪西倒的。
冉富婆顾惜自家女婿,抢先发言:荆草药挖天麻是专业,才刚决定承包荒山,家庭确真很困难,挖了几支,大家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么。
冉毛狗不服:往年是往年,唯其今年不能轻易放过,这是为么的呢,荆疏远立马拿到政府的贷款,数额高达一万,还来跟山民抢碗槽沿沿的食儿,不得行!
黄算盘持既不赞成也不反对态度,发表意见说:荆疏远悄悄挖天麻,为承包荒山筹集资金,虽然只是个人行为,但是不在山民的承包地内,因此不作惩罚,也不准继续挖。
冉毛狗还是坚持要罚,惩罚理由是:荒山坡既然不是荆疏远的承包山,不允许他随便侵占山民利益,除非他把挖出来的天麻,一律平均分配,就不惩罚他。
冉明翠觉得十分好笑:平均分配不是罚是么的?山坡上的无主财物,向来哪个拣到就是哪个的么,没有听说还要受到惩罚。
冉毛狗打击她:你妹儿家家的,手膀子莫往外撇,当心二回嫁不出去。
冉明翠不让人,就驳斥:嫁不出去有叔爷婶娘管,不要你咸吃萝卜淡操心。
说着说着,两兄妹吵起嘴来,冉富婆在一旁又好笑又是好气,拉不是劝也不是,瞪圆了眼睛,马起脸训斥:你两个再吵,我喊人来么,跟老娘通通撵出堂屋!
冉明翠撒娇:幺姑,我再不说了么,该还好?
冉毛狗却说:本来就该撵出去,落得我们耳根子清净。又扳脸扳嘴的说冉富婆:大秀同志,这是开党员干部会,你我都是平等的,莫摆老辈子架子吓人。
冉大成和黄算盘都劝:还是商量个办法,拿出一个主意,莫伤兄妹间的和气。
荆疏远就像一尊石菩萨,坐在旁边抽闷烟,连话都懒得多说,也没得他发言的资格。
冉大成宣布:冉明翠的错误今后再议。
会议回归主题,讨论荆疏远偷天麻事件,委员可以畅所欲言,心头有么就说,不必担心打击报复,也没得上级定调子,关键是对这件事的态度和处理意见。
冉大成还是说得颠三倒四的:我个人认为,做了无组织无纪律的事,再有理由,共产党员都不能去做,不光是刨天麻,我是说所有的事情,不然要我们支委会做么的,开会讨论个么,众人拿起锄头上坡,刨它个落花流水。
冉毛狗连称有理,说为么荆疏远就刨得天麻,因为他是冉富婆的姨侄儿,幺姑你就支持他上坡,没得组织观念也没得纪律。
这话气炸了冉大秀,她说你放臭狗屁,确真是毛狗,只会汪汪的叫,半点儿道理都懂不起,我教育你哈,这个天麻是会走的,今后到乱石坝是黄家寨的,明年到荆家坡就是荆家寨的,为么的要缴跟黄荆村,只要跟黄算盘沟通了,任随荆草药刨,刨几天几夜都得行。
支委们听这一说,拿眼睛看黄算盘和黄火炮:他们允许荆草药进坝刨天麻么?
荆疏远还没想到这个道理,真的要是黄家寨同意了,那就可以大刨大挖,整几千斤去卖,么个保证金、保证银都够了,还找张站长要么的贷款!
黄算盘和黄火炮对视一眼,商量好了,由黄算盘来说。他拿出一把精致的算盘,搁在大腿上,慢慢凑数敲木珠子,也没得个结果,就嗫嚅着说:山民挖天麻,那是天经地义的事,荆疏远悄悄挖了,应该没得多大个错。
荆疏远感激地看他一眼,说:公平,公平得很嘞,还是黄算盘有文化么。
支委们一齐怒视他。
荆疏远又说:我不是说你们的,是说现目前,有人对我不公平得很,难得听到恁公平的话。
黄算盘不以为忤,接过荆疏远的话,说:但是,既然有恁多人表示气愤,荆草药你多少就有些不对,说得平和些,你是居心不良,你平时恁大方的人,么的占起黄家寨的便宜了?换个时间,你挖了再多天麻,都会丢给我们,你说是么?
荆疏远一愣,对呀!就说:你说的是事实。
黄算盘继续阐述:所以我相信,荆草药制好天麻,卖了钱,必定分给山民,这是个好事嘛。
荆疏远听明白了,顿时哑口无言,没得话说了。
冉毛狗也听懂了,黄算盘是要荆草药把天麻分给黄家寨,这么做并不能达到惩罚他的目的,说:那不得行,偷天麻是么个行为,任其猖獗,山民都跟他学,黄荆村不乱了套才怪!
这两种意见各执一词,反映了对待财物的不同态度,支委们也各自附和,可年年有人挖早天麻也是不争之词,莫非都要处罚?冉富婆坚决反对。冉大成不愿意跟荆疏远搞得太僵,请支委们选择一个折中方案,是不是可以暂不处理?黄算盘就让了一步,说今年算了,就当支持荆草药开荒。冉毛狗坚持要下结论,没收不没收天麻,他倒不在意。经过一番争辩,支委会形成了决定:荆疏远已经挖到的天麻就不拿出来分配,但是,在年内,他全家不准再挖天麻,再挖到天麻就当尽义务交公;还有一万元保证金,什么时候交给了村里,村民委才派代表进城,跟他办公证。
按照惯例,荆疏远在支委会表决时回避,他只有参会权没得发言权和辩解权,更莫说辩个理清理直。
最后把挖天麻定性为盗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