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上课可以迟到早退,上班可不行,特别是实习考察期,每个实习生更是卯足了劲早到迟退。
9点上班,宋暖八点半就到公司了,在电梯里遇到了汪思远。宋暖有些腼腆的打了个招呼:“汪总早。”
与前一天在主席台上侃侃而谈意气风发的状态完全不同,此刻的汪思远神情有些落寞,锁着眉头,显得有一丝憔悴,他显然想不起宋暖是谁,只是礼貌的点点头。
电梯在32层停下,宋暖有意识的后退半步,意欲让领导先行,没想到汪思远却很自然的挡着电梯门,请女士先下。就这么一个无意识的小动作,让初入职场的宋暖感觉到了温暖。
宋暖自以为来得早,没想到LV女郎已经在办公室了,正一边打电话一边对着镜子化妆,“早?没法不早。我说在公司附近买个二手房,上班方便生活成本又低,我老公非不听,偏偏要住大房子,又没钱,结果都住到江苏境内了,早晨九点上班六点半就要出发,晚一步高架就堵得像个停车场……”见宋暖进来了,她的声音放低了些,“这大房子住的,晚上回家就上床,早晨起床就上班,甭说幸福,连性福都快没有啦……我们是想今年要宝宝的呀,可瞧瞧我们公司这形势……”普通话变成了上海话,声音更加低下去,“喏,又来了一批实习生,这些小姑娘劲头足得来……”
宋暖只好假装听不见听不懂,找了扫把出来打算扫地,刚扫了两三下,扫到LV女郎的格子间,她翘起棕色的高跟鞋,“帮忙把桌子底下也扫扫,这帮物业公司的清洁工真差劲,打扫从来只做表面文章……谢谢啊小美女。”可是当宋暖扫到下一个格子间时,又听见她对着电话说,“侬听见了伐,大清早就过来扫地,可惜没被领导看见。”
靠,不就是上海话吗,又不是马尔他语!前脚刚用普通话感谢我,转脸就用上海话埋汰我,欺负我听不懂还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宋暖有些怒了,她三下五除二扫完地,抄起手机给周格格打电话,开口就是一连串流利的上海话,“侬今朝来伐?各么下班一道走……”
扭头偷看LV女郎,她刚打完粉底,一张脸惨白惨白的,显得有些狰狞。宋暖觉得好生解气,哼着“山丹丹那个花开红艳艳”,更加卖力的挥舞着扫把。
九点整,汪思远神采奕奕的走进办公室,与半小时前的他判若两人,这就是所谓的工作状态?他问LV女郎,“郝敏,咱们总裁办是不是分了一个实习生?人呢?”这时候,宋暖才弄明白,汪思远是LV女郎的顶头上司。
没等LV女郎回答,宋暖便站起来,“汪总,是我。”
汪思远笑道:“好啊,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宋暖。唐诗宋词的宋,温暖的暖。”宋暖既热情又腼腆的自我介绍。
汪思远指了指LV女郎,“好,你以后就跟着郝敏老师吧。”
倒,宋暖心里暗暗叫苦,脸上还要强颜欢笑,“郝老师,还请多多指教。”
郝敏的笑容随着汪思远渐行渐远而逐渐变僵,她冷冷的说:“指教不敢当,我看你懂得很多嘛。”
(14)
宋暖一个上午都坐在那张破转椅上摇来摇去,东张西望。她看见郝敏还有隔壁桌的同事都开着MSN,还有人偷空上开心网偷菜。于是百无聊赖的宋暖也很没有志气的在自己的机器上开了,也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去偷菜了。
结果,被骂了。
下午,汪总问宋暖这两天上班感觉如何,宋暖很诚实很诚恳的回答:感觉没什么事做。
结果,又被骂了。
宋暖同学郁闷的不行,为什么别人偷菜就OK,我就要挨骂?为什么我说句老实话也不行,还要挨骂?这些问题,她不敢问汪思远,也不便问郝敏,只能自己偷偷消化。消化的结果就是:我是实习生,应该夹着尾巴做人。她暗想,如果可以给公司提出合理化建议的话,那么自己一定提议:对于实习生,除了骂她,还要教她。
快下班的时候,宋暖在自己的公司邮箱里发现了一封短信,发信人居然是汪思远,他说:工作的时候要有工作状态,上网娱乐、吃零食、打私人电话,都应该是下班后回家再做的事情。另外,总裁办是一个很重要的部门,为什么每个人都很忙碌就你感觉没什么事情做?应该自我反思。作为刚刚步入社会的新人,还是一张白纸,希望你能够一笔一划的规划好自己的职业生涯,不要染上散漫的习惯。多看、多听、多做、少说。
一个职位很高的人,一个刚刚接触没几天的人,能够专门写这么一封信告诫自己,这让宋暖既惭愧又受宠若惊。那天,宋暖把自己关进厕所大哭,她一直以为自己挺乖巧,没想到刚上班就被领导挑出这么多毛病,宋暖啊宋暖,你以为你这还是在学校吗?想干嘛就干嘛?
下班晚高峰时间,宋暖等了两班地铁才挤上去。上海的交通真是要命,那么多上班族像沙丁鱼罐头一样你贴着我我贴着你,身体如此靠近,神情却都是淡漠并且厌恶的,每个人脸上都仿佛写着个烦字。可是,他们知道吗?这座城市有那么多的宋暖如此迫切的想得到一份工作,去某个地方上班,而不是实习。
(15)
看过汪思远的信后,宋暖开始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可是自从拜了郝敏做老师,她便正式开始了自己的冷板凳生涯,既没有活干又不能上网聊天,彻底的开始“没什么事做”。一份公司内部的月报从早翻到晚,那些业内新闻熟到会背。
为了颠覆这种状态,宋暖每隔两个小时就厚着脸皮问:“郝敏老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我可以做点什么吗?”
可是,郝敏总是不阴不阳的回答:“好,知道了。”但是,她忙得热火朝天,宋暖该坐着还是坐着,仍旧是那张破转椅。
某天,这张转椅终于气数已尽,无法负担一个成年人的体重,它的另外两个轮子选择在宋暖刚刚落座的时候突然罢工,将宋暖摔了一跤。这一跤,换来了郝敏老师难能可贵的一个微笑,“摔疼了吧,这个破椅子,早该淘汰了。”
“还好,不疼,这个椅子终于在我的帮助下完成历史使命了。”
“不疼的话,方不方便再帮我跑个腿去买碗黄鱼面呢?”郝敏老师用商量的语气温柔的说。要不要问她要钱?宋暖的心里迅速盘算,最后还是没好意思开口。这时候,有同事打电话来约郝敏一起去员工餐厅吃午饭,郝敏颇为自得的对着电话说:“不去了,我让实习生给我带老王头黄鱼面了呀!”
“啊,我也要我也要。”那头一声尖叫,分贝之高,连宋暖都听见了,接着更多人尖叫,“我们都要我们都要。”
经过郝敏的电话统计,想吃老王头黄鱼面的同事一共有14人,其中4人要多加辣,7人要正常辣度,3人不要辣;还有:多加辣中的2碗要加排骨,正常辣度中的4碗分别要加肥肠、雪菜、鸡毛菜和猪肝;不要辣中的1碗要多加一份黄鱼。
郝敏不愧是资深行政人员,她一面听电话,一面将这些数据手绘成了表格,电话说完图表也画好了,随手递给宋暖,“辛苦了,看,大家都这么需要你。”
宋暖硬着头皮接过表格,满脑子想得都是:大家怎么不给钱呢?
(16)
宋暖这个月的生活费仅剩下三百块,14碗面条共耗资242块,攥着找回来的一把零钱,宋暖祈祷着到了公司大家就赶紧把面条钱给结了。
老王头黄鱼面一如既往的食客如云,买那么多碗面却还不占位儿的大客户宋暖受到了老板娘的格外关照。为了防止面汤溅到衣服上,老板娘慷慨的赠送给宋暖一次性塑料围裙一条,还很好心的帮她扎好。
宋暖提着沉重的快餐盒气喘吁吁的往公司赶,出了电梯,迎面遇见汪思远。宋暖心里还挺得意:如此多的黄鱼面,意味着自己帮助解决了若干同事的午饭问题,不仅表现了自己勤劳踏实还显示出自己能和同事打成一片,虽然其中13碗的主人都不知道是谁。想到这些,她自我感觉良好的将手中的袋子提高了点,热情的打招呼,“汪总好,我帮郝敏老师他们买午饭呢!”
汪思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宋暖,目光在她的塑料围裙上停留了片刻,兜头给她泼了一盆冷水,“小宋,你是来实习的,不是来送外卖的!”
宋暖的笑容僵在脸上,结结巴巴的解释,“那什么……他们都没有时间,我正好没事……汪总,那我以后遇到这种事应该怎么处理?”
“你问我?”汪思远一愣,他板着脸反问,“你自己想想呢?”
此时恰巧郝敏出来送文件,她一见宋暖就兴奋的说:“你终于回来啦,同志们已经急不可耐了。”随后笑着对汪思远说:“汪总,你要不要也来上一碗,老王头的黄鱼面哦!”
宋暖眼巴巴的看着汪思远,心想汪总肯定得批评郝敏了,可出乎她意料的是,汪思远竟平易近人的与郝敏开起了玩笑,“你们可真有口福啊,下次再团购,记得捎上我。”说完便扬长而去,留下一个让宋暖百思不得其解的背影:这就是所谓的职场中人吗?他们都不会把话说清楚吗?
黄鱼面刚放上桌,就一碗接着一碗被认领走了,每个人都乐颠颠的跟郝敏打招呼,“哎呀好香好香,哎呀多谢多谢。”
郝敏全盘笑纳,“谢啥谢啥,不就是一碗面嘛。”
最后一碗面,被郝敏端走,直到下午上班,都没有提钱的事。
得,宋暖心里想,合着出钱出力的是自己,最后卖乖的是她。
(17)
公司给新来的实习生做职业培训,培训师滔滔不绝,说人的需求有大约5个层次:最低一层就是basic needs即吃饱穿暖有住的地方;接下来一层就是safe needs就是要有基本的安全感;第三层就是social relationships,指各种感情需求;第四层是respect and status,意思是别人的尊重和社会地位;最高一层便是slef-actualization,可以翻译成自我实现——实现理想,实现梦想。深圳来的培训老师操着一口港台腔激情澎湃的大喊,“在座的每个人,你们都有能力并且有可能达到最高一层,就看大家如何去做!听我的,大家跟我一起喊,一二三,我要加油……”
宋暖有气无力的跟着喊了两嗓子,满脑子想得都是:没钱了。
大学期间,宋暖老妈每个月只给她6百块钱的生活费,在纸醉金迷的上海滩这显然的确只够生存并活下去的。但宋暖妈有宋暖妈的理论,咱家是工薪阶层,自然要节约,你还没赚钱,花得都是爹妈的钱,当然就更要节约;再说了,上海这种地方,女孩子没钱也好,安安心心躲在学校里念书,免得学坏了。
这一点上,男人显然与女人有着不同的见解,宋暖爸觉得,女儿就要尽可能的富养,眼界高了,想买什么自己花钱,以后才不会被男人骗。所以他将每个月的课时加班费都悄悄的汇给女儿。随着教师待遇的提高,宋老师的加班费也从每个月的200多涨到如今的800多,再加上宋暖自己做家教赚的钱,她才得以在吃饱喝足之余,还有点小钱淘淘新衣服,败点化妆品。
她打电话回家求援,老妈第一个反应就是,“你都实习了,也算是有工资了,我还琢磨着下个月可以不给你生活费了呢!你怎么上班比上学还穷困潦倒呢?”
宋暖没好气道,“上学随便穿什么衣服都行,上班就必须穿职业装,我得买吧;上学走路就能到教室,上班我总不能就靠着两条腿跑步去吧,估计跑到人家下班也到不了;上学吃饭都是AA制,不会有人让你跑腿买饭还不给你钱,不会人家不给钱你还不好意思开口要!”
宋暖妈思忖了一下,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下定决心似的说:“好吧好吧,我再给你打600块钱吧,不过——算是预支下个月的,或者——算你借的。”这时候就听见宋暖爸在电话那头嘟囔,“自己家女儿,有什么借不借的!”宋暖妈怒喝一声,“你懂什么,我这是在培养她吃苦,培养她独立,培养她自力更生!”
电话刚挂没到三十秒,宋暖妈又追了个电话过来,“宋暖,我刚想了,你每天的交通费太贵了,索性投资买个电动自行车吧,我再多给你两千块,算……”话没话完,宋暖就抢白,“知道知道,算是我借的!”
老妈作为债主来说,还是个不错的债主,至少放债的速度比较快。答应了宋暖汇钱,半个小时不到,钱就到账了。
下班后,宋暖当即拖着周格格去家乐福选购电动自行车。宋暖极力怂恿周格格也买一辆,今后两个人仍然可以一起上下班。
周格格对此不屑一顾,“我不买,我要买就直接买四个轮子的。”
最后,宋暖买了辆大陆鸽电动车,随后又用崭新的电动车载着周格格去巴黎春天买了她向往已久的那件风衣,仍旧是2640元,不打折。
周格格上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利用HY的胸牌办了张广发银行的信用卡,这件衣服就是刷卡拿下的,然后办了分期,每个月还四百多,六个月还清。她说,“年轻就要超前,青春就要透支,否则等我攒够钱买得起这件衣服的时候也许已经是夏天了,多遗憾啊!”
宋暖觉得周格格的这番论调有些危险,却又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能暗地里佩服她不怕还不起,就怕买不到的勇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