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过了晌午时候,明相匆匆赶回仙都,满脸都是喜气,看起来还喝了点小酒。
他跟龙公子报备一声,便往景善若居处去,恰好遇见景善若带了阿梅预备外出。
“景夫人呐,”明相乐呵呵地说,“事情办妥了!”
“啊?”景善若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上回与道君商议的那事嘛!”明相提醒道。
景善若这才恍然,点点头。
“官府本还想缓缓呢。这不,给塞了些金银器物,又请了好大一帮子人的宴席,才总算给办成了……”明相兴致大好地拉着景善若说话。
景善若见他满面红光,心知老人家是欢喜得不得了,便只带笑颔首,安静听他叽叽咕咕地讲。
明相说了一通,喘气。
阿梅奉上茶水,老人咕咚咕咚地喝了个精光,这才歇了下来。
“景夫人,老夫这就要回归墟去,求见管事的王爷,将事情进展禀报。”明相说,“不知会否被刁难,或许耽搁三五日也见不着人……”
“哦?”景善若问,“那公子——”
“公子爷自然还不能回去的,再养养伤处罢。”明相一脸严肃道。
知道对方必定有所请求,景善若望着他,等他的下文。
明相抹了抹脸,有些过意不去地轻声道:“景夫人啊,你看,公子爷平时养尊处优,怎能手边没几个玲珑剔透的人关照着呢……”
“老人家的意思是——”景善若故意再问一声。
明相挠后脑勺,笑说:“那老夫就不要颜面地照直说了罢……老夫是希望,景夫人这几日能多过去陪陪公子爷。他一人处着,少了老夫这般的话唠在侧,必定怪闷的。有景夫人陪着,哪怕都不吭声,公子爷心情也好啊!心里舒坦,那伤不就好得快了么?”
景善若掩口笑笑,道:“原来是这事儿!老人家,你就放心吧,纵使我手脚笨了些,做活儿也慢——那这边不还有个小丫鬟,麻利得很的嘛?”
她说着,转首瞧瞧阿梅。
阿梅心知被她拿来说笑,只嗔着轻呼一声“少夫人”,便羞得低下了头。
“为什么朱砂不来啊……”她噘嘴嘀咕。
明相耳尖听见了,忙说:“莫急、莫急,待老夫从归墟回来,便带上朱砂一块儿,给阿梅小丫头做伴,好不好?”
阿梅开心地抬头:“真的啊?不要说话不算数喔!”
“绝对真,老爷爷几时哄过你了?”明相乐呵呵地说着,再转首向景善若,正色道,“景夫人,那老夫就先告辞了,有劳夫人多关照着公子爷啊……”
“老人家请放心。”景善若莞尔道,“我先出去一趟,晚些时候,便去看看公子有什么吩咐没。”
明相连连点头,婉拒了景善若的相送,自个儿拄着拐杖,哼着小曲,往仙都外去了。
景善若没奈何地摇摇头,对阿梅说:“好了,赶紧先去一趟仙伯宫内,再到龙公子那边看看罢。”
阿梅不满地发问:“少夫人,有些话随口说说,可不能当真的啊!难道太玄仙都这么大,都没有人可以给公子使唤的么?来商借阿梅,倒还可以理解,但少夫人可不是他家丫鬟啊!”
景善若笑道:“我几时要去给人做丫鬟了?不过是去看看罢了,对恩公尽一份心哪。”
“……”阿梅蚊子般小声嘟囔道,“纵使是恩人,可少夫人才刚跟少爷起过争执,就……”
“啊?”景善若没听清。
“没什么、没什么啦,阿梅什么都没说!”阿梅急忙摇头。
景善若正色道:“好了,再耽搁下去,小童午睡都要醒了。快些走吧。”
两人离了居处,往仙伯宫殿去。
真公恰好从外面回来,一脸纠结,焦头烂额地撩着拂尘,就差没咬着拂尘尾巴犯愁了。
景善若看着他驾云从面前经过,直接飘进了殿内,过了一会儿,老人才又倒退出来,转首望向景善若:“这不是景夫人么?今日前来,是有事寻老朽?”
景善若点点头,说:“若是老神仙正忙……”
“不忙不忙,景夫人进来说话吧。”真公踏着云,再次飘进殿内。
景善若与阿梅对视一眼:这样还叫做不忙么?
两人入得殿内,见另有两位玄洲岛主早就在内了,而真公正取出一卷画轴,对二人说着什么。
“……我来得不是时候啊。”景善若轻声道。
真公扭头,向她招手:“景夫人,这边这边。正巧你也来了,不妨一起琢磨怎么办才好。”
“啊?”景善若不解,快步上前。
那画轴已经摊在了桌上,绘的是景善若看不太明白的纵横条纹和道符。
“此为何物?”
景善若茫然。
真公解释说:“唉,是异兽之门外设的阵法,我等六人合力而成,原以为可凭此封锁异兽之尸……”
“兽尸?”景善若诧异,“难道说,有人入内去,窃了那具尸首?”
“是啊!”真公烦扰地揪着自己的长寿眉,“今日入内查看,见那异兽之尸被大卸八块,清点之下,发觉缺了前腿与爪牙,这这这……若说其尸肉毛皮一见光便会化作污血,那骨头可不会的啊!”
“……”景善若想了想,道,“若是异兽的骨头不见了,倒有法子寻回的。”
“哦?景夫人请讲!”
景善若说:“不知诸位是否还记得,那昆仑外界第一层的……竹簪女冠仙姑?她前些日子来时,带了异兽之角所成的箭锋,且又说是,可以凭那兽角施法,寻得异兽缺失的头颅。”
众仙纷纷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只仍未寻着而已。”
“难道景夫人的意思是……”真公击掌,“对喔,可以问昆仑再把兽角取来,由其指路,找到缺失的尸首!”
“兽首都寻不着,难道那爪子就能寻到了?”有仙人不以为然。
“总比糊里糊涂又少了一块好!”真公攥拳道,“这异兽是被割了脑袋,灵气也尽泄放于天地之间,其尸身哪里还有多大能耐……但妖物不懂得这几多道理啊!难道玄洲岛往后,便要被邪魔外道一回又一回地行偷窃之事?”
“先请昆仑将兽角送来,试着寻那兽足……唉。”众仙叹气。
景善若待他们开会完毕,一一离开了,才又与真公说话。
“哦对了,景夫人,你今日前来,是有何事吩咐?”真公问。
“哪里敢吩咐老神仙你啊?”景善若摇头,说,“我来,是想说说仙豆芽的事。这几天事情多,一时忘记了。”
“请讲。”
景善若便将关游向她索要道经的事,跟真公说了说,顺便将自己想的解决之道也解说了一番,听得真公连连称好。
当然,景善若并没有把关游教唆仙草童子盗书的事儿一并拿来告状,只委婉地表示,希望关游暂时不要同小仙来往过密,若是真公有什么法子妥当管教他,当然是更好了。
仙伯听了,点头道:“嗯,豆芽之事,老朽也在烦心。”
“……他另有何事烦恼了老神仙么?”景善若问。
真公凑近了,在她耳边悄声道:“景夫人,老朽就告诉你一人,你千万莫要说给别人知道啊……发现豆芽偷偷入异兽之门去探看之后,老朽教训过他了,可他就是顽皮得很,压根不听老朽的。据老朽推算,异兽尸身被毁之前,豆芽他也到洞内去过……”
“啊?”景善若大惊,“难道老神仙的意思是说,豆芽他就是窃——”
“嘘!嘘!”真公慌慌忙忙示意她不要声张,“景夫人,老朽仅是怀疑,怀疑罢了!没有证据,说不定不是豆芽所为,他只是恰好在尸首被毁之前去看了看……”
景善若皱眉:“老神仙,你问过豆芽了么?”
“问了,他咬死不承认。”真公为难道,“或许是怕被牵连,不敢认罢。”
景善若说:“兽骨若真在他手里,能用来做什么?”
“老朽也不知啊!待昆仑送了兽角过来,众人好生寻一寻,希望能替豆芽洗清冤屈……”
真公犯愁地坐下。
景善若陪着他坐了一会儿,谈些散心的话,见时候不早了,便告辞出来,往龙公子居处去。
龙公子那边宫殿外还是有岛民来往的,只不敢像别处仙宫那般,随意入内取用食物或者焚香祭拜。人人都知晓这儿暂住的是一位龙神,曾救过仙都。龙神爱清静,连仙乐都不想听,所以大伙皆是安安静静地,尽量绕开宫阁行走,不要打扰到这位龙神大人。
“景夫人,你来得正好,大伙刚还不知怎么办呢……”有宫人悄声与景善若道,“龙公子还在睡,自打明老相爷出去之后,好似他就没醒过。众人也不敢贸然入殿去……瞧这时辰了,你说,龙公子都不会饿的么?”
景善若听了,安抚说:“没事的,公子并非凡人,不是按一日三餐这么个习俗用膳的。呐,我先入内去看看,若是他醒了,便请各位准备些生鲜海物送进来,成不?”
众人连连点头,遂蹑手蹑脚地,送景善若入殿内,自个儿皆等候在门槛外。
景善若刚进了殿,就觉着此时香气极淡,淡得一点都不像龙公子所在之处了——熏香没了么?
她往内走了几步,突然听见龙公子的声音:“将门带上。”
“喔,好的。”景善若转过身去,眼神示意。
众宫人赶紧替她关好门,虽说这两扇沉重的大门跟那个“带”字完全不能沾上边,但对于龙公子来说,大概是一根指头都用不到的小意思吧。
景善若绕过屏风,往殿中去,见内里一片黑暗,连灯烛也没点。
“咦,公子不须掌灯么?”她微笑着问。
殿里沉寂了片刻,龙公子才缓慢答说:“燃尽了。”
景善若细细一想,便明白,他的意思是,灯油燃尽,他懒得唤人进来加,于是就这么暗着过了。
她笑道:“呵,那熏香也是?”
“嗯。”龙公子简短地应道。
“我来加些,可好?”景善若柔声问。
龙公子沉默少顷,轻声回答:“可以。”
景善若便先出去讨了盏灯,端在手里,款款地走过来,放在龙公子身前案上,再用竹篮盛了些制好的香片,同样放在一边。
龙公子睁眼看她。
景善若将香炉打开,拨弄拨弄余烬,推到他榻前,一脸无辜地回望他。
龙公子瞪着香炉,再瞅瞅景善若,随后叹了口气,自己撑起身来,挑拣香料来搭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