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6年“三一八”惨案发生后,陈独秀对当时的教育部长章士钊十分气愤,写信对章说:“我和你绝交”。但1932年陈被捕入狱,章士钊自荐为陈辩护,来到南京后,章赋诗称赞陈道:“王气只今收六代,世家无碍贯三孙。廿载浪迹伤重到,此辈清流那足论?独有故人陈仲子,聊将糟李款牢门。”
陈独秀在狱中,开始着手写传记《实庵自传》。《宇宙风》得到自传的前两章后,大登广告,称之为“传记文学之瑰宝”,并在编辑后记中宣传说:“陈独秀先生除为本刊写自传(第五十期起登)外,还俯允经常撰文,可望每期都有。陈先生是文化导师,文坛名宿,搁笔久矣,现蒙为本刊撰文,实不特本刊之幸也。”但令人惋惜的是,陈写完自传的前两章即出狱,之后再未动笔。
1937年,陈独秀出狱后,远在墨西哥的托洛茨基认为斯大林可能会暗杀陈,对陈很是担心,几次三番致函李福仁,让李设法将陈送到国外。
陈独秀入狱后,陈在北大的学生、时任国民党少将的杨鹏升经常去狱中探望,陈晚年居四川,杨更是对陈多方照顾、接济,连陈平日用的特制的信封、信笺都是杨为其出资印制。
陈独秀去世后,有一位不曾与陈独秀见过一面的董退思致函高语罕说:“鄙人与陈先生素不相识,兼因政治与文学均为门外汉之故,亦少读陈先生之文章。但鄙人对于陈先生,则极其钦佩。窃尝谓一般所谓革命家者,不成功,即成仁。成功者则富贵功名,生荣死哀;不成功者,死后亦往往有政府褒扬,社会追悼。陈先生无一于此,一生清苦,寂事以死,然而惟其如此,乃属难能可贵。‘独’之一字,陈先生足以当之!”还随信汇来500元丧费。但陈独秀家属遵从陈生前遗志,不敢收授,仍由高语罕归还了。
逸事
安庆市三四十里外的月山西北有一个叫“独秀山”的小山头,据陈独秀之子陈松年说,这便是陈独秀“独秀”之名的由来。1914年,陈独秀为章士钊的《双杆记》作序,写道:“今以予不祥之人,叙此不祥之书,献于不祥之社会。书中人不祥之痛苦,予可痛哭而道之。作者及社会不祥之痛苦,予不获尽情痛哭道之者也。呜呼!”此文在《甲寅》发表,署名“独秀山人”,在留日学生中掀起了轩然大波。这是陈独秀第一次以“独秀”之名发表文章。此后,“独秀”之名享誉天下。
陈独秀的父辈中,父亲陈衍中和叔父陈衍庶先后考中秀才,陈衍庶还考中了举人;到陈独秀这一辈,大哥陈庆元和陈独秀年纪轻轻就先后考取秀才。乡邻顿时传说是陈家的祖坟风水好,连安庆城外迎江寺中的振风塔,也被人们传说成了陈家祖坟前的一管笔。
1887年7月,陈独秀与大哥陈庆元、陈庆元的同学、陈庆元的先生、先生的几位弟兄一行人去南京参加乡试。到达南京后,这些秀才们留下不善言辞的陈庆元、年长而尊的陈庆元的先生以及年龄尚小的陈独秀三人看护行李,其余的人都分头去寻租寓所。寓所找到了,待到搬过去时,找房子的人却大呼上当。原本他们看房时,是冲着房东家坐在窗口做针线活的美女才租的房,而真正搬过来了,那些美女早不知去向。原来他们中了房东们招揽考生惯用的“美人计”。
陈独秀发现,秀才们经常骚扰房东家中的年轻妇女,偷拿房东挂在厨房里或屋檐下的咸鱼和腊肉。他们在店铺购物时,偷偷将店家的东西藏在袖子里,即使店家看见,也不敢声张,因为他们人多势众。他们开口便说:“我们是奉着皇帝圣旨来乡试的,你们侮辱我们做贼,便是侮辱了皇帝!”店家如有言语得罪,秀才们便要动粗,路过的认识不认识的考生都上前动手相助,而真正目的却是趁乱打劫。法不责众,官亦无奈,商家因此只有忍气吞声,息事宁人。但这班“文武双全”的秀才们,在钓鱼巷嫖妓时,却格外温和,为了让妓家降价,不惜屈尊,自称寒士,做出可怜之相。
寓所里没有茅厕,秀才们就把大门外路两边的空地当成了便溺的场所。即使那个与陈独秀同行的开口孔孟、闭口程朱的老夫子,也天天在路旁解大手,有时妇女从路上走过,他也只当没看见。同寓的那几个“读书人”在高声朗诵礼义廉耻正心修身的八股文章之余时常到门前探望,远远发现有年轻妇女姗姗而来,即使没有大小便的意思,他们也赶紧脱去裤子蹲下去解手,好像急于献宝似的。而陈独秀却常常挨到天黑方出门解手,有时踩一脚屎回来,还被他们笑骂为“假正经”。
是年9月,陈独秀背了考篮、书籍、文具、食粮、烧饭的锅炉和油布,竭尽气力挤进了乱糟糟的考棚。考试3场9天,应考时,考生们坐在高墙下的号门里做试卷,间隙时间,则各自举火做饭,晚上也得睡在考棚里。陈独秀不会煮饭做菜,9天里只得吃那半生不熟或者烂熟或煨成的挂面。
陈独秀在芜湖中学任教时,有一个学生学作诗,诗中有句曰:“屙屎撒尿解小手,关门掩户阖柴扉。”他大笑之后在诗上打了一个横×,批上“屎臭尿腥”四个字,并写了“劝君莫作诗人梦,打开寒窗让屎飞”两句。
苏雪林于1917年从安庆省立第一女师毕业后,留在该校附小任教。附小的年轻教员为提升国文水准,自发组织了一个国文进修班,请女师国文教员陈慎登先生授课。陈是一位热心卫护国粹的传统文人,一次他在课堂上气急败坏地说:“现在出了一种杂志名《新青年》,是你们贵同乡怀宁(县)的陈独秀所编,该杂志诋毁孔孟,反对纲常,散布邪说,蛊惑人心,实为世道人伦之忧,任其鼓吹,必酿神州陆沉之祸!”说到激动处,陈先生脸色由青转白,胡须抖动,声音嘶哑,一口气喘不过来,竟然晕倒在讲台上。吓得年轻的女教师手足无措,慌忙扶起,紧捏人中救助。苏雪林平素对陈先生最为敬重,于是恨师之所恨,对鼓吹“异端邪说”的陈独秀竟莫名地“憎恶和仇恨”起来。课后大家讨论说要联名写信寄陈独秀,抗议他的谬论;怀宁籍同学还主张召开同乡会,开除陈独秀的乡籍。苏雪林认为,这两种都不是好办法,最好带柄手枪上北京找到陈独秀,叫他吃一颗子弹,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大家听罢拍掌称好,提议组织除奸团,抽签选出暗杀陈独秀的英雄和保卫中国文化的烈士。
蒋梦麟和陈独秀都中过前清秀才,惺惺相惜。晚清秀才有两种,一是考八股的秀才,人称“八股秀才”;另一是废八股改策论后的秀才,称“策论秀才”。一般以“八股秀才”为正宗,且更值钱。一次,陈问蒋:“你这个秀才是什么秀才?”蒋答:“我这个秀才是策论秀才。”陈说:“那你这个秀才不值钱,我可是八股秀才!”蒋向陈作了一个揖道:“失敬,失敬。你是先辈老先生,的确你这个八股秀才比我这个策论秀才值钱。”
在蒋梦麟眼中,陈独秀“为人爽直,待朋友很好”,对陈很是欣赏。他回忆:“我们两个人,有一个相似的习惯,在参加筵席宴会的时候,一坐下来,我们总爱把冷盘或第一、二道菜尽量地吃,等到好菜来时,我们已经吃饱了。所以大家说笑话,称我们这两个急性子,‘同病相怜’。”
1918年,胡适、陈独秀、李大钊等人创办《每周评论》,专门用于发表政见、批评时事的文章。第一期组稿,为了不引起警察厅的注意,登了一些不痛不痒的文章,连高一涵看后都说,尽是些迂腐的议论。
鲁迅曾收到刘半农从巴黎寄来的信,信中抱怨陈独秀不给他写信,而且看不到《新青年》。在这之前,鲁迅听说,陈独秀在上海曾截住别人带给刘半农的食品,自己吃了。
陈独秀翻了翻蒋光赤的革命小说《少年飘泊者》后,说道:“虽是热天,我的毛管也要竖起的。”
汪原放标点古典书时,觉得旧小说里有些****的地方,若给青年学生看了,不太好,但他不知道怎么办。胡适主张删节,用省略号表示有删节。陈独秀说,不如删掉就是了,只要上下衔接得上,无伤大体。如果用省略号表示删节,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最后,依了陈独秀的意见。
1925年6月3日,《热血日报》创刊。前一天,瞿秋白将陈独秀写的《发刊辞》给郑超麟,说:“明天,报纸刊出后,老头子(陈独秀)的朋友一定会看出这篇《发刊辞》是老头子写的。”郑超麟问:“他们怎么会看出是老头子写的?”瞿秋白解释说:“老头子惯用的字眼,有一些同我们现在惯用的不同。”如“阶级斗争”,陈独秀喜欢写成“阶级争斗”。果然,郑超麟发现,上面有类似“民族自由的争斗是一个普遍的长期的争斗”这样的句子。
陈独秀的秘书黄文容回忆,陈独秀给他的第一个印象是严肃、不好接近。他中等身材,身条魁梧,胡子刮得光光的,黄褐色的眼珠炯炯有神。他生活简朴,室内整洁,喜爱抽雪茄烟和在屋内踱来踱去。他记忆力特别强,他摆的东西谁也不能动,一动他就知道,问谁来过、谁动过。
1927年之后,陈独秀整天埋头于研究中国文字拼音化问题和音韵学问题。当时有人到他家去,寒暄几句后他就提出与音韵学有关的问题,遇见湖北人时他问这几个字湖北音怎样读,遇见广东人时又问那几个字广东音怎样读。有人认为,他像《汉书》中的曹参为相一般(有人去见曹参,有所建议,曹总是醉人以酒,以堵塞建议者之口),故意以文字学的研究来回避政治问题,并掩盖他在党的路线政策问题上与中央的分歧。
1932年,陈独秀在法庭上的辩诉状与章士钊为其辩护的辩护词,被上海沪江大学、苏州东吴大学选为法学系的教材。因为这两校是教会学校,所以不怕国民党的压制。
陈独秀告诉濮清泉参加****一大的十三个代表的名字,濮听罢非常诧异,问道:“周佛海、陈公博都在国民党当了大官,后来还当了汉奸,难道他俩从前都是共产主义者吗?”陈答:“千真万确,一点也不奇怪,人要叛变,就像女人要嫁人一样是阻止不住的。”
汪孟邹谈及胡适与陈独秀时说:“他们都有真功夫。适之写的时候,要找不少书,先摆好再写。仲翁不同,只要纸、笔,又不查书、看书,只管写下去就是了。”
为学
陈独秀为学,景仰吕祖谦,吕有侄曰延年,有子曰乔年,陈之二子,亦名延年、乔年。
萧劳回忆,他考入北大后上英文课,教授是一位英国人,完全用英语讲课,一个中国字不说。萧的英语听力不行,一点也听不懂,便不去上课了。一个星期后,文科学长陈独秀突然把萧叫到办公室,问道:“你为什么不去上英文课?”萧劳说:“听不懂。”陈说:“我看了你的英文卷子,成绩很好,怎么会听不懂呢?”萧回答:“我在中学是跟中国老师学英文,只能写,不能说。现在英国老师用英语讲课,说得太快,我听不懂。”陈便让萧退到英文水平稍差一些的丙班,还由中国老师授课。
萧劳的中国文学门古文课由黄侃讲授。有一天下午上课,萧精神疲倦,便用手捧头而坐。黄先生见后勃然大怒,说:“我讲书,你困觉!”萧说:“姿势不对,并非睡觉。”随即放下手,端正了姿势。但黄怒气未息,说:“不愿意听就下去嘛!”萧劳负气离开教室,接连两个星期没去上课。陈独秀又把萧叫到他办公室,萧陈述了以上情况。陈说:“你是学中国文学的,主课是黄先生讲,你不上课怎么学呢?”萧说:“怕黄先生不许我上课。”陈说:“好!我送你去。”便拉着萧的手,将他送进教室。黄侃当时正在讲课,陈独秀看着萧劳坐到位子上,黄侃没有说话,方才离开教室。
到北大任文科学长后,陈独秀并不开课,专心致力于北大文科的改革。蔡元培将有关文科的人事、行政事务,一切交由陈主持,不加干涉。陈扩充文科,增设新系,北大文科原来只有中国文学、中国哲学、中国史学和英语门,陈增设德语、法语、俄语三门,并在哲学门、中文门和英文门分别设立研究所;陈还允许学生自由选修各课,允许校外人员旁听;整顿课堂纪律,制定考试制度;采购图书,广设阅览室,为学生提供学习条件。
陈独秀在北大饬行课堂纪律整顿。黎元洪的侄儿经常缺课,陈为执行课堂纪律,决定给予其记大过一次的处罚。但陈将许德珩误认为黎的侄儿,发现错误即收回成命,并对许进行劝慰。
陈独秀与濮清泉谈及文字时说:“大家一致写的别字,就应该承认它。……如医院里打针,大家都说打臀(音殿)部,其实这个字应读‘豚’,管他‘殿’部‘豚’部,打在屁股上就是了;又如青年都说鼓吹革命,这个‘吹’字应读‘Trai’,而不读吹。现在大家都读吹,管它哩,吹喇叭也是吹,吹牛也是吹,宣传革命也是吹,大家都读吹,你一定要读‘Trai’,那就是顽固。再如‘骇然’的‘骇’字,不应读‘骇’而应读‘海’,现在大家都读骇怕的骇音,反正是骇怕惊奇的意思,怎么读都行。总之创造新字也好,写读别字也好,都要渐进,不能由你自做仓颉,随心所欲地创造出一种文字来。须知中国文字并不是仓颉造出来的,而是古代人民的社会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