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的人不多,解玺璋先生还真是武林世家。解先生的父亲是尹氏八卦掌的一代传人,其功夫最大的特点就是刚猛迅捷。据现存的八卦掌名家贺进宝先生回忆,曾有武林中人来踢解老爷子的场子,两人交起手来,十字分手刚一落,老爷子的脚尖已经顶在对手的咽喉上了。老爷子一生与人交手无数,有不败的美名。现在电视上武林高手和日本人交手的镜头常有,那是假的,解老爷子可真有一段和日本人交手的经历。在京城武林名闻遐迩。那是20世纪80年代初,中日邦交恢复不久,日本的电视台组织了一个节目介绍中国的民间武术。这是中国武术得以走向世界的好事情,所以这个摄制组得到了中国政府的积极支持。解老爷子也被请出来了。
解老爷子这人,一辈子最不待见的就是日本人。这件事儿上笔者还真有点儿发言权。偶然听说过老爷子当年的住址在东四二条,而萨家的老宅就在东四四条,仅仅隔着两条巷子。于是我就问我奶奶是否记得胡同里有这么一位解老爷子。在胡同里住了六十年的老太太想了想,说:嘿,有这个人啊,他家是送水的。
送水的?我一愣,一代八卦掌传人怎么是送水的?
是啊。老太太说,那时候他还年轻,可是功夫上已经有名气了。日本人占了北平,他就不出门了,那人可是有骨气。
不出门了他一家子吃什么呢?他家院里有一口甜水井,一家子就靠卖水,给周围街坊送水过日子。老太太还补了一句—这人个儿不高,可能是老送水压的。
老太太一句话把我逗笑了——人家解老爷子天生就个儿矮,那可不是送水压的。
由此可见老爷子对日本人的观感。可是既然国家请他出来,他也不能不给这个面子。
问题是等见了面,就因为老爷子这个头,跟日本人打起来了。
原来,日本人一看,这位武林豪杰怎么个头这么小呢?怕不是假的吧?要不,让他练两套我们先看看?
日本人没觉出来,这句话把老爷子惹了——你什么人啊,我出来就是看着国家的面子,我还给你练两套看看?
那时候武林人都讲究手上见功夫,听见这话老爷子就琢磨着非得给这几个日本人点儿教训不可。问题是老爷子也不能上来就打吧。于是,老爷子说了,这样吧,练也看不出什么来,要不,咱们比试比试吧。
日本人一听大喜过望,他们这个小组里有个武讲解就是柔道高手,一直想有机会跟中国同行切磋切磋呢。
唯有一旁武术协会的几位老大脸色大变——都是行家,他们知道这解老爷子练的可是真功夫,他这一派的功夫出手凶狠,当年他师叔马贵(绰号木马,民国判官笔名家)和澜国公府一个练铁布衫的武师交手,一个切手就把那人胳膊给断了。这日本人像练过铁布衫的么?老解要比武这什么意思?照他对日本人的那份观感,这比试闹不好要出人命的!
这样几个人就劝阻解老爷子别真打。
那边日本人不明白了——比就比呗,此人这么瘦小,莫非是怕我们把他打坏了?放心,我们不能把他打坏了,中日友好么。
别说,这么一劝,老爷子也算明白过来了——这是国家组织的活动,真打得他仨月下不来炕也不是个事儿啊。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但教训还是要给的。
老爷子冲翻译说了一番话,告诉他照着翻。
翻译一翻白眼,心说,这叫什么比法啊?
日本人问了:他不愿意比试了么?
翻译摇摇头,说:“他说你们这个武师下盘虚浮,内火外燥,真比怕把他打坏了,咱们文比吧。”翻译一指解老爷子,“解先生说了,他就伸一根手指头,你们的人上来扳吧,扳得动,就算我们输了”。
啊?这也太不可能了。眼看老爷子悠悠闲闲往那儿一站,身子微向前倾,右手向前一伸,中指朝天等在那儿了——这个手势要搁现在非引起国际纠纷不可,那时候人不懂,现在搁小孩儿一看都明白——那叫Fuck You啊!
这个日本武讲解很严肃地鞠了一躬,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上来了。
这下子,周围几个懂行的都严肃多了——真拿一根手指头让他扳?那还能扳不动么?这不是讲故事,是动真格的啊!
这里面有个搞接待的,后来到文汇出版社做了编辑,这一战的过程,就是他讲给我的。此人也是个练家子,心说要真打,老爷子肯定赢,这日本人凝重有余,灵活不足,等他过来扳手的时候突然给他胸口点一下,肯定趴下了,问题是这可不算人家扳手指头的比法啊。
只有老爷子还是那个样儿,满不在乎的样子。那日本武讲解到得老爷子面前,起双手把老爷子那个指头一抓就要扳。
就在这一瞬间,只听老爷子吐气“嘿”声,手猛地向前一抖,日本武讲解“啊”的一声就飞了出去!
当编辑的这位看得佩服不已,他后来对我解释道——其实,这日本人,80%是让他自己给扔出去的……
原来,解老爷子这一手,正是八卦掌中的凤形掌,拳经上形容凤形掌“肩运如轮,手快似风”。解老爷子最得意的就是凤形掌,其功夫在武林中人称“冷俏”,意思是隐蔽性与突发性最强,那日本武讲解扳上老爷子手指的时候,将扳未扳的一瞬间,老爷子突然发力,对手此时对他的手指只有紧握的力没有拉扳的力,握得越紧被他摔得越狠。对付他这一手除非是比老爷子更快,可这就不是日本柔道擅长的地方了……只一招就将对手掷于马下。
老爷子的手指是否吃得消?这个问题完全没必要问,当年老爷子跟人动手,一个托掌对手就给扔到一米七高的大香炉顶上去了,八卦掌手上的功夫可不是玩的。这一摔之下日本人大哗,老爷子掸掸手,飘然而去。
第二天,日本人找上门儿来了——老爷子一看,怎么回事?还没打够么?日本人说不是,两件事求您帮忙,第一件,昨天您把我们的人扔出去,正砸在后面的沙发上,我们的摄影记者正坐在那儿,把摄像机都砸坏啦,今天咱们能不能重拍一次?第二件,我们的武讲解要向您拜师……
老爷子说不行。第一件事,再打,我还得给你砸坏一台;第二件事,我不教日本人……
老爷子的名字解玺璋先生没告诉过我,好在,他不是姓张或者姓王,姓解的尹式八卦高手只有一位,解老爷子就是当年北京武协八卦掌研究会的副会长解佩启先生。他的师承十分明白——八卦掌创始人董海川的大弟子尹福,绰号瘦尹,创尹式八卦,尹福传人甚多,留在京中的唯《八卦穿掌正宗》的著者门宝珍为首,解佩启老爷子,就是门宝珍先生的亲传弟子。老爷子以在武林中传奇居多,倒不仅仅是打日本人这一件事了。
如此说来,称解玺璋先生武林世家,那是不应该有什么歧义的吧。老实说我倒是真没见过或听说过解先生跟人动手,只是武林中都知道解先生的哥哥很得老爷子真传。
只怕,也差不到哪儿去。
忽然想起来前些年发生的韩白论战,中间解先生也曾插进去一杠子打抱不平。忽然替韩寒庆幸——还好后来发现是误会,论战收场了,要真从文打变成武打,韩寒虽然年轻三十岁,这结果也甚是堪忧。
当然,我要是韩寒,就改跟解老师比修车……
末代皇后的另一个剪影——清宫档案中的婉容
婉容这个名字,对于熟悉中国近代史的人们来说,都不会感到陌生。她经历过中国历史上最后一次皇帝大婚的辉煌,也随同溥仪一起构建过伪满洲国的后宫,实际上已经有无数文学作品谈起这位晚景凄凉的末代皇后。
但是,在那些万花筒一样的描述以外,当我有机会看到清宫档案中真实的婉容时,心中还是小小的吃了一惊。
婉容在清宫的时间,拢共不过两年时间。始于1922年大婚进宫,终于1924年清室被冯玉祥国民军赶出紫禁城。出人意料的是,从清宫档案中保留下来的关于婉容的记载来看,这个时候的婉容虽然不乏比自己年龄更大的心计,但还保留了很多少女的天真烂漫。
一点儿也不奇怪,这期间的婉容,正在十七八岁。宫中的生活固然如同笼中的金丝雀,但婉容的父亲荣源既是清室旧臣,又在做生意,对女儿的影响也是双重的,曾经让婉容进教会学校读书。于是,婉容进宫的时候,一方面对郁闷的宫廷生活心理有所准备,另一方面她熟悉西洋文化,与正同庄士敦打得火热的溥仪也不乏共同语言。
在溥仪的档案中,可以找到相当多的英文书信,都是溥仪和婉容之间的,彼此之间用Henry和Elizabeth相称(电影《末代皇帝》对此倒没有生编硬造)。当时,清宫之中的“第一家庭”只有三个成员,即逊帝溥仪、皇后婉容、淑妃文绣。三人天天见面,溥仪和婉容却依然用英文通信,倒也有几分小情侣的样子。档案记载婉容曾手把手地教溥仪吃西餐。根据考证,溥仪可能因为早年的经历心理受到影响,在宫中一直不近女色,以至于后来和淑妃文绣“离婚”的时候,文绣还是处女。所以,溥仪与婉容之间的感情,大约也有一点柏拉图式的意味。
不过,从档案中我们也可以读到一些平时看不到的东西。比如婉容和淑妃文绣的关系,就让我们有些意外。
婉容虽然有时候会利用自己的聪明伶俐作弄一下小她三岁的文绣,但看来还是很珍惜和她的关系,两个人也有很多类似闺密的举动。有些文章说她欺压文绣,从流传下来的文字看,更像是小姑娘之间闹着玩的小把戏。两个人关系闹僵,是离开皇宫以后的事情——两个人都长大了……
文绣与婉容相比文绣显得纯朴老实,没少吃这位“衣里萨伯”女士的苦头——婉容有时候把自己称作“衣里萨伯”,而从来没有用过常用的伊丽莎白的译法——有时候吃了苦头也会耍些小脾气,婉容又会去哄,但即便哄人的时候也常常刁钻地弄两个圈套,估计文绣也会对此哭笑不得。
意外的是在保留下来的照片上文绣似乎比婉容还要高一点,人们大都认为她比婉容矮,只是因为她在照片中总是在婉容的后面或者侧面。文绣也学英语,但似乎略微差一点,婉容写给她的信大多还是用中文,只偶尔夹一两个英文单词。
婉容和文绣也经常互相写信,其中婉容写得多一些,其内容读来有的令人莞尔。
比如,婉容曾经写过一首诗——《赠文绣》,文字如下——
明明月,上东墙,淑妃独坐在空房。娇弱飞燕常自舞,窈窕金莲(文绣母为汉人,所以缠足)世无双。
其实那时候婉容自己也是“坐空房”,却还是忍不住拿这个话题来开文绣的玩笑,这个性格也可称有趣。
在另一封信中,可能因为两人斗气文绣耍了小脾气,婉容去信取谅,曰:“是与君相互立誓,彼此且不得再生误会。不拘何事,切可明言。所以君今不来,已Sure稍有误会之处。只是君因病不能来,此实不能解也。君闻过中外各国有You不能见之理么?若有何获罪之处,还望明以见告为幸。不过自叹才德不足,难当君之佳偶尔。”
看来,婉容的文字功底颇为不错,有理,有利,有节,似“土八路”的文风。间杂几个英文字,虽然有点儿类似改革开放初期北京人学广东话,但也算没有用错。通篇不乏诙谐之处,特别是最后以文绣的“佳偶”自居,几乎让人怀疑这是清宫版的Les宣言。
这篇文字,最后的落款为“请罪人植莲启”。婉容文绣之间,写中文信件的时候,婉容常自称“植莲”,文绣自称“爱莲”。
这批两人的信件,在冯玉祥入宫时,被仓促遗忘在养心殿,所以才为后人存入档案,否则,比如后面这篇婉容给文绣的便条,大约打死史官们也不敢让它留在世间的,留下这个还让这位皇后如何“母仪天下“啊——
爱莲女士吉祥,爱莲女士弹琴弹得好,爱莲女士唱得好,爱莲女士的娇病好点了?爱莲女士进药了吗?爱莲女士进的好,拉的香。
两个女孩子之间的顽皮尽在其中了。
看到此处,不禁一声叹息:假如以后的日子,不是挣扎在权力和政治之间,哪怕只是在一个平凡的人家,以婉容的聪明和性格,或也不会落到靠鸦片度日,苍凉离世的晚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