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位,是个文化丘八,满族人,名叫多凌。多凌,善巧思,曾做水磨开发原始工业。其生卒年已不可考,任过满清新疆驻军副将,巴里坤协统(按照推算应该是旅长,实际他手下可能没有那样多的军队),民国时巴里坤改为镇西县,他继续治理此地,担任镇协(表面上看官职不小,副师长呢),镇西统领。这个多凌看来是个有抱负的将领,很追思前辈保家卫国的事迹,曾立碑纪念本地守军面对阿古柏军队进攻,殊死守城的壮举。不过他没有多少机会施展这种抱负,因为他任职此地的时候,正是清朝灭亡之际,风云剧变,据弹丸小城,想有所作为也不大可能,事实上从经历看他也是顺天应人而已。
多凌更令人怀念的是他对自然的爱护保护之情。在他的辖区有两块碑,都是他树立在林区的,记录了如下碑文:
第一块,在黑沟入口地,曰:蒲海瑶岛,山高水长。西河松景,泉源保障。鹿乃仁兽,不可残伤。
第二块,在冰沟入口,曰:水泉山景,禁止打牲。
看来,多凌不但提倡保护野生动植物,而且很理解水土保护的原理(西河松景,泉源保障)。难得的是碑立于1918年,此时满人多凌已经是亡国亡家之人,前途如何根本不可知,依然有如此宏愿,这种树的事,托付给他,自然是合适的人选了。
直到今天,巴里坤的森林面积,还是耕地的十倍。
第二个可以托付的丘八,有点儿文气,就是时时自称“老亮”的左宗棠。
左宗棠本是文人,但有收复新疆之功,时任督办新疆军务,既然是将军,也可称做是个大丘八了。左宗棠可以托付种树,是因为他有经验,从甘肃到新疆,都有“左公柳”的影子。
1872、1880年左宗棠两次出塞,打败阿古柏军,收复新疆,带去了五万湖南湘勇,就地扎根,生下了无数混血儿,留下了“达坂城的姑娘辫子长啊”的咏叹——因达坂城为南北疆天山通道要冲,军事重地,多有驻军,自然也就多漂亮的混血儿了。今天,随着血缘的重新融合,当年的美女已经不多见了,而左公柳依然。
所谓左公柳,就是左宗棠植树造林,从新疆到甘肃栽种的绿色走廊。史称:“在收复边陲城市的同时,左宗棠看到从西安至乌鲁木齐三千余里,特别是从河西走廊到新疆,沿途一片荒凉景象,于是便提出了修建绿色长廊的建议。打完仗尚未班师回朝,左宗棠即组织人员制定了全程施工方案,并确定以杨柳为主,广种树木。在左宗棠的率先示范和带动下,经过军民一年多的共同奋斗,终于实现了这一宏伟目标,从西安到甘肃,经河西走廊共栽植杨柳一千五百多公里。”
其实,左宗棠不仅种柳树,他还曾派人从浙江采购了将近百万株桑苗,分发给甘肃全省农民栽种,从此之后兰州有了大叶桑树。
不过我看中老左是种树的人才,更是因为他能护得住这些树。
左宗棠种树,当地人并不十分理解,损伤树苗的事时有发生,而此地少数民族众多,牵一发而动全身,也不好大力责罚。怎样保护树苗呢?左公自有办法,在他的驻地酒泉,老头子出门闲逛,一眼看到有头驴在啃咬新栽柳树的树皮,于是“老亮”灵机一动,呼唤从人一起上前,将活驴拿下,一刀斩首,写了告示悬首鼓楼——这就是啃树皮的下场。
一下子吓住了老百姓,大伙儿纷纷传说,驴子啃几口树皮就要砍头,要是偷偷伐树,只怕人命也难保,于是风气大为收敛。
就凭这一手,我就看好老左是个好种树的。
补充一句,老左斩驴头之后,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效果。那一段酒泉附近犯罪率骤降,几乎可以夜不闭户——原来老左有军令,抓住马贼之流一律斩首挂鼓楼。河西的刀客们倒是不怕死,但死了还要把脑袋和驴头挂在一起,就太过分了!所以,驴头挂着的时候,弟兄们都很自觉地不作案了。
不过,个人还是更喜欢第三位丘八。
那就是冯玉祥,这位老哥驻防徐州的时候,大力植树,然后发出如下告示——“老冯驻徐州,大树绿油油,谁砍我的树,我砍他的头!”
还用多说别的吗?
壮哉老冯!
“丘八书生”大楼处长二三事
日前得到消息,大楼去世了,一直想给他写点儿什么。
大楼处长,是我的老上级也是家中的老朋友,此君本是八路军冀热辽军区最年轻的团长,军中呼为猛将。读书之后从军,从军之后从政,从政之后写书——不是回忆录而是技术专著,娶妻为陆军大尉,生子皆操枪为业,刚正不阿,为总理拍案于“****”,足智多谋,做大媒硬上弓酬首长,一生皆是传奇。
且记大楼生前几件小事,怀念这位段苏权将军口中的“丘八书生”。
大楼的憋闷事
大楼高兴了爱喝两口,喝完了有时候管不住自己和老婆干仗,情急中喝道:老子当兵的时候你还……大楼太太也是女中豪杰,一口闷回去——你什么你,你当兵早可是土八路。
大楼顿时没话。
大楼太太是1955年授衔的陆军大尉,大楼转地方工作早,没机会肩膀上扛杠杠,一直是心中最憋闷的事情,老婆是“正规军”,自己是“土八路”,这差距没法弥补。
恢复军衔制的时候,听说大楼给老上级打过电话,看看有没有机会补一个什么名誉,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回来又喝多了,不过这次没敢和老婆干仗。
大楼住宾馆
20世纪90年代前期随大楼到南方出差,大楼的级别可以住带空调宾馆,虽然不是今天的Central Heating,但当时依然属于比较少见的享受。然萨不能适应,与大楼住一屋,早上常常伤风,鼻涕眼泪齐流,大楼则浑然未觉。
知道大楼身体好,但萨当时也是机场上晒出来的黑胖子,百思不得其解如何空调也会挑人欺负?走了几个地方,发现大楼睡觉经常换方向,明明酒店把床开好了,他有时候偏偏把枕头换到脚下,调过来睡。
问之,大楼指指正吹冷风的空调,道:“头对风,暖烘烘,脚对风,嗓子疼”——睡觉脑袋冲着风不着凉。原来他是看好空调在哪边再选择怎么睡的。
于是也效仿,果然早上不再流鼻涕。
后来才知道这是八路军行军宿营的老套路,当年国民党说“土八路,瞎胡闹,一身虱子两脚泡”,看来是不了解土八路。土八路善行军,走到哪儿宿营都带着科学的功夫呢。
大楼考外语
改革开放以后,晋升职称要考外语,大楼也不例外。
但是有规定,如果有国家承认的培训证书之类,可以免考。
大楼在外语栏填的是“日语”,培训证书填的是“遗失,有证明人”。
负责的人找大楼核对,心里奇怪,没记得大楼处长说过日语啊。
问:您的日语是在什么时候培训的?哪个单位培训的?
答:1940年,华北抗日军政大学××分校
一番抓狂之后,问:您的日语……具体达到什么水平?相当于今天什么标准?
答:那个时候好像没有统一标准,主要是叫鬼子缴枪,还有审问俘虏什么的,一百多学员里我考第一呢……
问:这个可能不能算数,嗯,您有过实践吗?
答:打炮楼喊话什么的我没干过,都是战士们喊,不过,打完松原部队我给日本俘虏做过动员和阶级教育。
问:嗯,您这个学习谁能给证明?
答:萧克,当时他是我们代理校长。
问:%¥#·#!·!·!·!·
大楼本意可能是开玩笑,但是他这个外语最终却也没有考,人事处给他的结论是:“日语,相当大专程度。”
大楼和日本客人
有一次上面说来了日本客人,那时改革开放初期,什么都缺,有求于他们,让大楼接待一下。
大楼接了任务一点儿磕巴没打,吩咐秘书安排时间,但是——让他们在我的办公室先等十分钟。
第二天日本客人来了,大楼晚了十分钟到,整个接待过程不卑不亢,日本人却毕恭毕敬,鞠躬无数,对大楼客气的不得了。上边主管部门的人跟着一块儿吃饭,受到的礼遇还不如大楼,于是问大楼——你们以前认识?大楼含笑不说话。
后来才知道大楼的办公室没什么特别,就是办公桌玻璃板底下压着一张大照片——新华社1943年拍的,题目是“歼灭松原部队的我八路军旅团指挥员合影”,七八个灰布军装的青年八路军军官英姿飒爽,大楼挎着驳克壳就在正中间——他是团长嘛。
大楼说——我是给他个下马威。
到日本以后发现日本人对美国人特别尊敬,心中奇怪——不是美国人扔了俩原子弹吗?别人解释说,日本人的特点是打服了就特别恭敬。
看来大楼不愧是当过八路的,对东边这个国家人的性格,的确够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