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0年6月,渤海。
在渤海的最深处,一条突兀出现的海底山脉蜿蜒盘桓,无尽延伸。一口沧桑古老的铜棺沉寂在黑暗的尽头。
在这片浩瀚的漆黑中,两个人的声音缓缓传出。
“这只是一场交易,现在,《古魔回生经》已属于我将臣,别忘了你的承诺,如果你泄露了我的踪迹,你等父子的命,我必收回······”
这是从古铜棺中传出的声音,苍凉冰冷,久久回荡在渤海底静谧的海水中。
铜棺前站立着一道模糊的身影,怀中托着一个细弱的只有巴掌大小的婴儿,似乎是个发育不良的早产儿。
婴儿的胸口没有起伏,因为他出生时就是一具死胎。可是他现在居然睁开了眼睛,在无尽的黑暗中看着他的父亲,那么的清晰。
也许,他天生就属于黑暗。
“将臣,放心,你的葬身之地,我永远也不想来第二次。”婴儿的父亲抚了抚孩子的脸颊,微笑着说道。
铜棺中发出一个沉重的哼声,底层的海水被震得轰轰作响,“银鹏,我警告你,你儿子在她母亲腹中本来是孪生双胎中的一个,那腹胎被刻下阵纹,运转欺天秘术,使这胎儿的气运和本源被吸收殆尽,成了世间秽物,从此天地不容,有死无生。嘿,想不到你的女人,还真够心狠手辣的。”
模糊的身影轻轻一震,他想起了一个人。
铜棺中的声音发出一个轻蔑的笑声道:“而你,他的父亲,强行将他的元神封闭在尸体中,如果没有我,你儿子的元神七天之后就会分崩离析,灰飞烟灭。是我!赐予了他生命,而且是永生不死的生命!能够得到我的远古尸血,说来是光荣!”
银鹏将儿子搂在怀中,正色道:“可是你别忘了,僵尸生于寰宇之秽气,聚众生怨念,为天地不容,六道所弃,一旦身灭,同样是分崩离析,烟消云散的下场。”
他看着海水深处幽幽无尽的黑暗,道:“我只希望他做个普通人,过完简简单单的一生,就好。让我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铜棺中的声音再次响起,“可惜,你儿子身体里流淌的,是我的血!与你这位生身父亲无关!唔,这似乎是个不错的讽刺!嘿嘿,想不到堂堂‘暮雪白翼’竟然悲哀可笑至此。”
银鹏背对铜棺,无动于衷。
“哼!银鹏,你道心已失,注定止步于此。既然如此,你就做个好好父亲,伺候你儿子的后半生吧!你若是能够找到‘极净’之物调和镇压他的阴气,想必他永远就是个普通人。”
银鹏冷笑道:“恐怕你也不想有人从他身上找出有关你的蛛丝马迹吧?”
铜棺沉默,良久才又出声:“带着你的儿子离开吧,找个山川拱卫的好地方将他下葬,满清气数已尽,龙脉不稳正当可用。记住,百年之内不可开棺,否则,新血初入,煞气纵横,你是藏不住他的。送你一句话,借我尸血而生的僵尸,长生不死,等到有一天他活够了,活腻了,你可以亲手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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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更替,满清覆亡。华夏大地在漫长的战争后,开始了休憩。
中国,1998年长江大水。
夏菲在长江口捡到一个婴儿,巴掌大的身体穿着一身怪异的清代蟒袍补服,全身湿透,看起来似乎是被泛滥的大水冲到岸边的。
孩子的脸颊褶皱而苍白,浓重的黑眼圈有些渗人,两颗露出的尖牙倒是白皙。而在被江水浸泡的皱巴巴的皮肤上泛着些许腐烂的黑白点,零散分布着即将脱落的死皮,微微翘起。
夏菲有些害怕,“这个不会是僵尸吧?”
孩子的手臂僵硬的垂着,连手掌都是笔直的,夏菲看着他黝黑而尖锐的指甲,心口漠然一痛。
她只不过是个舞女,跟许多在这个经济腾飞的年代下打着时代烙印的青年一样,是文明夹缝中的牺牲品。
夏菲十四岁就怀了自己的孩子,胎气不足使得孩子早产,生下来时也就巴掌大,没喘三口气就死了。她无数次在梦中见到自己的孩子挥舞着小拳头,张牙舞爪,呢喃撒娇,等到梦醒时分,却是孤灯暗影独坐枯床,暗自神伤。于是,她开始流连在各种可以麻痹自己的地方,惶惶度日。
但是现在,在她心中久久埋藏的母性却不可遏止的爆发了出来,她怜爱地笑着,伸出怀抱,然后成了孩子的·······妈妈。
事实上,她还没有做母亲的觉悟,她自己也只有二十出头。
夏菲兴奋的带着孩子洗澡,逛街,购物,打扮成芭比娃娃,装在自己漂亮的包包里,跟许多女生心中期许的一样,把自己年幼的孩子打扮的漂漂亮亮,不分男女,一律当公主。
然后捏着他的小鼻子,教他说话:“妈——妈——”
夏菲还给孩子取名叫痕,将外婆留下的戒指刻了个“痕”字,当链坠戴在脖颈中。
外婆说过这是一枚护身符,保佑她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成长。可是上天似乎没有眷顾,孩子很奇怪,不哭不闹也不叫,不吃不喝也不尿,简直是一个活死人。
夏菲不安,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她几乎翻遍了婴儿怪病的资料,甚至道听途说许多僵尸的传闻,可是了解的越多,就越是惶恐。
种种迹象表明,孩子无疑是一只僵尸,传说中吸血杀人的僵尸。
但即使如此,夏菲依然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甚至比确信之前更加呵护备至。
她总是怔怔地望着孩子出神。
孩子的习性很怪异,大白天总要往阴暗的角落里钻,闷头大睡,一见阳关立刻浑身虚汗,黑斑点点;夜里却活蹦乱跳,咿咿呀呀,像只纤细的猫咪,在夏菲的床上撒疯,跳跃。
夏菲就总是端着茶杯倚在窗口静静的看着他,然后淡淡的笑着,有时她也会发怒,但会克制着脾气,婉言叮咛:“草,给老娘悠着点!”
即使生活平淡如斯,隔三差五怒火攻心,夏菲依然觉得满足,只有一件事,还搁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
因为每当满月的时候,痕就会像中邪发怵一样,愣愣的盯着月亮,然后跪在地上三拜九叩,五体投地,如此通宵达旦。
所以每次满月当空时,夏菲就会将痕藏在包包里,严丝合缝。
如此生活了两年有余。
在夏菲诧异的目光中,痕除了指甲外,他几乎没有任何的长大,甚至找不到哪怕一丝成长的迹象,依然袖珍的像一只小猫。
夏菲却因此惊慌失措,忧心忡忡。
任何一位父母都不能接受自己的宝宝一辈子长不大,做个侏儒,即使这个宝宝有多么的可爱袖珍。
小时候老家的山村一直流传着僵尸的传说,兴许回了老家,孩子可以成长也说不定。
万不得已下,她只好带着痕回老家。
一个阴雨绵绵的夜晚,夏菲带着痕踏上回乡的旅途。老家远在他乡,坐上长途汽车也要翻山越岭十多个小时。
夏菲拉开包包的链子,借着车内昏暗摇晃的灯光,偷眼看着痕在包里打滚爬动,黝黑的眼圈包裹着无神却灵动的双目,黯红的嘴唇两点獠牙微露。
旅途疲倦,乘客们都已睡去,夏菲点出一个手指,轻抚着孩子的背脊,转头看着窗外漆黑静谧的夜色,时而车灯照亮沿路的坟头一闪而逝,除此之外寻不到一丝灯火,只有中巴奔驰时轰轰的发动机声和车轮轧过水坑时,溅起的水花声不绝于耳。
轰!
一声巨响中,车子戛然熄火。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车灯闪烁几下后就此熄灭。
乘客们被惊醒,七仰八翻,叫嚷着抱怨。
夏菲惊恐的瞪视着前方,冷汗从额头涓涓而下,她紧紧的抱着痕,将他掩藏的更深。
在刹那的灯火中,一个鬼魅的身影一掠而过。
乘客们拨亮手机,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然后,他们看到了一张苍白狰狞的面目。人们惊叫着拉扯挣扎,撕心裂肺地哭喊。
夏菲抱着痕瘫坐着不能移动,全身瑟瑟发抖。
手机都湮灭了下去,人们聚拢在一起,大气不出。
咻!
其中一个软瘫瘫地倒了下去,像被吸干了全身的力气,声息全无。
然后,其他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了下去,夏菲躲在角落里,颤抖着呜咽。
痕挣扎着探出了小脑袋,直视着黑暗中发生的一幕幕,对于那出现的魅影,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熟悉感。
这时,那魅影已经冲到了他们的面前。
一对铁臂像提死狗般提起了夏菲,那魅影一吸,一股纯净的如白雾般的气息从夏菲的口鼻间迅速流出,然后她的脖子就蔫了,所幸呼吸尚在。
魅影幽绿的眼睛看到了兀自还在怀中的痕,它发出一阵低低的吼声,向痕示威。痕直直地看着他,露出獠牙,猛的挣脱夏菲痉挛的怀抱,一跃而起,一股浓浓的阴气迸发,缭绕周身。
再看时,不知何时他又穿上了那身久违的蟒袍补服,顶戴花翎,玉白朝珠沙沙作响,两条看似稚嫩的手臂直直立起,平指前方,漆黑的指甲疯长不息。
他同样嘶吼着,像一只发怒的狸猫冲向前方,在魅影的肩头重重一击。
魅影受创,扔下夏菲,怒吼连连。它闪烁跳跃着再次冲击到痕的面前,铁臂横扫。
痕一声低吼,顶戴上的花翎像尾巴一样翘起,他手臂突的伸长,尖锐的指甲直直刺进了魅影的身躯,最后破体而出,箭一般插进不远处的树上。
魅影被定在两臂上不能移动,任凭嘶吼,无济于事。
幽绿的双瞳青光闪烁,魅影砰的一声震断了背后的大树,脱离掌控,暴怒着冲向大巴,轻而易举的撕开了车皮,卷走夏菲的身体。
只在半空中就把夏菲撕成了碎片,只留下一个因剧痛而醒转的瞠目结舌的头颅滴溜溜地滚落到田地中,长发裹夹着泥泞的土壤和青黄的杂草散乱一地。
魅影在远处回身长啸,暴虐又得意,弯曲如勾的指甲上鲜血滴答,青丝缕缕。
痕一声尖锐的厉啸,无数回忆的画面在眼前回荡,他惨叫不已,双目中红光迸发,全身气血翻涌,无数阴森的气息像雾一样被卷及起来,直冲云霄。
夜空中顿时狂风大作,云雾翻滚,在中心涤荡出一片星空,圆月高挂。
魅影惊恐,匍匐拜倒,贪婪的吸收着月阴。它也是一头僵尸。
痕身上的气柱接天连月,红光大放中娇小如狸猫的身子迅速膨胀直到一米多高,刹那间出现在魅影的身前,月光下,两头青面獠牙的僵尸,一个五体投地膜拜当空,一个赤芒耀眼月下直立。
痕站在魅影身前,双目血红,他漠然獠牙尽露,吼叫不止,残暴的跃上魅影跪拜的身躯,张口撕咬,将它的片片衣衫和腐臭僵硬的血肉撕扯下来。
魅影连滚带爬,却兴不起一丝反抗。一股来自古老年代的血脉威压令他惶恐、颤栗,即使被撕成碎片也不敢丝毫亵渎。
直到吃干抹尽,痕终于安静下来,他虚脱着走到夏菲的头颅前,一头栽倒。
气柱消失,雨云回旋,再次遮蔽了月空。电闪雷鸣中,雨水劈头盖脑,身后魅影的碎片噼噼啪啪跳动了几下,在雨水中消解溶化,灰飞烟灭。
千里之外,尸体横陈,银鹏擦了擦嘴角的鲜血,一手按着胸口,背后九对晶莹闪烁的白色羽翼向着远方暴雨倾盆处急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