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男人终于精疲力尽地瘫倒下来的时候，希艾起身，一件件穿起自己的衣服，在男人写满满足的脸上轻吻了一下。那一吻很轻却很真实，那是希艾吻给自己的。她想以此来迷惑自己斑驳的心脏，用以忘记这一场堂皇的勾引和赤裸裸的交易。据说，学舞蹈的漂亮女子是艺术与阴谋的化身。或许，这是真的。
希艾抱着被撕坏的舞衣走在空荡荡的楼道里，混沌的脑子里激荡着高跟鞋与地面碰撞出的空灵的脆响。撞在什么上，希艾抬头，是那张刚刚还在自己的脑海中吞吞吐吐的脸，秦晋。他一直爱她，她知道。他不表白，她就装作不知道。
“刚刚你去干什么？”秦晋问。眼里是疼惜、焦虑、甚至还有愤怒。
“与你无关。”希艾面无表情，脸上是还未退尽的潮红。
“希艾，我爱你。”
他不是脱口而出。在这个说爱太过容易的年代里，他的孕育多少有点儿让人感动。不过，希艾还是笑了，冰凉冰凉的笑容。
“你能让我登台吗？”
然后，她推开面前傻在原地的秦晋，头也不回地走了，骄傲得如一只高贵的天鹅，心却有锋芒毕露的疼痛。
二
已经到了最后一次彩排，希艾还没有被安排上台，哪怕是最小的角色。她坐在观众席里，看着台上穿着白色舞衣已经跳到忘情的安若素。她跳得那么美，姿势优雅到让人除了天鹅想不到其他。希艾的眼神开始迷离，她想到她自己。曾经，她们就像彼此的影子，希艾，若素。她们一起长大，一起跳舞，一起哭，一起笑，两个女孩子挤在一个热被窝里的乐趣。
舞蹈渐进尾声，希艾用尽毕生的精力狠狠地瞪着秦江生。不过，秦江生没有看她，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舞台或者说舞台上的安若素。希艾知道，接下来，若素会急速地旋转，高高地跃起，然后落在欧歌的怀里。橘红色的灯影聚焦，谢幕。每一个细节，希艾都是熟悉的，就像熟悉她自己的脸。
希艾完全被吓住了，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眼见着欧歌把若素抱出场去，纷乱的人群散尽，仍是没有回过神来。秦晋拉起她，向外走，什么也没说。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趴在他身上，痛哭流涕，泣不成声。
希艾终于登上了这次万众瞩目的演出的舞台，以天鹅公主的身份。若素却泰然处之，提前出院，不遗余力地帮助希艾演好天鹅公主。欧歌也索性搬过来同住。希艾知趣地去住客房，把自己那半张床让给欧歌，以让欧歌当免费保姆的借口。
在演出的前一天晚上，欧歌和希艾在客厅里完成了最后一次排练。希艾急速地旋转，高高地跃起，然后落在欧歌的怀里。她与他对视着，完美地演绎着真诚的旷世爱情。在那一瞬间，希艾甚至有了幸福的错觉。时间静止了。在若素的掌声中，希艾回过神来，尴尬地笑笑。欧歌坐过去，搂住若素的肩膀。
隔壁房间里的灯灭了。希艾趴在床上，将耳朵紧紧地贴在墙上。她听见欧歌甜腻腻的情话逗得若素痴痴地笑。自从欧歌住过来，希艾就开始失眠。寂静的夜里，房间是闷热的，希艾不肯开电扇，甚至挂上淡蓝色天鹅绒的厚窗帘，任那些暧昧的情愫在闷热的空气中发酵，生出的虫子噬咬着她的心灵，千疮百孔。她的手指轻轻地滑过自己的身体，裸露在情愫里的每一分，每一寸。脑海里竟突兀地跳出秦晋的脸，桀骜的，倔强的，孤僻的，认真地说“希艾，我爱你”。希艾开始哭，如果眼泪可以救赎天鹅的灵魂，她愿意耗掉自己的最后一滴。
希艾起身，光着身子，披一件单薄的睡裙，在卫生间洗脸。镜子中的脸是年轻的，青春的，张扬的，曾经。她笑，却笑得妖娆。那不是她要的，她知道。她在镜子中看见欧歌走进来，看见欧歌从背后环住她的腰。于是，她迎合他，让那些迫切的欲望疯长起来，藤蔓一样缠上自己的脖子，极近窒息。她看见自己的死亡，她开始在死亡的边缘上挣扎，攀上欧歌这条绳索，一步一步往上爬。
希艾起身，披上睡裙，在欧歌写满满足的脸上轻吻了一下。那一吻很轻很真实。她喜欢在最后用这样一个吻来安抚自己，她以为这一吻代表终结。看着欧歌走进若素房间的背影，希艾笑了，冰凉冰凉的笑容。
三
舞蹈《天鹅之死》的演出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天鹅公主安希艾在舞坛迅速窜红。然后传出她与王子欧歌高调恋爱的消息。天鹅公主和王子本来就应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天鹅之死》是完美爱情的缔造。
希艾和欧歌搬去单位特别为他们租住的新公寓．若素站在门口，看着欧歌和希艾相拥的背影，定定的，直到两个背影叠成一个黑点，模糊不清。
秦江生被捕了，挪用公款，滥用职权，诱奸女演员等等肮脏的罪行罗列出高高的一摞。安希艾为了上台与秦江生的性贿赂也被扔到街头巷尾。舞蹈《天鹅之死》被停演。欧歌却因为举报秦江生有功而荣生主任的位置。希艾站在公寓的门口，有人拎起她的行李，是秦晋。他拉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地走。远远地看见家门，希艾蹲在地上，不肯起来。她知道，此时她已无处可去，可是她又要怎么回家，怎么去面对若素。
秦晋的手拢了拢她额前的乱发，拉着她转向另一个路口。秦晋的房子很小，简单得一如他单薄的眼神。他把她的东西放在他的小房间里，然后把自己的被褥放上小厅的沙发。
晚上，希艾爬上沙发，光着身子披着单薄的睡裙。秦晋闭着眼。他没睡，她知道。她想吻他的脸，却在最后一刻迟疑。她心虚了，害怕了。这吻仿佛已经成为了一种仪式，终结的仪式，有关爱情。秦晋也在那一刻睁开眼睛，于是一眼千年的对视，咫尺天涯。
“你爱我吗？”她问。
“爱。”他答。
她抱住他，吻他的唇，滋润那些苍白与干涸。他的身体开始产生剧烈的反应，他那么爱她，地老天荒。却在关键时刻败下阵来，身体滑落在狭长的沙发上，如一条搁浅的鱼。他说，对不起。她说，我们聊天吧。然后，她依在他的怀里，将所有的故事讲给他听。
一直以来，希艾都以为若素是自己的亲生姐姐。她们的父亲叫安平，母亲叫杨欣，父亲是一名警察，母亲曾是被称作天鹅公主红及一时的芭蕾舞演员。从小，她们是幸福的。然后以优异的成绩双双进入市歌舞团。前年，父母车祸毙命，留姐妹两个相依为命。希艾习惯了被姐姐呵护的感觉，习惯作天鹅后面的一只丑小鸭，偶尔撒娇，乐此不疲。却在若素最后一次彩排的前一晚得知了一个消息。原来，安平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当年，母亲是热爱天鹅的，父亲千辛万苦为她捕获一只，却被人告发，最终在警局因激动引发心脏病导致死亡。当时，负责审讯的警察就是安平。于是，安平开始照顾正在怀孕的杨欣。一来二去，杨欣成了安平不足一岁的女儿若素的继母。
得知这个真相的希艾是愤怒的，她开始回想这二十几年里隐在若素的光环下的生活。曾经，父母所有的严格和疼惜全都成了过错，因为没有什么比亲生父亲的死亡更能让人痛彻心扉。所以，她开始憎恨安平，憎恨杨欣，憎恨安若素。所以，她要成为《天鹅之死》中的天鹅公主，她要登上万众瞩目的舞台。所以，她上了秦江生的床。所以，她成了欧歌的女友。
说完这些，希艾开始哭。此时，秦晋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她爱他，她知道。曾经冰冷的拒绝全是因了仇恨的纠葛。也许，他们可以就这样安静地幸福下去。秦晋抱着她，安抚她，温暖她。真正的飞翔不是遨游，而是牵挂，再美的飞翔最终需要的也只是一个温暖的怀抱，希艾终于明白。
四
秦晋是突然不见的，在希艾以为可以就此幸福到老的时候突然失踪了。留下的是一本日记和一封信。
原来，秦晋是秦江生的儿子。他唾弃秦江生的粗鄙，搬出来一个人生活。对于秦江生，他一直是叛逆和不妥协。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父子关系。后来秦晋无意发现秦江生的日记，了解到秦江生当年追求过一个叫杨欣的芭蕾舞演员。杨欣最终还是和自己的心上人结婚。秦江生不甘心，怂恿老实的杨欣丈夫去捕捉一只天鹅来讨杨欣的欢心，再告发到警察局。
秦晋了解到希艾就是杨欣的亲生女儿。所以，他决定照顾她，替秦江生赎罪。可是，他终究还是不能接受希艾曾经上过秦江生的床。所以，他最终选择了离开。他说，他没有想象中的坚强。
敲门声，若素正站在门口。她拉起希艾的手，说，希艾，咱们回家吧。
其实，还有一个秘密秦晋没有说，若素也没有说，那是他们两个的秘密。残存在希艾心头的那半分温情，没有人忍心去打破。原来，《天鹅之死》最后一次彩排若素的摔伤是秦晋在舞台上做的手脚。不过，或许，这些都已经不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