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高一那年,家里在楼下开了一个小商店,一切收入进出均由爸爸打理。于是,原本有些木讷的爸爸,就这么在一夜之间成了一个小商人。
初始,几乎每天都能听到爸爸在饭桌上说自己多找了钱给别人。我与妈妈开始是安慰他,提醒他注意就行。可次数一多,就开始有些埋怨了。毕竟,他掌握着一个家庭的全部收入。
后来,商店的生意逐渐好了起来,来的人也多了。每逢周末,送货员都要将大批的货物搬到家里。可结账的时候,总喜欢把我叫出来,把爸爸冷落于一旁。要不,就是要我来算账,爸爸给钱。
我知道,他们都嫌爸爸的速度慢。并且,爸爸已和大多数的小商人一样,有了一个习惯性的动作,就是喜欢将该找给顾客的钱拿捏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数上几遍。在递到别人手上之时,还要用大指和中指捏住钱身,用力地搓上两下,生怕这钱是两张贴在了一起。
在我眼中,爸爸这样的动作自是没有什么。反而,我宁愿他有这样的动作。至少,不会让我们吃亏,不会让他在多找钱给别人之后憋气。
转眼,到了又一年的元旦。学校组织节目的时候,我与班上几个要好的同学申报了一个小品。
经过反复排练和自我思考后,我们的小品具有了一定的水准,在当晚演出之后反映异常热烈。在后台卸妆的时候,旁边一个朋友兴高采烈地对我说:“你们的小品真不错,演得真好。尤其是你演的那个小商贩啊,真的是把那丑陋的小市民嘴脸演得惟妙惟肖。”
本在一旁满脸笑容的我忽然无语了。因为那些表演的细节,都是在排练时回忆爸爸找钱时的动作而来的。观众所谓的好,原来是因为我们的细节好;我们的细节好,却是因为爸爸这位小市民的丑陋形象。
从此,我开始在乎爸爸的每一个动作。有的时候,看着看着,真会不明白,原是如此慷慨洒脱的爸爸怎会变得那么斤斤计较。甚至,会无缘无故冒出“小市民”和“丑陋”这两个词来。
我会在爸爸找钱的时候叫他让开由我来,会告诉他找顾客钱的时候尽量快一点,会建议他负责进货,而财务这一块交给妈妈……
在我心目中,或许爸爸真是老了。已经全然没有了年轻时那样的干脆与洒脱,也没有了如我一般敏捷的心算能力。
高考之后,我随妈妈回到了乡下。焕然一新的家乡让我有点惊喜,又充满了失落。因为发展的需要,大多的投资商都开始开山和冶炼煤矿。山的这头,剩下的是光秃秃的山脉。看不见的那头,听乡里人说,是一片煤矿的冶炼厂。
妈妈说:“幸好有这座山,阻挡了那些有毒气体直接进入村里。要不然,都不知道会怎么样。”
我听着妈妈的感慨,心里忽然惦念起了在家看店的爸爸。
儿时,那一眼碧绿的青山,承载了我多少欢乐。而此时,它早已不复当年景象。
爸爸何尝不是如此?可那已失青春的他,直到此时仍像年轻时一如既往地疼爱着我。
父爱不如山,只因山的丑陋。可是山付出后,换取了一方人民安宁,并让其富足。而爸爸的丑陋,却仅是为那些让他日夜忐忑的儿女们不觉生活苦楚,并获得一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