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恩泽租的是一个村子里临街的门脸房。
打开门,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扑鼻而来。
屋子中央,一个小电风扇在摇头晃脑呼呼啦啦地吹着。
彭恩泽说:“让它吹着吧,让空气流通流通。咱俩对付着吃口东西吧。”
林子静摇摇头:“你自己吃吧。火车上的空调开的太凉了,我现在都没缓过来,我要盖被子暖和一会。”
彭恩泽自己坐在一个小塑料凳子上吃饭。林子静从包里掏出湿巾,擦手、擦脸、擦脚。
已经后半夜了,外面又下着雨,水池子一定在院子里,对付一下就算了。
林子静躺到潮乎乎的床上去休息。
坐了十七八个小时的火车,加之心情不好,她实在是累了。现在是暑期,加上她票买的急,所以,没买到卧铺。
彭恩泽刚回北京没几天,既得去公司,又得找房,还得瞒严实了不让汪曼知道,还得和汪曼亲热,弄得他手忙脚乱,烦得很。因而,他积压在身体里几个月了的那股暗流,还没来得及完全在汪曼的身上释放出去。他快速吃完饭,用矿泉水漱漱口,赶紧把衣服一脱,钻进林子静的被窝里去。
第二天艳阳高照,湿气蒸发得很快。彭恩泽领着林子静到后面的院子里,告诉她厕所在哪里,洗澡间在哪里,水池子在哪里。林子静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好好地洗了个澡。回到房间里,只见彭恩泽一脸凝重,正坐在马扎上一根接一根地吸烟。
心事重重,忧思满腹,烦躁不安。
林子静冷眼看着他,一边拿毛巾擦着头发,一边说:“二哥,有心事?说出来,或许我帮得了你。”
“没有。你别瞎猜,就是业务上的事,一时也没个头绪,有点烦。”
“我暂时不走了。”
彭恩泽没有说话,看着林子静沉思着。
“有什么话要说吗?”
“没有。不走了,是好事。”彭恩泽的脸上没有一丝高兴的表情。
“你难道没有事要跟我谈吗?”
“我能有什么事?工作上的那些烂事,说了你也不懂。”彭恩泽的眼神里若隐若无地闪烁着一份冷漠和疏远,一份忽视和无所谓。
晚上,蚊子渐多的时候,彭恩泽会借着蚊子叮咬的事由,流露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他对林子静叫:“丫头,把门窗关上,喷点药。蚊子一咬我就受不了,烦死!”
彭恩泽找准一切机会避开林子静,远远地躲到屋子外面的某个台阶上去独自静坐。他一手拿着烟和火,一手拿着燃烧着的烟卷,眉头紧锁,愁苦异常,或者怔怔地出神发呆。
林子静知道,彭恩泽在望眼欲穿地冥思苦想良策。由此也足可以看出,现在的彭恩泽和他的情人正处于一种如胶似漆的痴迷阶段,她林子静的到来,严重影响了他们的甜蜜生活。
林子静想,彭恩泽的心里现在不定多么的反感我,讨厌我,怨恨我。他一定巴不得我突然对他说“我玩两天就回去了。”如果我现在就说出这样的话,他彭恩泽一定如释重负,欢呼雀跃,恨不得立刻就砍块板儿把我当祖宗供起来。
看来彭恩泽对他的情人,又已经爱得深入骨髓了。舍不下,丢不下。
彭恩泽一系列的举动,毫无遗漏地收进了林子静的眼睛里,深深地烙在了她的脑海中。只要一想起来,林子静的眼前就会立即浮现出彭恩泽当时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林子静知道,彭恩泽昔日对她肝脑涂地的好,再也不复存在了。他们之间必须画上句号了。
可是有一点,林子静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既然他彭恩泽那么爱他的情人,为什么又不肯对她和盘托出实情,两个人好痛快了结,自此互不相干,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去呢?问了他N多次,他咬死了没其他的事和她谈,就是工作上的压力太大。言外之意就是,他是在想心事,但仅仅是业务上的事,别的什么都没有。
彭恩泽告诉林子静,你能来并且不走了,我打心眼里高兴,真的。
林子静盯着彭恩泽的眼睛说:“几年不见,你果然成熟太多,都出乎我的意料了。比如说,你现在说谎,脸都不会红一下,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有定力了。前途无量啊。”
彭恩泽说:“你这话怎么听着话中有话呢?”
林子静就笑:“是吗?可我说的是心里话。和从前相比,你有了很大的变化,老成多了,沉稳多了,不是一般人物了,不能小觑。”
彭恩泽就一脸庄重地把林子静搂在怀里,用力抱一会儿:“没办法,都是让现实给逼得。不变不行啊,整天跟那些老狐狸们打交道,不学两手,不要说吃饭,连汤你都喝不上。”
林子静心里冷冷一笑,何必还劳心费力地跟我捉迷藏呢?从我下车见你的第一眼起,你嘴里就不停地说高兴,到现在我也没见你有一丝的乐模样。整天耷拉着脸子跟我在这演戏,当我是刚出生的婴儿了吧,好赖脸儿都看不出来?彭恩泽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戏呢?他又图稀个什么呢?难道仅仅因为他前前后后花了我林子静几万块钱吗?而他现在没有钱,还不上,只好跟我这应付着?怎么样能让他开这个口呢?
彭恩泽想着彭恩泽的心事;林子静想着林子静的心事。两个人面和心不合,言和语不顺。各自在暗中叫着劲。
彭恩泽告诉林子静,他有个表妹,在这边上班,所以一直在这边租的房子。他出去培训前,让他表妹在这边也帮他租了一个几平米的小屋,他把他们俩的一部分东西放到那里去后,才出差走的。他培训完了回来后的这几天里,他一直就住在那里了的。那个屋子虽然很小,但里面也有一张单人床。
租好了这个房子后,他才把东西拉过来了。
林子静想问:你的东西不是一直都在公司的贮藏室里、律师朋友的工作室里的吗?不是从来就没有租过屋子的吗?怎么突然间又冒出一个几平米的屋子了?但林子静没有问。她知道,彭恩泽肯定一大堆的话在等着她。
林子静简单整理了一下彭恩泽拉回来的东西,问他:“既然你租了地方放东西,那么,我们当初用的那套做饭器具呢?电暖器呢?电视呢?我的另一部分书呢?围棋什么的呢?……”彭恩泽解释说:“电视坏了,卖了二十块钱,做饭用的东西,我老也不用都长锈了,后来搬家就扔了。其他的东西,我都装在大箱子里,用胶带封着,放在公司的贮藏室里。我的一部分棉衣服,在律师工作室那边。等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就一道儿拉回来。”
“既然你租了屋子放东西,还东放点西放点干嘛呢?为什么不都放一块儿呢?”
“这屋子是后租的,那些东西太沉,不好拿,又没车拉,才没拿。”
林子静看看彭恩泽拉回来的东西,有一个大箱子里也是书。这东西也不轻啊?加上另外的那些东西,彭恩泽又是怎么弄到出租屋去的呢?
林子静在心里想着,没有说出来。用自己的矛戳自己的盾,彭恩泽显然还没觉得。
眼下不就有现成的车可以随便用吗?他怎么不抽空去把自己的东西拉回来呢?可见,彭恩泽口中的那些又是在公司又是在事务所里的东西,应该都在他和他情人的爱巢里,他们正在使用。
看来彭恩泽现在是死毛皮瞪上了,爱咋咋地。只要你没抓到确凿的证据,我就有一千个一推六二五的理由等着你,我说的话就都是真的,没有半句妄言,你若不信,我也没辙。
彭恩泽梗着脖子,傲着脸,趾高气扬的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状态。
林子静不禁苦笑,这叫什么事儿啊都?看来自己想借着这个引子跟他掰清了扯明了,说破大天,想都别想。他还会倒打一耙,说你闲极难忍,没事找事跟他斗气磨牙玩儿,吃饱了撑的。
憋气、窝火又无处发作的林子静在来京后的第三天,就出现了中暑的症状,她让彭恩泽帮她买点药服下去,然后和彭恩泽开车去了他的老家,探望他的父母——彭恩泽要求的。
他们在他父母那里吃过午饭后就回来了。因为林子静头晕、乏力、恶心,很不舒服。
待林子静稍好一点之后,彭恩泽开车带林子静去了一趟山海关。这是他们去年就说好了的——有时间一起去看一次海。
在海边,林子静用手拎着鞋子,光着脚,在海水边缘处慢慢趟着水。彭恩泽背着林子静的包,一个人远远地坐在沙滩上,面色阴郁地燃着烟,千头万绪地想着心事。
林子静冷冷地看着他,心头涌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蔑视和恨。
在老龙头,一个小男孩挎着单反正在兜揽生意。林子静说,我们合张影吧。然后看着彭恩泽的脸。彭恩泽犹豫了一下,不好拒绝,但流露出了不情愿,还是照了。
林子静想,用不了多久,这张照片就会一分为二地还给你的。我还要告诉你,当时并不是多想和你合影,就是想看看你的态度。
彭恩泽在陪了林子静一个星期之后,告诉她,他要出差了,去山西,哪天回来说不好。
于是,彭恩泽背上包,出差去了。林子静对这边不熟,大夏天的,也不能戴上帽子,戴上口罩跟着他,慢慢等机会吧。
彭恩泽便从林子静的住地,打着出差的名义,坐上公交回到通顺路他和汪曼的家里,深情地拥吻着汪曼,告诉她,自己刚下飞机,立刻就跑回来看她了。在一起久了,就越来越放不下,总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
林子静熟悉了一下环境后,坐上公交去北京市里看望汤羽燕。二年没见,汤羽燕比以前丰满了不少。可见小日子过的还是相当滋润的。
见到林子静,汤羽燕一把抱住她:“死妮子,还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呢。”
“哪能呢?你都在这落地生根了,我不来这儿去哪儿啊?”
两个人拉着手坐下,林子静问:“生意还这么好啊?”
“还行,对付个生活还没问题。你是不是都摸着规律了?专拣周一来?”
“是啊,不然你也没空理我啊,我呆在这儿,只有给你打杂的份儿。”两个人哈哈哈地笑起来。林子静指指两大包食品:“那是给咱闺女儿子的,你晚上回去的时候,别忘了带给他们。”
“你说你,这大热天的,拎那些个东西,不嫌沉啊……哎,我倒忘了问你,你和那个彭恩泽的,怎么着了?你回来以后住那儿呢?”
“跟他住呢。他现在搬到村子里去了。我就跟他正式进村了。现在怎么着也没怎么着。我问了他好几次了,他都矢口否认。我就只能先跟他待着,这样好找证据。然后该怎么办怎么办。就这么离了,他一定反咬我一口,说我又看不上他了,把他甩了。别人也会这么说。我总不至于还请个私家侦探吧?”
“嗬,就他那两把刷子,还用请个私家侦探?真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以前咱没把柄,是因为没人在他身边。如今,你回来了,用不了几天,他狐狸的尾巴就得露出来;喝过酒的白素贞,就得现出原形。准没跑。”
“我原想,他既然有了外遇,把话说开了,大家了结了也就算了。可他说什么都不肯承认。还说什么头上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做得太过了,老天爷都不会答应。你说,我还能说什么?”
“你直接问他有女朋友了?”
“开始没有,后来看绕着问不行,刚好有一次一个女的给他发信息问:彭哥,你回来了吗?我就借此机会跟他说,如果你有女朋友了,就直接说出来,大家好合好散,这是我们领证之前我就跟你说过的。我这人你了解,不是那种喜欢纠缠不休的人。你喜欢谁就跟谁去好了。他说和他有来往的女人都是他们公司的职员,有时候会有一些工作上的事,要相互沟通,不是我想的那样子。接着,他就说了上面的那番话。”
“这小子还真有种,也不怕真遭报应……真决心和他散了?”
“领证前我就跟他说过,我这人什么都能包容,唯独出轨不行。以前无论你什么样儿,我都不计较,因为那些和我无关。但现在不同,既然我们做了夫妻,你如果再做出出格的事,那我们只有一种结局,绝没有第二种选择的可能性
“嗨,说起来,你们俩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日子还没过呢,就分崩离析了。简直是闻所未闻的事,还偏就让你给摊上了。当初我就说这小子不靠谱,你还不信,怎么样?让我说着了吧?如果那时候你听我的话离他远点,不就没这些事了?”
“走错了就是错了,回不了头。”
“那你浪费了那么多年的青春,值吗?”
“无所谓值不值。兜了一大圈后,一切又重新回到起点,也挺好。现在人们不都常说吗?回首看人生,恍如隔世,不是故事,就是事故。”
“你倒想得开,看来你真是长大了。想得开就好……哎,妮子,我可听说方冠卓到现在可还没有女朋友呢,他是不是还在等你呢?”
“你们现在还在联系哦?”
“是啊,逢年过节的打个电话相互问候一下,聊聊近况……不是我说,你咋想的呢?方冠卓还不至于是那种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主儿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以为你那么直的性子,早不搭理他了呢。”
“咳!他又没有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嘴里拔牙,我干嘛不理人家?再说了,既使他有个什么小过失小差错的,看在咱同是东北老乡的份上,我也得网开一面不是?”
“这倒符合你的性子。不过我和卓子哥现在就是正经八百的兄妹了,别的都谈不到了。我们之间就象现在这样一直保持下去就挺好的。”
“你心里这么想,方冠卓心里未必也这么想吧?否则,他干嘛到现在还不找女朋友结婚啊?他这个年纪,在咱老家,正装的大龄青年了。”
“是啊,方爸爸和楚妈妈也急的不行,可是急也没用啊。他一回去,我们都劝他,可他说,还没碰到合适的呢。其实自己经历过了以后,回头想想,当你真的想结婚的时候,真的就会发现,方方面面都适合你的那个人,并不好找。真不是说,你想遇到,他就能适时出现的。卓子哥自身条件再好点,要求再高点,一拖也就年龄大了。也怪不得他。还是缘分没到,缘分到了,他想不结,都由不得他。算了,还是别说他了。我们再怎么编排,也没用,皇上不急太监急。哎,燕子,我都忘了问了,你最近见过杜总他们没有?他妻子的病怎么样了?好了没呢?”
“还好呢,人早没了。”
“没了?什么时候的事啊?”
“去年腊月,刚好初八那天。”
“都这么久了,我一点都不知道。”
“杜运齐不让告诉你。他说你已经够操心的了,尽量传递给你一点好消息,免得你活得太压抑了……我说,妮子,我怎么觉得杜运齐倒是挺关心你的哦?你老实说,你在他公司上班那会儿,你们是不是……”
“你就别瞎猜了,我当初之所以从那儿辞职,就是他妻子多疑猜忌的结果。而事实上,我真是被冤枉的,我和杜总什么事都没有……如今她人都没了,我也就别抱怨了。不过,有一件事,我倒是终于可以问问清楚了,不然我这心里老画魂儿。”
“什么事啊?”
“当初杜太太和我说杜总手机里有我的照片,我一直都怀疑是她故意这么说来害我的,因为我从来没有传过照片给杜总。以前一直不能求证,怕影响他们夫妻间的感情,现在没事了。”
“噢?有这事?这你倒是应当问个明白,我也好奇,你问清了以后,告诉我一声哈。”
“都多大的人了?好奇心还这么重,也不改改。”
“改不了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