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曾经和林子静毫不相干的纯粹的陌生人彭恩泽来讲,能任劳任怨到这种地步,实属难能可贵。可是,在林子静的心目中,在这样一个人海茫茫举目无亲的大都市,除了方冠卓外,能够深得她信任并依赖的人,就只有汤羽燕了。尽管她和汤羽燕相识的时间也并不长。彭恩泽是绝不在其列的,说不清为什么。
所以,在她决定结束和方冠卓之间的这段感情以后,她第一时间就给汤羽燕打了电话。让她帮忙在她那边租个便宜点的住处。她说,能睡觉就行,其他不计。
林子静想,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只要不露宿街头就已经很好了,那里还有挑三拣四的份儿。
幸好有汤羽燕,不然自己出去找房,她都不知从何下手。
汤羽燕不明就里,大咧咧地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住啊?”
林子静说:“越快越好。”
“你确定?”
“确定。”
“那我就真给你找了哈。”
“当然真找啊。你找好就给我打电话,千万别忘了。”
“忘不了,你就擎好吧。”
性情爽直的汤羽燕相当有速度地就搞定了这件事。当天晚上她就给林子静回电话,告诉她,已经帮她订好了一个不足十平米的地下室。二百八十元一个月。里面的设施有:一张板床,一张桌子。电字儿一元钱一个,水费每人每月五元。让林子静抽空儿去看看。
“不用看了,你觉着行就行。只是还得辛苦你,帮我买买被褥之类的必须品。钱你先帮我垫着,我搬过去之后,一块儿还你。”
汤羽燕很奇怪:“你们那边不是都有吗?搬过来就是了,干嘛还要花钱另买?怎滴?最近发财了?钱多得没地花?那好啊,捐给我点儿啊,刚好我也有日子没上班了,正愁没处找钱去呢!”汤羽燕在电话那头嘻嘻哈哈地扯皮。
林子静说:“燕子,你有点正形。总之,你先帮我买好,其他的等我过去了之后再说。还有就是,我让你帮我租房子的事,你暂时千万不要和任何人说起,尤其是咱们店里的那些姐妹,特别是依娜和雅墨,你一定得记住了。”
“咦——?怎么了你?神神叨叨的?”汤羽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做啥亏心事了,妮子?这是要潜逃的节奏吗?”
“燕子,你行行好,就不要打趣我了吧。。你帮人帮到底,照我说的去做就好了,回头再细细跟你说。”
“嗬,搞得跟特工似得,玩什么路子呢,你?弄得人直犯迷糊……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从了你吧,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嘛!不过,你哪天搬家啊?用不用我过去帮你拿拿东西什么的?”
“不用了,东西不多。到时候,你在那边等我就行了,不然我找不到地方。”
“那好吧,到时候电话联系。”
房子的事汤羽燕轻而易举地就解决了,也就彻底解除了林子静的后顾之忧。她找了个空档儿,私下里和老板娘辞了职。一起上班的几个小姐妹,林子静决定暂时保密。
想起五月份燕子走那会儿,她们这几个疯丫头在一起的那顿闹腾,林子静还是倍感温馨。这家“潮人”精品女装店,虽然并无特别之处,但对林子静来讲,却意义非凡。在这里她不仅和老乡汤羽燕成为了好朋友,她还认识了贵州的依娜,湖南的司雅墨,广西的钟琪,安徽的石筱妍。在听她们和家人或是老乡通电话时,那种听天书般的感觉,常常会令林子静不知正身在何处。她莫名的爱上了这些外星语。
一晃燕子走了两个多月了,一提起燕子从拥挤不堪的小平房升级到宽敞明亮的楼房里去,并一直都没有在上班。司雅墨就羡慕不已,就免不了的要起誓发愿一回——一定要找个更有实力的老公,来改变自己一生的命运!
七月的午后,太阳是炽热的,林子静的心情是黯淡的。
从店里出来,林子静一个人默默地往回走。在街角转弯处的一个报刊亭里,她买了一张电话卡,把原来的电话卡换掉。
从这一刻起,她和方冠卓连最基本的联络方式,都断掉了。林子静的心刺痛了一下。
都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可那海再阔,那鱼儿能蹦达到哪里去?天再高,那鸟儿又能飞到哪里去?难道会蹿出地球去不成吗?有些人,纵然他千般不是万般不好,可在某些人的心目中他就是No。1,就是那些所谓的“完人”无论如何也取代不了的。就如同张爱玲眼中的胡兰成。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你瞧着对眼儿的人,如今跟别人品味相投去了,你还在这儿依依不舍自作多情,犯的哪门子的贱呢?
林子静清晰记得,店里的小黑丫头,被大家冠以黑莓爱称的贵州的依娜,在和她男朋友分手那会儿,毅然决然地跑到理发店,把一头标志性的乌黑长发剪成了个小蘑菇头回来,还染上几缕红毛。美其名曰:远离黑暗,从头开始。弄得店里的姐妹们差点集体崩溃。
这么幼稚可爱的做法,不属于她林子静。
报刊亭独臂女孩手边的外放里飘荡着黄家驹的经典曲目《海阔天空》:
“……
怀着冷却了的心窝飘远方
风雨里追赶
雾里分不清影踪
天空海阔你与我
可会变
……”
林子静快速走开了。平日里听到这首歌,除了觉得很好听之外,没什么感触。今天听到,心里忽然很难受。
回到她和方冠卓租住的地下室,林子静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丢进箱子,合上,拉好拉链。
方冠卓已经走了,或许他早就走了吧?不知道此时此刻,他是在酒吧里还是和那个女人在一起……
临出门,林子静立在门口,看了又看,眼泪禁不住漾上来。这个仅有几个平方的小屋,尽管寒酸简陋,却承载了他们太多的快乐和幸福。现在,他们俩,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世事多变还是人心善变?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这是方冠卓现在最真实的写照吧?
坐上公交车,林子静给汤羽燕发了个信息,告诉她,自己已经坐上车了,让她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去公交站等她,并且署上了自己的名字——汤羽燕还不知道她已经换了电话号码。
此时正值华灯初上,公交车走得很慢,上上下下的人络绎不绝。林子静坐在车窗边,眼睛一直向着窗外。街上的霓虹灯、匆匆来去的人流、车流,一排排地从她的眼睛里掠过去。她的思绪飘渺在她和方冠卓往昔的点点滴滴中不能自拔。
她不想这样,可她控制不住。她的心里仿佛有很多只小蚂蚁在爬,乌泱乌泱的,拘挛得她不得安宁。她不想哭,尤其是在人满为患的公交车上,可她的眼泪就像煮开了的沸水一样,咕嘟咕嘟地往上冒,擦也擦不完,流也流不尽。不管怎么努力,它就是冥顽不灵、丢人现眼地往下淌,怎么搂都搂不住闸。
车上不时地有老人上上下下,乘务员也不时地高喊,年轻的少坐一会给老人让个座……这些跟她林子静有什么关系呢?她不过是一具空壳坐在这里罢了,魂灵跑到哪里去游历了,她自己都不清楚。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恨不知所踪,一笑而泯。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做起来是何等的艰辛!又有多少人能够做得到?——违心地活着很累,压抑地活着很苦,不知何去何从地活着很迷茫。
下了公交车,林子静一眼就看到,已经在站牌下抻着脖子眺望多时了的汤羽燕。
见到林子静,汤羽燕走上前来拖过拉杆箱:“你这小妮子,偏赶路上人多的时候搬家,不嫌人多挤得慌啊……咦?你们搬家,怎麽只你一个人啊?你们家方冠卓哪儿去了?”
“燕子,我们先回去吧。坐了这么久的车,真是累了。”
林子静没接汤羽燕的茬。言语里,一副软绵绵的疲倦渗出来。感觉到林子静不对劲,汤羽燕这才凝神,朝林子静的脸上瞄过去看。
“林静,你哭了?”在汤羽燕的意识里,林静这个名字,和温文尔雅的林子静比较匹配,中间加上一个“子”字,就有点俗。
“出什么事了,妮子?跟我说说。”汤羽燕少有的柔和。
“我现在不想说,燕子。”
“好吧好吧,我们先回去。”
汤羽燕很识时务地在前面带路。
汤羽燕比林子静大三岁,高鼻梁大眼睛大嘴尖下颏。左眉上方一颗醒目的旺夫痣。冷眼看去,身材高挑的汤羽燕颇具几分李嘉欣的样貌。只有细看的时候,你才会发现,她那双原本挺好看的俊眼,因为曾经想做得更欧美一点,结果偏离了预期值,所以乍看上去,总会给人几分凌厉的感觉。
许是天气热了的缘故,汤羽燕一头习惯性散养着的半长不短的羊毛卷发,在脑后高高耸成一个髻,既好看又干净利落。
在汤羽燕的带领下,两个人三拐两拐进入了一个小区的地下室。又经过一番弯弯绕之后,她俩才在一间小屋的房门口停下。汤羽燕掏出钥匙打开门,两个人进去。
“喏,这就是我的劳动成果啦,”汤羽燕一摊手,“满不满意就这麽着了哈。”
“谢谢你啊,燕子,这么辛苦你。”
“少来了你,归置一下衣服吧。”汤羽燕把行李箱平放在地上,指指简易衣柜。
“先放那儿吧,不急,我们坐一会儿。”
“也是,反正又不等穿……哎,不如我们两个先出去吃点东西吧。时候也不早了,待会儿回来再慢慢收拾。免得太晚了,人家都关门了,咱们都没得吃。”
“也好。你一直只顾着等我,晚上都还丁点东西没入口呢吧?”
“岂止晚上没吃啊?中午就开始留着肚子了!专等着狠狠宰你一顿呢!”汤羽燕没心没肺地打哈哈。
于是,两个人又七扭八转地转出去。
林子静只管跟着汤羽燕的屁股后面走就是了。不要说大晚上的,就算是大白天,这迷宫一样的地下室,林子静也得好好瞧几次,才能自由出入啊!
好在有汤羽燕!
好在汤羽燕和男朋友同居以后,一直闲在家里,没事做。
好在度过眼下后,她不会太经常给燕子添麻烦。
毕竟人家现在是两个人,而且正直热恋期。
两个人挑了一家门面不大的东北菜馆,要了一个干煸豆角、一个鱼香肉丝、两份小炝菜、两碗米饭。汤羽燕看来是着实的饿了,胃口大开的吃起来;林子静则如红军爬雪山过草地时咀嚼树皮草根一样,吃得很艰难。汤羽燕就往她碗里夹菜:“喏,多吃点,妮子,
不吃得饱饱的,怎么有力气减肥呢……哎,妮子,这才多少日子没见呢,你怎么瘦这么多——老实说,是不是想我想的?所以就追到南城来了?”
“都给你猜到了,还问?”
“看来我这个人魅力太大,也是给别人徒增烦恼嘛!有点小不厚道哦。不过我发誓,这绝不是我的本意哈!我很善良滴!”
“美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