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大门和窗户上的玻璃全部碎了,锁门和不锁门几乎没有差别,去学校之前,青年站在大门口思考了一会儿,发现房子里的值钱货基本上都被破坏殆尽,就算有人趁他不在闯空门也捞不到什么东西,于是直接转身离开了这条破烂的大街。
走出了犹太人聚居区之后,青年惊讶的发现外面的氛围和他居住的街道完全不同,就好像昨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许多和他一样的柏林大学的学生一路有说有笑,让他有一种之前的遭遇都是梦里发生的事的错觉。
看着一队衣着整齐的党卫军从不远处走过,青年脑海中顿时闪过了昨晚经历过的场景,低下头深吸一口气,快步走进了学校大门。
当青年走进教室后,熟悉的同学和终于轻松下来的气氛让他精神了不少,找到好友专门给自己留的位置,他几步走过去坐下,然后趴在桌面上不动了。
青年身旁的好友是一个标准欧洲样貌的男人,大概是因为种族差异,明明他只比青年大两岁,但外表看上去就像是青年的小叔一样,经常因为这点被其他好友调侃。
“咦?苏,你昨晚干什么去了,为什么好像很累的样子?如果不是知道你没有女朋友我都要怀疑你了。”
青年从胳膊间抬起半个脑袋白了他一眼:“柏恩德,你要是有多余的精力就好好看书吧,如果教授再叫你起来回答问题我可就不帮你了。”
柏恩德全名柏恩德·冯·勒夫,据说往上数四代还是柏林十分有名的贵族,不过现在没落的差不多了,一家之主连爵位都没有。虽然出身没落贵族,但柏恩德本人身上并没有没落贵族的那些缺点,反而十分上进好学,能考进有名的柏林大学医学专业也证明了这一点。
看见好友虽然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但还能和自己开玩笑,柏恩德放下心来,正要询问他昨晚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就看见他突然坐直了身体前后左右的扫视着整个教室,脸色比刚进门的时候还差。
“……苏?”
青年在教室里找了一圈,最终确定原本班上的那四五个犹太学生并没有来。时间距离上课仅剩下不到两分钟的时间了,向来以严谨好学著称的犹太学生们不可能这个时候像约好了一样一起迟到,联想到早上听到的一些犹太人被带走的消息,青年的眼底抹上了一层阴霾。
“苏!”
被好友拍了下肩膀,青年回过神来看着他:“啊?”
“你看到什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差?”
青年支吾了半晌,最终把昨晚的经历小声的讲给了好友听:“……那些同学都没有来,大概也是遭遇了相同的事吧……”
原本青年以为好友在听到这样的消息后会表现出惊讶或者义愤填膺,但让他意外的是,柏恩德居然眼睛一亮,面带喜色的问他:“你说真的?党卫军真的对犹太人下手了?”
面对好友如此反应,青年瞪着眼睛一脸的茫然,只是点头。
柏恩德右手握拳猛地向下一划,激动地说:“早该这样了!那些犹太人就是德国的毒瘤!是雅利安人天生的敌人,应该驱逐,全都驱逐!”
被好友的发言震住,青年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靠了靠,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柏恩德什么时候成了反犹太主义者?
虽然很激动,但柏恩德并没有忽视好友的反应,看到他的样子时才意识到自己有点过激,不由得摸了摸脑袋憨厚一笑:“忘了你的资助人就是犹太人了,不过你看,如果不是因为犹太人,你昨晚也不会被党卫军恐吓,党卫军他们也是有原则的,只要以后远离犹太人,你不会有任何的危险。我记得那栋房子现在是你的资产?你应该可以拿着证明去找党卫军要求赔偿,德国公民的财产不容随意破坏。”
望着柏恩德的笑容,青年只觉得浑身冰凉,眼前原本很熟悉很熟悉的好友突然变得陌生了,就好像自己从来不曾真正的认识他一样。
德国公民的财产不容破坏?那一条街上的犹太人不知道有多少是德国国籍,但就因为是犹太血统所以被直接抛弃了吗?
越想越觉得荒谬,一种恶心感突然从胃部涌上来,青年眉头一皱,捂着嘴扭过头不去看旁边的人,另一只手按在肚子上按摩痉挛的胃部,以缓解那种让人想吐的感觉。
看着好友脸色突然变白,柏恩德一愣: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压下呕吐感,青年朝旁边摆摆手,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正常:“没什么,早上走得急没有吃早饭,等会儿去喝一杯热水就好了。”为了避免柏恩德再说什么让自己好不容易忍住的胃痉挛复发,青年赶紧转移话题,“已经过了上课的时间,教授怎么还没来?”
柏恩德扭头看向黑板上放挂着的挂钟,惊奇道:“真的呢,已经上课十分钟了,教授不是从来不会迟到吗?”
教授和那些犹太学生一样没有来教室,很难让青年不把他们联系在一起想象。虽然犹豫了一下,但最终青年还是把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教授身上……会不会有犹太血统?”
“怎么可能?!”柏恩德一脸听到天方夜谭的表情,就差明说他在开玩笑了,“教授那张脸就是纯正雅利安血统的证明,完美的可以当做血统标准,如果他有犹太血统,那德国全国都是犹太人了!”
“这样啊……那大概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吧。”青年稍微放下心来,毕竟教授是他非常喜欢的长辈,不但学识渊博,对学生们还很好,有的时候他甚至把他当做父亲看待,如果说这样的人遭遇到了和昨晚相似的事,他一定会觉得整个世界都疯了。
青年还未完全放下心,柏恩德却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嗯?”了一声。
被他这一嗯,青年的心立刻又提到了嗓子眼:“你想到什么了?”
“我记得,教授的夫人是犹太人?教授的儿子长得很像他夫人,比我大三岁,好像和教授他们还住在一起。”
青年似乎听到耳边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然后教室里的杂音全都听不见了。
他想起来之前一次去教授家做客的时候,教授曾经指着墙上挂着的全家福给他介绍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
“他将是未来基因工程学科的重要研究者,我教了很多学生,但是最自豪的还是把这个小时候调皮的家伙教导成了医学博士。苏,你也是我看好的学生,或许以后能超越这小子也不一定?哈哈!说起来,这孩子还是更像他的母亲,犹太血统真的是一种很强大的血统呢!”
似乎是为了坐实青年的猜测,在上课时间已经过了十五分钟之后,一个年轻的雅利安讲师从外面走了进来,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同学们,教授因为昨晚的一点意外右腿骨折住院了,短期内没有办法给你们上课,今天这堂课先自习,后面学院会给大家安排代课教授。在这里我提请大家一句,教育是神圣的事情,希望大家不要因为一些不必要的琐事影响到学习。”
把要说的事情交代完之后,讲师转身离开,但在离开之前视线特意在教室里转了两圈的行为让青年觉得似乎饱含深意。
教授因为意外右腿骨折住院?
脑海中满是昨晚党卫军打砸的情景,青年开始为教授的安危感到担忧。
刚才那位讲师最后特意提醒大家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强调教育是神圣的,什么事是他口中不必要的琐事?
眼前浮现出刚才那位讲师标准的雅利安式面庞,一波又一波不可抑制的联想如同潮水般把青年淹没,好不容易压制住的胃部痉挛再一次袭来,强烈的呕吐感让他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耳边所有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震耳欲聋。
看到身边的好友突然捂着肚子蜷成一团,整个人都快缩到课桌下了,柏恩德大吃一惊,急忙招呼同学过来查看他的情况。这一教室的人都是未来的医生,并没有出现一般人们会出现的慌乱,虽然许多人都围了过来,但是真正过来做检查的只有两个平时成绩较好,之前又跟着教授去医院实习过的同学。
不过还没等他们看出个所以然,被围在中央的青年突然站起,一把推开围着自己的人捂着嘴头也不回的冲出了教室。
“胡安苏!你去哪?”
“……他怎么了?”
“不知道,不过看他那样子像是想吐,是不是吃坏了东西?”
“……可能吧。”
不过是想吐,也不是什么大事,看他能有力气推开大家往外跑,情况应该也不严重,大家纷纷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只有柏恩德盯着青年放在桌上没拿走的课本和笔记本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跑出教室之后,青年感觉之前压抑之极的空气终于消散了一些,也没那么想吐了,但是又不想再回去,于是就这么漫无目的的在校园里乱逛,满脑子都是昨晚和刚才课堂上发生的事,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愕然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的已经走出了学校,再走两条街就能回家了。
摸摸空荡荡的肚子,青年干脆不管还放在教室里的书和笔记,摇摇头叹口气径直朝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