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戏就得这样,演员还没上锣鼓先敲起来。如果是角儿,那架子就更大了,门帘后好整以暇地就着小紫砂壶漱口润嗓子。虽然演员、名角儿、婊砸都是下九流,可角儿就是角儿,不能急,得吊,吊观众的胃口。
甭管外面“急急风”一通地催,催的紧了,就有观众的口哨声尖尖地穿过锣鼓点儿。票友们看戏,要的就是这个劲儿,戏唱得都是那几出,重要的是懂得叫好儿,在该叫的时候叫,不该叫的时候就是得闭着眼摇头晃脑。
还得懂得起哄,激得角儿卖力气。这一场戏,台上台下就着西皮流水各出各的彩儿,各讨各的生活。
“摆驾呀——”
忽得一声叫唤,这一嗓子喊得,直盖过锣鼓家伙,压住了全场的鼎沸人声。果然,全场轰然叫好。
“好——”
今儿的戏总算开演了,台底下也瞬间就炸开了花。老康、老周头也不下棋了,摇头晃脑的开始听戏。
二黄小开门牌子。
六宫女持符节上。
帘子一动,彩声又起,角儿这才出场。要的就是这个碰头彩、挑帘红。
“咚咚隆咚呛……”
踩着鼓点,莲步轻移,“杨玉环”从帘子后面走出来。正常戏份,应该还有二宫女掌扇随上。这地方不是正规场所,也就凑活着自己上了,观众也会不计较。
只见“杨玉环”贵气逼人、花枝招展一同排场之后,四平调的开始唱:“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见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
票友们听出来了,是梅派经典代表剧目“贵妃醉酒”,自然又是一片叫好声。
改编自《长生殿》,又名“百花亭”、“醉杨妃”。
源于乾隆时一部地方戏《醉杨妃》的京剧剧目,后来经京剧大师梅兰芳倾尽毕生心血精雕细刻、加工点缀。此剧本主要描写杨玉环醉后自赏怀春的心态,凸显杨玉环对帝的柔情。20世纪50年代,梅兰芳去芜存精,从人物情感变化入手,从美学角度纠正了它的非艺术倾向。由唱词结构就可见一斑,尤已开场的四平调为京剧珍品。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这京戏角色名称生旦净丑分四行,表演艺术唱念做打为四功。
一个京剧学生认真学戏几年,那出来多半都是好演员。就连如今的功夫巨星也分武术派和京剧派,京剧派最著名的代表人物,香港的大明星辰龙、洪劲宝等七小福都是梨园出来的。唱戏不仅是唱,同样也是演。表演上要求精致细腻,处处入戏;唱腔上要求悠扬委婉,声情并茂;武戏则不以火爆勇猛取胜,而以“武戏文唱”见佳。
这小伙子演的贵妃,载歌载舞,因为身材高挑、动作拿捏,媚视烟行、媚态十足,表演功底也算了得。
但后面的老开却越看越觉得不对味,眉头使劲拧在一块,神情忽然激动,猛地站起来。这一站,倒把旁边几个老伙计吓了一跳。他也不理会,再定睛一看,不由哈哈大乐,“好小子,好小子,哈哈哈哈。”
冷不丁闹这么一出,倒是让几个老伙计不明所以,还以为老开忽然抽风了呢。待得旁边老张往台前仔细一瞄,骤然醒悟过来,也跟着大笑连连,“哎哟,这不是小小开那个小胖墩,这是给了大家伙一个惊喜呀。”
不仅是老张,有熟客也认出了小小开。
京戏化了妆一般不太好认,除非是熟客。只是小小开从小在大栅栏长大,知道的人太多了。他现在长大了倒也不像小时候那么胖了,否则唐朝就算再怎么以胖为美他也演不了贵妃。
旁里的熟客们自然一个劲的叫好、乐呵起来,也有不解的,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茶楼的少东家。
“好嘛,人家老板亲自上台表演,再严肃的顾客也得给几分脸。”
华美凤袍披在身上,动作有板有眼,更为这贵妃娘娘添了几分英气。
“啊~在广寒宫,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鸳鸯来戏水,金色鲤鱼在水面朝。啊~在水面朝,长空雁雁儿飞,雁儿飞哎呀雁儿呀。雁儿并飞腾闻奴的声音落花荫,这景色撩人欲醉不觉来到百花亭。”
“好——”
甭管唱的如何,这表演就足以让人叫好连连:以外形动作的变化来表现这个失宠贵妃从内心苦闷、强自作态到不能自制、沉醉失态的心理变化过程。繁重的舞蹈举重若轻,像衔杯、卧鱼、醉步、扇舞等身段难度甚高,演来舒展自然,流贯着美的线条和韵律。
楼上三楼恰好有一位懂行的,乃是央视综艺部门的一位主任,姓蔡名和。今儿是端午节,他特地带着家人一起出来聚餐,也凑巧赶上这一趟。
因为工作的关系,蔡和平时没少听名家名曲,听得多了、耳濡目染,品味也就高了,能透过热闹听出底细,摇头晃脑点评起来:“这小子有些地儿还是不过关的,嗓子是好嗓子可发音有些糙了,应该是很久没练。”
“爸,你说什么呢,那姐姐唱的多美呀。金黄色的衣服,好多花儿……”女儿才不管这些,她纯粹看热闹。蔡和训斥,“什么姐姐,没看见人家有喉结嘛。倒是现在年轻人喜欢唱京戏的,还真越来越少了。”
“啊,男的呀……不知道帅不帅。”
下面贵妃娘娘忽地甩了一出水袖,身子舞动旋转起来,长达十多米的水袖楞是被他甩成花儿。从台下往台上看,全是炫彩;从楼上往下看,更是一朵含苞待放的雏菊缓缓绽放芬芳。
“好——”
这一下,连挑剔的蔡和也热络地鼓起巴掌使劲叫好,把旁边正思春的女儿吓了一跳。
一出戏唱罢,观众的情绪也吊起来了。
老开早等不耐了,在台下等着讷。锣鼓声一停,台上的贵妃也“唰”地一下蹦下了地,直把一个老头子抱住,直喊“爷爷”。
这一出可把大伙儿吓地不轻,蔡和也笑了,“嘿,杨贵妃红杏出墙了。”
“好小子,可是把爷爷惊喜到了。什么时候到家的,也不打声招呼,还搞突然袭击啊。”老开还不太习惯孙子的西洋礼仪,动不动就抱人。
“嘿嘿,早上才到家,偷偷就钻了过来。凑巧碰到熟人,就借衣服上来过过戏瘾。”小小开此时哪还有半点贵妃的雍容华贵,分明一毛糙小伙子。
激动过后,老开马上又摆出了他曲艺家的风范,训斥起来道:“怎么教你的,台前台后要一个样儿,你这急火火地蹦下来也太冒失了。快卸了妆,再给大家伙好好解释解释。”
“诶。”
小小开应了一声,一溜烟钻后台去。没片刻就卸了妆,换了一身衣服走出来。与老开站在一块,先齐齐给台下一鞠躬。
观众们看出是刚才唱“贵妃”的小伙子,都热络的鼓起掌来。这小伙子长的一双黑炭似的直眉,挺翘的鼻梁,深邃的眼窝,额头有美人尖,下巴还有一道美人槽,分明就是一帅小伙。
他此时脱了戏服,换上一身青色大褂,里面穿起了黑色灯笼裤,下配黑色圆口布鞋。旁边的老人也很讲究,穿大褂、灯笼裤、白袜子、圆口布鞋,这些都是一套。虽然老人已经半边头发全白了,却显得红光满面、精神泛发。
老开开口了,一开口就显出姜还是老的辣:“孙子(zei)——”
顿时全场都莫名其妙、不明所以了。
小小开苦着脸,赶忙的解释:“大家伙别误会,这喊的是我。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叫我孙子,就是旁边的老家伙。”
老开:“谁叫我生了你老爸呢。”
小小开:“您也就这么一个能耐,说不够。”
老开:“一个就够,压得住你。”
台下这回听懂了,然后又啼笑皆非起来,还真是全才啊,这一转眼怎么就说起相声了呢。
老开笑眯眯:“给大家伙先自我介绍一下。”
小小开嘴巴贫得很,“是得自我介绍一下,否则谁认识你烂白菜臭豆腐啊。阿猫阿狗戴上礼冠站台上,也能当明星。”
“小子怎么形容的呢。”老开笑嘻嘻的训斥,自顾自给台下楼上的观众拱手作揖:“本人添为这‘开心茶楼’老掌柜,姓开,单名一个‘怀’字,江湖人称‘老开’的就是我。诸位贵客,老朽先在这里祝贺大家伙儿节日快乐。”
老先生字正腔圆、规矩礼仪,嘴里天花乱坠,自然博得满堂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