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两个月就放暑假了。真正春天来临的时候方静华却死活不再出去玩,她每天只是认真学习,李纪桐细心的发现,方静华好像开始快乐起来:笑容多了,偶尔还和他开开玩笑,他也感到很高兴。除了苏畅时不时出现数落他重色轻友以外,一切都很顺心,静华应该是从那个打击里走出来了,他心里思量着为静华感到高兴。可是他完全想错了,静华是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才怀着希望努力的学习,盼望着暑假的到来,她决定暑假去找伊远!她的决定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已经计划好给母亲说暑假要出去旅游然后再去看看云瑶。当然了,母亲是不可能会想到她会去新疆,谁也没有想到她会去新疆。
七月初,完成了最后一门课的考试,静华悄悄出了校门,坐上七路车,七路车是直达火车站的。她早在同班来自新疆的同学那里打听好过,去那里要准备什么,穿什么衣服。一切都在她不动声色的中慢慢的准备停当。上周回家去,她已经和母亲说了要去旅游,要来一笔钱之外还有母亲的白眼和无可奈何。临行她还去看了看父亲,父亲还是一如既往的叮嘱她在外要小心,掏出自己口袋里的一百多元钱都递给她,说出去玩就好好玩,要注意身体,别省钱,照顾好自己。
现在她已经坐在西安开往乌市的火车上,贴身的短袖口袋里是那张写着伊远地址的纸条。黑色的背包里是几件简单的秋装还有夏季的短袖。以及在车站买的方便面和零食。走之前,她考虑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不告诉李纪桐自己去哪里了,反正暑假里,自己不说肯定是回家了。昨晚上李纪桐和苏畅找她一起出去吃饭,中间苏畅出去的时候李纪桐似乎有话想说,她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不停的说别的话题。静华感觉自己特别了解眼前这个人,一副粗狂的外表下是一颗细腻而又敏感的心。真的是个好人,如果没有伊远,也许......可是没有如果!
李纪桐考完试去找方静华,问她怎么打算的,就是暑假有什么计划没有?结果是吴琼出来说:她已经回家了。
李纪桐简直不相信吴琼说的话,你胡说吧?
我干嘛胡说?她昨晚上就走了,说是晚上十点的火车。
胡说!她回家都是下午四点多的火车,晚上十点的火车她要去哪里?
哎,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奇怪的!冲我那么大声的干嘛?好心告诉你还.....
我不是冲你!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她说她回家了,我怎么知道她去哪里了?吴琼说完,甩手走了,李纪桐呆若木鸡的站立了半天,才慢慢回去宿舍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家。苏畅等在校门口,看见李纪桐被卸了气般的没精打采的样子,急忙跑过来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扔到车上。上车等着李纪桐,可是李纪桐靠着车门发呆,根本就没有上车的意思,他只好又下来,拉开他,打开车门,把他推进车里关好门,李纪桐任由他摆布一语不发。
一个小时后,他们回到东郊的军区大院。苏畅停好车,把东西给李纪桐拿回家去。李纪桐一直没开口,这很反常,不论苏畅说什么,他都没反应,苏畅闭嘴了,心里担心老大这是怎么了?李纪桐的家里没人,估计他爷爷是去买菜了。父母都去上班,他爷爷每天负责给家里人做饭。李纪桐的妹妹李玉桐也不在,估计是出去疯了。苏畅是这个家的常客,谁的情况都一清二楚。苏畅说:你休息,我先撤?
等等,带我去火车站。
啊?你要去哪里?
不去哪里。你去不去?不去我自己坐公交去!
走!苏畅忙不迭的点头,顾不得擦掉脸上的汗珠。李纪桐好像不知道热,这么热的天气跑去火车站干嘛!
上午十一点,他们到了火车站。正是放假的学潮期,车站广场上到处是人,用人山人海来形容并不过分,加上正是盛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味道,空气中散发出难闻的气味。不曾见过这个场面的苏畅目瞪口呆,不敢下车。
李纪桐拿眼瞪着他,苏畅不情愿的下车,掩着口鼻,他觉得自己没法呼吸。李纪桐也下车,直奔售票大厅走去。苏畅小心的跟在他后面,一面还要注意不要撞上周围流动着的人。艰难地走进人满为患的大厅里,李纪桐直奔咨询台去,一个漂亮的乘务员打扮的女子正在台子后面站着,几个农民工打扮的人正在问询她什么,她则是一脸不耐烦的表情。李纪桐像个没头的苍蝇在大厅里转了几圈,忽然想起什么来,拉着苏畅出了大厅,右拐进了候车室。候车室里更多人,他们见缝插针般的走在人群中。苏畅内心里的恐惧没了,抱怨有了。他不敢开口,默默地跟在李纪桐的后面,又不知道他到底在干嘛,找人,好像不是。好像是在看车次。终于有个售卖亭前人不多了,苏畅说:老大,你到底要干嘛?
我想知道昨晚十点的火车都开去哪里?
嗨,你不早说。这个在门口买个时刻表一看,不是都有了吗?
李纪桐愣了片刻,恍然大悟,喊道:你不早说!
你怎么不早说?苏畅也喊着。
走!李纪桐说。这两个人艰难的走出候车室离开火车站,又在五路口的天桥上买了份列车时刻表,当他们终于坐在吉普车里的时候,他们的衬衣都湿透了!车里也很热,汗如雨下的感觉!苏畅打开所有的车窗户,还是很热,慢慢地从路口开出去,直往东去,渐渐地加速,热风在他们的脸上刮过,咸咸的味道。
回到李纪桐家,苏畅热的洗了个冷水澡,就在李纪桐的床上睡着了。而李纪桐在仔细查看完那个全国列车时刻表之后,基本上可以断定方静华去了新疆。他想起那天陪着她去的她那个同学家的情形,很明显那个叫伊远的不是她的普通同学,放暑假方静华一声不响地就去找他去了。李纪桐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转而又恨,恨自己傻乎乎的一厢情愿。继而又开始担心方静华,虽然他没有看静华手里那个具体的地址,但是凭着那抄写地址的女孩抄写的时间就知道地址很复杂,一定很难找到,但愿静华能顺利的找到她想找的人......
方静华按照地址终于在跋涉了四天之后,到达了一个叫水清的小镇,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地方,那纸上的地址是这里。小镇说起来是个镇,除了一条穿过镇中心的公路之外,就是两旁零落散乱低矮的土房子,上方都有着一排透气孔般极小的窗。房屋和周围环境的颜色都是土褐色的,连城一体,公路边有几处砖房,看来是新盖的。是镇政府和邮局,甚至还有一个不起眼的供销社。这个东西在内地已经很少见了,只残存在静华的记忆里。
方静华是在下午到达那里的,她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伊远,风尘仆仆的她很想很想一下车就能看见他,还是没能如愿。汽车开走了,静华站在傍晚的街道边不知所措。她想了想,还是得先住下来再说。心里有点恐惧这个地方的人是否能听懂她说的话,因为刚才在车上那些人叽里呱啦的说话,她一句也没听懂,有种置身国外的感觉。
进了供销社,方静华指着点心说想称一点,那个大眼睛的维族售货员笑的很甜,立刻给她称重包好,递给她。看着她的装束,售货员开口说:你到这里来旅游的?不是很标准的普通话,可是声音听起来清脆而友好。
静华微笑着说自己是来找人的。对方打量着她说:这里找人可是不容易,你可要有耐心。镇上没有旅社,你就住我们家吧?就在供销社的后面。
那个,一晚上多少钱?静华问。
钱?不要钱的。你只管住下就好了。我很喜欢你,你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内地的人都是你这么秀气吗?
静华不好意思的笑着说:我怎么好意思白住啊?
我叫依曼,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方静华。
你可以教我说普通话啊,我很想去内地看看呢,有机会的话。他们说内地的风景很美,到处都是绿树成荫,到处都是水流。
那个是河流。
对,叫河流。
他们是谁?
过路的啊,哪里的人都有,不过他们买完东西就离开了。偶尔会住下一两天,也是因为汽车坏了,或者人太累了。
那我真的可以住在你家吗?
当然了。依曼答应着,开心极了,一边高声喊着她的父亲,叫他到前面来看门,她要带静华回家去。他们是用维语说的话,静华不懂,却看得出依曼的喜悦来自真心,她也很感动,异乡的这份突然而至的温暖使她疲惫和彷徨的心暖暖的,虽然吹在脸上的风里已经带着寒气,太阳下山了。
戈壁滩的夜晚,除了风声,什么也没有。依曼和静华并排睡着,身上盖着暖暖的羊绒被子,一点儿也不冷。
依曼的好奇心很重,问题多而且奇特,几次静华忍俊不禁,几乎忘记自己在异地他乡的处境了。维族人的好客和豁达开朗的性格深深的印刻在静华的脑子里。多年以后的她还曾再次来到水清,找寻当年的足迹,只是水清已经不复存在,依曼也远嫁他乡了。
第二天,静华睡到自然醒,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能睡得这么好。依曼看见她醒来,马上说已经准备好了早餐,叫她多穿点衣服,这里早晚都很冷。静华穿上厚外套,依曼已经端来了早餐。两个人一起吃了饭。静华奇怪这里的早餐和内地这么也差不多呢?依曼笑着说:这是那边饭馆里的,我知道你是内地人吃不惯我们的东西,特地去买的。中午的时候我们也做面条吃,不过可能没有你家乡的好吃吧。
吃过饭,依曼带着静华在镇子里转了一圈,每个人都和他们打招呼,亲的好像一家人,虽然语言不通,但是静华心里暖暖的就像这慢慢变暖的天气。依曼带着静华继续穿过了小镇,略带神秘的说,我带你去看看我们这里最美的地方。
静华已经习惯了周围除了戈壁滩一无所见的景色,想不出来还有美景在这里。除了蓝得让人要醉了的天空和洁白如羊群般的白云在天空中飘荡,这里还会有什么呢?
离镇上大概步行了一里路的样子,一些高大挺拔的杨树出现在静华的眼里,远看犹如内地的秋天的树,叶子稀少。静华有一种走入秋天的错觉,走近了才发现,杨树的叶子还是绿色的,只是很稀疏。再走几步,一条小河出现在眼前,阳光下的河水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就是一颗颗晶亮的宝石般浮在河面上,河水缓缓流淌着,不急不躁的在戈壁滩上游走,时宽时窄的呈现在你的面前。静默的空气里,有着些许的湿意和清凉。静华看得屏住了呼吸,虽然这河流边没有青草,只是偶尔看见不知名的野草单调顽强生长着,可是这样的地方还有这么清亮的水,真的是使人震撼。
现在你知道我们这里为什么叫水清了吧?依曼得意的说,喜欢吗?
真好!静华忘情的说。太美了!真的是一副绝美的画!
花?还是画?依曼问。
当然是画了。
这条河就叫水清河,只有夏天它才会出现,在秋天的某一天里,它就会消失不见了。
真的?我懂了,水流太小的时候,它就藏到地下去了。
是吗?它是藏起来了,你说的真对!
静华没有再解释什么,只是在河边坐下,虽然中午的太阳很猛烈,河水的清凉却化解了一切暑气。
静华向依曼打听镇上有没有一个内地人叫伊远的,依曼说没有这个人。静华就说地址是这里,为什么会没有呢?依曼笑着说:水清镇很大的,附近的人都在这里寄信和收信。地址自然是写这里的,可是人却可能在百里之外呢。静华明白了,却发愁起来,这叫她怎么去找啊?没想到这地方地广人稀,交通又不便利,静华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晚饭也没吃,就躺下了。依曼关心地把手抓羊肉给她端到房间里来,劝她多少吃一点,就是要找人也得吃饱饭了才好去找啊!
静华吃不下,无助和焦虑占据了她的心房。看着静华这样子,依曼也难过,想了又想,就问起静华找的人长什么样子?静华说了,依曼就笑着说:他一定是你的爱人吧?听你说他都是赞美的词。静华有点羞涩的低下头。依曼忽然说:五十里外的一个饭馆今年有个新来的人,只是听说是个小伙子,喜欢画画,他的叔叔前几天来镇上给他买颜料,我们说没有,他还说叫我们定,过些日子再来取。
静华想起伊远房间里的那幅画,心里又升起一线希望来。
我们就不能去找他吗?
离这里五十里路呢,怎么去?除非有顺车。不过......
不过什么?
你要是不怕热的话,明天中午我可以用家里的机动三轮车送你去看看。
为什么要到中午呢?早上不可以吗?
早上太冷了!
好吧。那就算说好了?
说好了,你现在可以吃饭了吧?
恩,我吃!这羊肉好香啊,我真的是饿了!
伊远的日子被拉的漫长而又无聊,常常一整天,没有一辆车路过,也就是说他也就没有一件事情可做。思念虽然在疯长着,迫于环境,他什么也不能做。伊勇奇每天除了叫他把餐馆的卫生打扫了,就不再安排他干什么,餐馆里除了他们也没有别人。一天的时间漫长的好像一年,伊远后悔没有多带几本书来看。他想着是不是要给王睿写信,叫他给自己寄些书来,他列出一个书单,准备写好信交给叔父。伊勇奇去镇上采购,答应给他带些颜料和纸张回来,他总得打发时间啊!来这里有半个月,伊远没出过院子,他说想出去走走,伊勇奇说:走什么。外面都是一个景,没啥看的。
几个月过去,伊远慢慢适应了这里慢节奏的生活。隔几天就有车停下来或者吃饭或者住几天,那个时刻,院子里就热闹起来。伊远忙着给叔父打下手,叔父的菜炒得好,简单的蔬菜经过他的手就变成了美味佳肴。能来的几乎都是回头客,最后伊远也记住了谁爱吃什么,那个又喜欢什么酒。还有绝妙的面食,每个客人都赞不绝口。面粉是伊勇奇自己在内地采购的,一年一次,气候干旱,面粉也不担心会坏掉。
颜料没有书也没有,伊远每天总在院子里想着找点什么事情做。想起伊勇奇那晚喝了酒给自己唱起了家乡的山歌,想起他唱歌的时候遥望着远方神往的样子,伊远决定吧这些都写下来。还有叔父那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叔父说的话: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一个人如果占据了你的心房,就不要再让别人住进来了,太挤,不好!这样的话从叔父嘴里说出来,伊远很诧异。也许就是错失了自己的爱人,叔父选择吧自己放逐在这戈壁滩上。伊远感慨地想:自己不也是在放逐自己吗?
这天,伊勇奇从镇上回来,伊远跑出去帮忙卸三轮车上的东西。东西不多,够一个星期用的。最后伊勇奇从座位下的工具箱里拿出一封信来递给伊远。伊远疑惑不解,除了王睿没人知道这里,自己给王睿的信才寄出去。
接过来撕开,真的是王睿写来的,这个家伙不是说见写字就头疼吗,怎么还主动些信给自己呢?
十分钟后,伊远把看过的信放回信封里去,点了根烟,骑坐在矮墙上发呆,有点发蒙。没法相信王睿信里的话。王睿要结婚了,居然娶的不是静华。也不对,静华现在读书,不可能结婚。可是王睿信里除了委屈就还是委屈,细述了自己被逼婚的经过,情绪很不好。伊远也为王睿感到愤愤不平,也只能愤愤不平而已。他只好又写了一封信给王睿安慰他,叫他想开些。又觉得自己的说辞也还是那么苍白无用,毕竟对于王睿而言这是他一生的幸福。只能遥祝他好运了!
平淡无奇的日子冲淡了很多以为无法忘却的记忆伤痕,伊远的心慢慢平复了些。他常常望着东方的天际,白云变换着模样,静华的脸就在白云间浮现。算日子,静华该放暑假了。她回家来了吧?也许这一辈子他们都不可能再见面。王睿说静华参加婚礼的时候还带了个同学,是男同学,显然是她的追求者,对静华很好,外表看起来也稳重实在而且家底殷实。伊远的心里五味杂陈,按理说这就是他想要的结局他该祝福她,可是心底里还没痊愈的伤口又在撕裂开来,许久不曾回忆的往事又浮现在脑海里.......
伊远,干嘛呢?伊勇奇大声的喊他。伊远从矮墙上跳下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
明天我去镇上,你要啥不?
有信纸的话给我带一本就好了。
要不然明天你和我一起去吧?
为啥?店不开门?
明天是本地人的什么节日,咱们也去凑凑热闹,怎么样?
算了吧,我不想去。
好!你不去就给咱看门。伊勇奇翻翻眼睛说着,在心里却说:早晚会过去的!
他早看出来这个本门的侄儿的心事,原本不想成全他的,自己这里缺人手是真,叫谁来都可以。他心里理解伊远的苦恼,也许自我放逐是最好的疗伤方法了。当年的自己远比他现在痛苦得多,现在不是也过来了吗?
伊勇奇到了水清,照例采购完果蔬和肉类,夏季东西不能太多。最后,他去了供销社买些日用品。没有多少人,相比镇上的热闹而言,这里很冷清。
依曼和一个女孩子坐在柜台后面说话,伊勇奇叫了她一声:依曼!
依曼回头看见他,对那个女孩说:你看,他来了!
依曼走过来说:大叔今天要什么?
伊勇奇没有说话,好奇的看着跟在她身后也走过来的女孩。问:这是谁?
依曼笑了:我姐姐呀!
什么话,十几年没有姐姐,现在天上刮来了一个姐姐吗?
大叔,我问你,你那里是不是换了新伙计了?
是啊,你早不就知道?
那你那个伙计怎么从没见过啊?
他不愿出来。
是吗?他叫什么名字?
你不认识他,问这个干嘛?
是我要问!方静华接过话茬说。
你是谁?
他是不是叫伊远?方静华紧接着问。
伊勇奇吓了一跳,女孩热切的等着他的答案,他熟悉那眼中的渴望因何而来。
好吧,一会儿我来接你,带你去见他。伊勇奇说完,出去了,连东西都忘记要买。他心里说:不会吧?能追到这里来?
伊勇奇到附近的居民家里拜访了一个他的老熟人,略坐了坐,就要走。对方极力挽留,往常他总会坐到午后才离开,今天就不能了,说是有别的事情,下次来再一起喝酒,说不定还住下不走了,他一边开着玩笑,一边迈步离开了。时间马上就正午了,还是赶快回去吧,带着那个女孩。
两个小时后,静华被带到勇奇餐馆的门口,她看见餐馆的名字,想起来地址就是找他的家人要的,伊远在这里,一定在这里。方静华跑进院子,兴奋地大声喊起来:伊远,伊远,伊远......
伊远正在后院里,蹲在一只狗面前。这是伊勇奇喂着一条本地土狗,个头不大毛发呈黄褐色,它站在戈壁滩上如果不动,你就很难看到它,一双眼睛敏锐的好像是天上的鹰眼。不过它现在老了,很少活动,也吃的很少。伊远打算给它吃过了,自己再弄点吃的。静华的叫声传来,他听见了,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不止一次的他听到静华这样的呼唤声,醒着也好,梦里也好。伊远对着狗狗说:阿音,我又听见她叫我了,你说我是不是很没出息啊?
静华站在伊远身后,静静的望着他的背影,听着他和那只叫做阿音的狗说话,激动的泪水流淌着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急忙擦去,害怕一眼不见伊远就消失了,已经算不出来又多久没有见过他了,最后一面是雪中偶遇.......
伊远看着阿音吃东西,自己觉得还不饿,就想在院子里转转,他站起来,一转身,他看见了静华,好像梦一样,伊远揉揉眼睛,捏了一下自己的脸,有那么点疼。他怀疑自己在做梦,大白天做梦看见静华还是第一次,一种本能的他伸出双臂拥抱静华,如果不是梦,一定抱不到静华的,他想。
然而静华叫着自己的名字哭着扑进自己的怀里,怀里实实在在的这好像是真的。伊远抚摸着静华的脸,擦去她眼里不断流下的眼泪。他们就这样一直拥抱着,久久地不远分开。就在这空落荒凉的后院里,他们再次拥抱在一起,在阔别了一百多个日夜之后,静华忘情的抬起自己的脸望着伊远,伊远深深地吻下去,他没办法拒绝她,他爱她!
伊勇奇站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一时间许多往事涌上他的心头,他的眼睛也湿润了,相爱的人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的,在他看来就该是这样。他没有打扰他们,默默的去了厨房,等他们亲热够了,就该要吃饭了。他乐呵呵的在厨房里做饭,耐心的等着他们。
伊远拉着静华的手,带着她来到自己房间。让她看自己先前画的画,有蓝天下的隔壁滩,还有戈壁滩上的野草,最后面还有一幅画,伊远压着不给她看,静华要看,最后拗不过还是被她看了,那是一副背景是戈壁滩的画。一株孤独的胡杨站在画面的左下方,蓝天上白云好像一卷卷的羊毛,戈壁滩上除了砂砾和几乎不可见寥寥数笔的野草,与别的画没有什么不同。可是静华仔细一看,那蓝天的背后隐约的是一张女人的脸,若隐若现。那是自己,静华明确的知道,那是她在镜子里无数次看见过的自己的样子,不过因为很朦胧显得更美一些。伊远看她看出来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静华也笑了,问他:你把我藏这里了?你就是这棵树?伊远的脸红了,说:想你的时候,我就拿出来看看。哎,我看看别的画里还有没有?静华调皮的说。没有了,真的的没有了。伊远老实地说。
来,你说说,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笑闹了一会儿,伊远问。
我厉害吧?
说说!
好,我就是去了你家,你嫂子说你的地址在你叔父家里,我就去你叔父家里要了你叔父的地址,然后我等了两个月,一直等到放暑假,我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努力学习,不至于补考,做好所有的准备,瞒过家里人说是要去旅游,还说要去看云瑶。
你,不生我气?还去我家里?
生气?怎么不生气?可是我就是要问你一句话!
啊?跑这么远来就是为了要问我一句话!
对了,我还没问你呢!
那你问吧!
我现在不问了!
为什么?
不用问了啊!
嗯?什么问题啊?现在不问了,你是知道答案了?
嗯,我知道了,从看见你的那一刻就知道了。
当伊远向她伸出双臂的时候,伊远眼睛的除了爱和渴望,没有别的。她只要他爱自己,不要更多!她还需要去问他吗?
谈恋爱,就谈饱了,不用吃饭了吗?你们。伊勇奇靠着伊远的房门,说。
静华本来和伊远坐在床边,两个人靠在一起的,听见伊勇奇说话,立刻分开站起来,静华的脸通红,伊远也有点失措的笑了。走,我们吃饭去。
一桌丰盛的午餐正等着他们,他们厨房那边的香味都飘过来了。静华和伊远去了厨房,静华一边问伊远这是什么菜那个又是什么肉,一边帮忙把菜端出厨房来摆好在餐厅的桌子上。伊勇奇不怎么说话,坐在桌边等他们。等他们坐下来,他破例给伊远倒了杯青稞酒,自己也斟了一杯,又看看静华,略犹豫了一下,也给静华倒了一杯。
来我们欢迎这位,伊远,她的名字?伊勇奇扭头问。
噢,叔父,我给你介绍:这是我高中同学,方静华。伊远站起来说。
坐下,坐下,又没有外人。她就只是同学吗?伊勇奇开玩笑说。
伊远笑着,不说话。
好了,来,欢迎远道而来的方静华同学。伊勇奇故意把远道而来说得很重,静华也不好意思的笑了。
碰了杯,伊远和叔父一饮而尽,静华也想喝完,被伊远拦着,你别喝完,这是白酒。静华说:我试试看,再说今天高兴啊!伊远就随她了,一边吃饭,一边闲聊着,静华说得多,伊远说得少,伊勇奇几乎只是听着他们说话。屋子里弥漫着家的温馨,伊勇奇享受着着难得的感觉,在心底里希望这样时光绵长久远,也期待着他们的未来幸福美满。这一刻,成为静华这一生难能可贵的美好回忆之一。
对于伊远而言更是唯一的美好!
静华就在店里住下来了,伊远吧自己隔壁的客房收拾打扫出来,找出最好最暖的羊皮褥子来给她铺上两层,拿出店里储备的还没用过的新被子出来,晾晒在院子里。伊勇奇看着他忙活着,带着一点羡慕一点嫉妒,更多的是祝福。
伊远,你把我的家底都掏空了,今年的工资不想要了吧?伊勇奇站在餐厅门口喊着说。
伊远知道叔父在和他开玩笑,就说:随便你,如果你不发,我就不要。给我攒着吧!
攒着?攒着干嘛?娶媳妇吗?伊勇奇笑出声来。方静华在厨房收拾碗筷,这才知道因为缺水,每次用水都要反复使用,最后才会倒掉。收拾完了,到门口听见叔侄两个的对话,心里既羞又甜,不敢说什么,走出去帮伊远晾被子。
好了。少晾一会儿,不然全是灰,你还让人家姑娘睡灰里了!伊勇奇识趣的走开,回自己房间去了。
才不过下午四点钟,气温已经降下来,穿着衬衣的静华就感觉到了冷,伊远和她一起收回被褥给静华铺床。伊远说:冷吧?把外套穿上吧。
这里到处都是灰,你看。
是啊!一直刮风,灰尘很大,刚来的时候,我真不习惯,你感觉还好不?
没事,只要你能适应,我就能。静华说。
嗯,这里这么苦,你少住几天就回去吧!我担心你的身体!
我才来,就想着我走,你就是狠心!
是,我狠心,不过我怕你觉得无聊啊,这里什么都没有。你在西安什么都有啊!
什么都有?是什么意思?
本来嘛,这里的条件太差了!
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你,还有什么意义呢!
静华,别这样说!
伊远,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去仙子庙等我呢?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
我知道啊......对不起,静华!
伊远,你爱我吗?
伊远不回答,说啊!静华盯着他的眼睛催问着!
爱!你这么好,我怎么会不爱你!
那你说,你什么时候爱上我的?静华满足的问。
我也不知道,也许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了吧.....伊远喃喃地说。
静华笑了。
静华,其实,也许我们就不该在一起的,你是大学生,我却是个农民!
是吗?所以你才说分手的吗?
伊远无语。
我知道了,其实你是为我好,对吗?
是,那天在仙子庙,是我把你背下山的。看你那样子,你知道我多心痛吗?
什么?是你!王睿怎么不告诉我,
是我不让他说的。我总想着,也许你跟了王睿或者其他人才会幸福。我能给你什么呢?
我什么都不缺啊,就只缺你的爱。静华由衷的说。
从这天起,勇奇餐馆多了个女服务员,伊勇奇坐在桌子旁,看着他们两个做这做那的。夏季的生意要好得多,每天都几乎有客人来。有时候还会忙起来,静华对伊勇奇说:叔父,以后我每个夏天都来给你帮忙,怎么样?伊勇奇说:好啊,你来了,我就回老家去休假去。那不行,你走了,谁炒菜呢?静华说。我教给伊远,叫他炒。伊远,这个店给你算了,我也回家去找个伴去!伊勇奇冲着正在擦桌子的伊远喊着。
伊远说,行啊,你现在就走吧!
静华来了以后,伊远也会和叔父开玩笑了。
静华,你看看,他还没学会,就长本事了,撵我走呢!
叔父,伊远他不敢!
门外汽车停下来的声音,他们就都跑出看。一个军人从军车跳下来,又一个,从另一个车门里也跳下来。
老板,有吃的吗?
有啊,先进来再说吧!外面热。
两个人进来,要了半个西瓜和两份拉条子吃起来。
你们这是一家人啊?
是啊,这是我儿子。伊勇奇一本正经的说,这是我儿媳妇。
哦,我还以为是你女儿呢!
你们要去哪里?路过水清不?
路过啊,怎么了?
我儿子想去镇上玩去,搭你的车可以吗?
可以啊!
伊远没想到伊勇奇会这么说,看着他。
去,伊远,带着外套和钱,领静华去镇上玩玩去。她来了这么多天了,一直呆在这里,也没好好玩过。晚上没有顺车回来就在镇上住一晚,也没关系的!
叔父这是给我们放假啊?
是啊!不想去吗?
去,怎么不去,静华咱们收拾东西去。
一个多小时后,伊远和静华就到了水清。两个人谢过了载他们过来的军人,跳下车,已经商量好先去找依曼。车就是在供销社的门口停的,两个人拉着手一起走进去。
柜台后面没人,静华转了一圈,觉得奇怪,伊远大声喊了一句:有人吗?
后门的帘子一动,依曼的头伸进来,看见是静华,她立刻掀开帘子跑进柜台,而后又从柜台连接处的板子下钻出去,马上就给了静华一个大大的拥抱。
?伊远站柜台,静华和依曼在后院说话,两个女孩的笑声传来,隐约还听见自己的名字,细听却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了。已经是下午,太阳虽然还在,气温很快降下来,伊远从布包里取出静华的呢子外套,掀起门帘来,依曼以为有顾客来,看见伊远手里的衣服,就笑着说:你只拿一件衣服,这里可是有两个女孩呢!伊远摸摸头,把衣服给静华披上,说:那我再给你找件衣服去。依曼大笑起来,我和你开玩笑呢,这是我家,我还会没有衣服穿吗?
院子的矮墙外面,依曼的父亲正抓着一只已经宰杀好的羊,在依曼瘦小的母亲的协助下,把羊的四肢用铁丝穿透固定好,整只羊就平整起来,一根粗的铁棍纵向穿透整只羊。他们把羊抬进院子放在已经搭好的烤羊的铁架子上。地上早已经准备好了一堆干柴,烤羊专用的架子是刚从隔壁的依曼的叔叔家里借来的。静华好奇的看着这一切,依曼却兴奋的说:好久没吃烤全羊了,今天可是占了你的光了。
这样子烤着就能吃?
是啊。怎么了?
能烤熟吗?
当然可以啦!不熟怎么吃啊?这可是我们招待贵宾才会上的菜呢!
静华不好意思,说:我哪里算贵宾啊。
你就是我的贵宾,加上伊远。没事,我叔叔一家人也会过来,等到天黑了,关了门,我们就在这后院吃烤全羊,喝青稞酒。我叔叔的女儿今年才十五岁,她也来。今晚会很热闹的,咱们要好好的玩一通。家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依曼的兴奋溢于言表。
静华,咱们去我房间,我要换衣服,我也给你打扮打扮吧?走了走了,别管他了。
伊远也点头赞成依曼的提议,静华被依曼拉去自己的房间了。伊远则在想象依曼会把静华变成什么样子,想着,不觉就微笑了,也期待着。
天渐渐黑了,戈壁滩上的风刮起来,柴火在风中发出哔啵哔啵的响声,火焰烧的很旺,依曼的叔叔一家人也过来。依曼的叔叔年轻得多,原来他们结婚早,虽然孩子已经十五岁了,可是他们夫妻也才三十几岁。依曼的妹妹叫卓玛,是最常见的本地女孩的名字。卓玛也很漂亮,深陷的眼眶里是一双大大的水汪汪的眼睛,略微丰满的身材,穿着传统维族的服装,修长的脖子,满头的金发。静华惊呼:活脱脱是个外国人。小姑娘不会说汉语,只是抿着嘴儿笑着,哈密瓜切开成条摆在长条桌上,还有翡翠般的马奶葡萄,淡紫色的提子。伊远的眼睛却只看着静华,忍不住的盯着她看!
静华穿着依曼的一套水蓝色的维族服装,腰身正好凸显出来,显示出民族服饰的大胆来。不似内地的服装,收敛儿含蓄。席地的长裙下,甚至还穿着卓玛的靴子,完全活脱脱一个维族女孩。静华的眼睛不大,眼眶却也是深陷着,不浓不淡的双眉,挺直小巧的鼻梁,配着薄厚适中红润的嘴唇,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从来没有这样仔细的看过静华的脸,伊远把静华的样子刻在自己的脑子里,他突然有了画画的冲动。
依曼,你还没有给我买来颜料吗?我的已经用完了。伊远问依曼。
哦,那个可能明天就到了。我还想着说到了就想办法通知你叔父来取呢。伊远,你的画也不带来给我看看!
不好看的。伊远谦虚的说,我只是画的玩儿,打发时间。
明天如果颜料回来了,你给我画一幅画怎么样?
可以啊!伊远满口答应。
静华只是看着伊远笑,她想起来那副藏着自己的画来。伊远明白她笑什么,握着静华的手加了点力度,静华当然知道伊远的意思,看了伊远一眼,什么也没说。依曼却抓住了他们的眼神,立刻说你们有事情瞒着我吧?
没有啊,静华说,一边笑着看伊远。
好,你们是一体的,我才不要和你们理论呢,羊肉差不多烤好了,我要去看看,给咱们弄点来吃!把时间留给你们!依曼说着离开桌子,去了火边。
静华,没想到你穿维族服装也这么美!
静华羞涩的低下头,小声说:我还没穿过这么紧身的衣服呢,好像没穿衣服一样,我都不敢坐到那边去。
你不是一向大胆的吗?那天在我家里,你还主动......
伊远!不许说!
静华,这会儿很想吻吻你呢!
伊远,你变坏了!
没有吧?是你太吸引我了,你的问题!
他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低语,喝了半杯葡萄酒的静华的脸在暗黄的灯下也能看出来已经羞红得好像熟透了的苹果。伊远的脸上,也仿佛燃烧着一团火。
依曼和卓玛在火堆边窃窃私语,卓玛张开嘴笑出了声。依曼的父亲和叔叔一边翻转着烤羊,一边在低声交谈,,他们的妻子则不停地给羊肉上均匀地刷上配制好调料,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烤全羊的香味。
烤羊架子撤掉,加进去更多的柴火,整个后院都亮堂起来,两家人围着篝火跳起舞来,更多的人闻香而来,羊肉被分食而尽,葡萄酒用大桶提来,每个人都陷入一种兴奋的状态,围着篝火跳舞的人也越来越多。卓玛的脖子好像装了弹簧一样,几个女孩里救数她跳的最好。也是年轻男孩子们目光的焦点。静华和伊远不会跳舞,悄悄地躲开人们,溜出来到了街上,夏天的风依然感觉很凉,冷吗?静华。伊远握着静华的手问她。不冷,心里有团火在燃烧呢!是吗,酒喝多了?伊远的脸贴过来,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他们拥吻在一起......
这个夜晚,成了他们彼此一生永恒的回忆。静华都想不起来当时是怎么回事,后半夜了,他们回到依曼的家里,人群已经散尽,依曼的父亲看见他们回来,把他们带进一个房间里叫他们休息,说依曼早已经睡下了。
房间里有一张床,只有一张。当静华发现的时候,依曼的父亲已经离开回房间去睡了。整个院子里除了他们的房间还亮着灯,静华不知所措,伊远也有些紧张。
静华,没事,你睡吧,我坐在旁边就好了,床边有一把椅子。伊远把静华拉过来叫她上床,静华顺从地躺下,却睡不着,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伊远聊天,说起很多过去的事情来。说着说着,静华伸出手,伊远,你也睡吧,一起躺着!伊远说:算了,我还是坐着比较好!你睡吧!伊远坚持说。静华,我出去一下,你先睡。静华问:你干嘛去?我去厕所,伊远拿起枕头边的手电出去了。静华哪里能睡得着,她闭着眼睛等着伊远回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伊远回来了。其实伊远一直站在门口,他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坐在床边看着被窝里的静华,对他来说无异于一种折磨,原始的本能冲动,让他的心跳都不稳定,呼吸急促。他努力的克制着不让自己爆发出来!他估计静华应该已经睡着了,他这才轻手轻脚地回来,静华果然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伊远拉灭了灯,准备趴在床边睡一觉,反正天已经快亮了。
过了一会儿,怎么也睡不着的静华以为伊远已经睡着。黑暗中,静华的手,伸过去,火热的手心,贴着伊远的脸庞,慢慢地游走在他的眉目间,最后抚摸着他的嘴唇。伊远的身体颤抖着,他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再也控制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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