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就处在风口浪尖,自身难保的项慕川,听到这一消息,更加的方寸大乱,失了往常的冷静自持,变得非常不配合警方问询。
要不是齐高带着律师及时赶到,项慕川恐怕就要被落实故意杀人的罪名了!
之后他马不停蹄地赶回项宅,双眸猩红,凶兽一般地质问奶奶夏温暖在哪儿,简直像是要吃人一般。
项老夫人震怒,狠狠地扇出一巴掌,将项慕川甩在了地上。
那之后,体力透支再加上脑震荡后遗症,项慕川整整昏迷了五天五夜。
然而醒来,项慕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跪在项老夫人的面前,膝盖落地的那瞬间,他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也彻底地折断了。
彼时的男人蓬头垢面,胡子拉碴,衣冠凌乱,脸上因为跌跌撞撞又染了血污,脏乱不堪到极点,简直连个乞丐都不如。
他说——“奶奶,求你,别伤害温暖……”
他说——“奶奶,放过温暖吧!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他说——“奶奶,求求你,把温暖还给我……”
一遍、又一遍。
一声、又一声。
项宅上上下下的佣人何尝见过项慕川这副模样,全都吓得不轻,魂儿都飞了大半。
可说实话,看着往常那个意气风发的二少爷跪在冰凉的地板上,脊背铮铮地挺得笔直,嘴上却说着卑微到骨子里的话——真的,让人又心酸,又心疼。
当着那么多不相干的人的面,一个男人,愿意为了一个女人而下跪,抛却脸面不顾,抛却尊严不要。
二少爷有多在乎二少奶奶,恐怕已经到了言语都无法形容的地步。
然而,这还不是项慕川最难过的一道坎。
在得知奶奶竟然将夏温暖交到了项忱的手中之后,项慕川整个人险些崩溃。
要不是他还年轻,身强体壮的,恐怕会承受不住这个消息,脑神经绷裂,就这么去了!
那个时候,项慕川才知道,奶奶没有存着半点和自己开玩笑,或者是讨价还价的心思。
项老夫人的条件很简单——答应和林依结婚,然后让她顺利地生下孩子。
否则,她就会中断对夏温暖的所有治疗!
这世上多得是办法,可以让一个人死得悄无声息。
而且,夏温暖肚子里还怀着孩子,那就是一尸两命!
项慕川知道奶奶是绝对下不了手的,但项忱就不一定了,那个男人有前科,手里沾满血腥,温暖落到他的手里,岂不是会九死一生?!
答应?还是不答应?
这种结果一边倒的选择题,根本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想到他就连陪着她同生共死都做不到,项慕川就无比憎恨自己的无能!
到最后,项慕川的生命里,就只剩下了妥协……
项老夫人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便由着这群年轻人自己折腾去了。
身体复原了之后,项慕川有去找过一次项忱。
他无论如何都想见夏温暖一面,就算是和项忱低头,用求的,项慕川也在所不惜!
然而当时,项忱就站在门口,双手环胸,闲散地笑着。
没有阻拦,也没有恶意的言语中伤,项忱只是随随便便说了几句话,就将项慕川构筑起来的自信瓦解得一干二净,让他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天真!
——“项二,你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就没有资格再靠近温暖了。”
——“别说什么为了救她的蠢话,放弃就是失败!而败者,就该出局!”
——“而且,不知道你有没有意识到,你的靠近,只会给温暖带来伤害——身体上的、心灵上的。”
——“她为你流过多少血,落过多少泪,趁着这段时间,你自己好好算一算吧……”
——“你知道么?一直以来,温暖都值得更好的……而你,早就已经配不上她了……”
……
项慕川到现在还记得项忱当时的表情,没有讽刺,没有嚣张,也没有不可一世。
他很诚恳,诚恳到让他一个字都反驳不了。
而那个时候,项慕川才终于恍然大悟——或许,自己真的是应该,还夏温暖自由了!
项慕川终于从冗长的回忆之中回过神来。
男人抬起头,长而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盛满了沉痛与苦涩的眼眸。
但项慕川强逼着自己,将那些负面的情绪一一隐去了。转而换上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毫无温度的眸光可以切割一整个寒冬。
项慕川并不想让夏温暖看到,在深渊之中苦苦挣扎的自己。
他宁愿她恨,她怨,甚至是冷酷无情,也不愿接受她同情的眼光。
项慕川静静地望着夏温暖,却不敢太过的明目张胆,就像是一个鬼鬼祟祟而又战战兢兢的小偷。
他的视线只在夏温暖的身上停留片刻,然后急速转开,两秒钟之后,又悄悄地迂回着绕回来——再看,再避——如此循环,不厌其烦。
夏温暖站在风中,被吹乱的黑发比三个月前长了许多,柔亮得如同是散开的墨色锦缎,软软的、滑滑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摸上一摸。
她还是那么的瘦,深深凹陷的脸颊,纤细的手臂和双腿,不盈一握的腰肢,像是轻轻一碰就会折断。真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她究竟受了多少苦。
只是小腹凸起的痕迹已经非常的明显了,还有那诱人且傲然的胸线,美得澎湃而自然。
项慕川有些失神,缓缓地伸出手去,分明是想要触碰她,但却在意识到自己做出了什么动作之后,瞬间攥紧了拳头,那力道大得,甚至能听见骨头交错碰撞的“咔嚓”声。
明明想要靠近她,想要得不得了,他却只能——却步!
停在这里,不敢再走下去;
心受着煎熬,苦不堪言……
项慕川沉着眉眼,强迫自己面无表情,朝着她淡漠地吐出四个字:“好久不见。”
夏温暖听着男人平静的声音,一时间有些晃神,莫明有种衣不蔽体的刺骨错觉。
到目前为止,不管是谁,在得知了自己已经醒过来的消息之后,情绪都会有所转变——或开心、或惊讶、或激动、或失控……
总之,不会如项慕川这般毫无反应。
就像是他走在马路上,忽然看到了一块钱,但他的面上,不会浮现出半分的波澜。
想想也是,他项慕川是什么身份的人,怎么可能对一块钱产生什么兴趣呢?
就如同——自己是消失还是出现,是昏迷还是苏醒,是死,还是活,项慕川也都通通不会放在心上一般。
夏温暖的心底顿时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她轻轻“嗯”了一声,紧了紧握在手中的包。
“我听齐高说,你有事要找我?什么事?”
项慕川撩起头发,放荡不羁地斜靠在旁边的电线杆上,他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下意识看了面前的女人一眼,瞳孔微缩,又默默地收了回去。
烟瘾也就是近一段时间严重起来的,戒不掉,他也不想戒。
项慕川其实不喜欢抽烟,甚至能说得上厌恶。
但尼古丁确实可以麻痹神经,在弥漫着呛鼻烟雾的世界里,项慕川总是能看到一抹身影,清浅的笑容美不胜收,距离近得可以数清楚她眼睑上的睫毛,可他每每伸手去抓,却是什么也抓不到。
项慕川其实更愿意沉浸在虚幻之中,从此一睡不醒。
他或许,只是戒不掉一个人而已……
然而,他却不能让那个人知道,再也不能了。
夏温暖的声音同样冷淡:“我在网上看了那则新闻……所以过来和你确认一下。”
这之后,沉默了大概三十秒,男人才再一次开口。
“——你是说,‘婚礼将近’那个报道么?”不知出于什么心态,项慕川竟还着重强调了那四个字。谁料他自己却一口气没缓过来,被生生刺得够呛!
——活该!
让他自虐!
夏温暖静默地看着他,不出声,只点了点头。
冷风鞭在脸上,疼得肌肤都没了知觉。
项慕川嘶了口气,轻轻地耸动着肩膀,说道:“其实那是半真半假。我和依依是准备举行婚礼,但那只是个仪式而已,我们并不会登记结婚。”
他刻意停了一停,又望了夏温暖一眼,“毕竟,我和你的离婚手续还没有办好,在法律上,我们俩的夫妻关系尚未解除……”
夏温暖眯起眼睛,笑着打断他,声音却冰冷而尖锐,“那还真是对不起了,没有和你解除夫妻关系!”
项慕川听罢,蓦地抿住唇,他死死地将痛苦的低吟封死在里头,面上的神情从未有过的沉重与难过。
可项慕川已经抢先一步侧过了脸,夏温暖根本看不到男人此刻的表情。
能够清晰地听见男人深吸一口气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了,却依旧好听——“所以,你今天来,是找我签字的么?”
夏温暖没点头也没摇头,她默认了。
其实,项慕川一早就看出夏温暖的意图了,可他却一直在打擦边球,迟迟不肯挑明。
因为舍不得,也因为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