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人再也不信许灞怎能将他这全力一刀架住,见许灞一掌拍来,连闪躲也忘了,任由许灞一掌拍在自己左肩,他口中哇的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向后坠去,手中斩马刀一下跌落在了地上。
许灞一掌拍出,也不追击,退了一步将手掌收回身后,只冷冷盯着卢道荣看。场中一时寂静不已。
突听一声脆响,正是自落下的斩马刀上发出,只见那落在地上的斩马刀刀锋竟从中而折,断成两块。这两人内力强劲,方才拼在一处,内力相交,凝在一处,刀锋受力太大,早不堪一击,待得两人收手翻落在地,刀锋一时无力可受,便一下断掉。
只见卢道荣面色惨白,呆了半晌,忽又咯咯一笑,开口道:“许灞果然名不虚传,只不过,卢某一向不吹牛。”说时向旁边一使眼色,只见他身旁一个持剑青年走到人前,向许灞道:“我来试试你的掌法。”话音中傲意十足,不待许灞答话,挺剑便刺。
许灞面色一沉,这世上还从未有人敢对她如此不屑。更何况是这样两个连乳毛都未褪尽的小孩子。是以他心中一怒,出掌便毫不留情,他要以一双肉掌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只见这个持剑青年一剑刺来,轻巧灵动,剑锋两分,看其向肩,倏而向颈,令人全然猜不准这青年下一招将要刺向何处。许灞眼神平静,见那剑锋一时便要刺到,忽大喝一声,双掌已然拍出。
杨烟在房顶看见这个青年剑法,心中不由暗暗疑惑,此人剑法虽然高明,但若要杀许灞,却还只是妄言,卢道荣不会不明白这点,却不知他为何要说此大话,自损脸面。
果然那青年一剑刺来,被许灞轻易避过。接着许灞一掌拍出,直朝那青年面门而去。那青年只觉得面门处被许灞掌风一刮,面上生疼。许灞一掌拍来,直如荒野劲风,席卷过处,草木不生。这青年心中大震,急忙将身子向后仰去,堪堪避过了许灞这一掌,只见许灞大掌扫过这青年面目,他只觉得自己面皮要被许灞一掌揭走般生疼不已。
许灞存心立威,是以出掌毫不留情,一掌扫过那青年面目,他猛地长吸一口气,翻掌向下,将浊气一吐,大喝一声,手掌便向下劈去。
这青年堪堪避过许灞一掌,还未喘气,又见许灞一掌劈下,看其掌风猎猎,便要以这一掌将自己立毙当场!他的心沉了下去,再也没想到以自己之剑法,竟然连许灞掌下两招都未走过,一时心念俱灰。
卢道荣看到许灞这一掌霸道,不由喝道:“好一个许灞!”
“毒!”
许灞一掌还未劈到这青年胸口,便听袁天罡一时面色一变,口中喝道:“毒!”
袁天罡喝了这一声,众人只望见地上嘶嘶的腾起了一阵紫气。这阵紫气腾上空去,与漫天大雪交织在一起,看起来诡异非常。紫气升腾的快,许灞掌力尽吐,一招便要劈上这青年胸口,猛地听见袁天罡大喝,一时便见紫气翻腾,他吃了一惊,掌力却丝毫不停,便听一声闷响,许灞已一掌印上这青年胸口。
这声闷响过后,紧接着响起一连串“嗑嗑”的骨头断裂声,许灞这一掌竟然将那青年胸口肋骨尽数拍断,这青年只闷哼一声,便已死去。
紫气已升腾至许灞面上,许灞见状,急忙提气向上纵去,然而他只纵上了三尺,便觉得胸中气息一滞,身子直直向地上掉去。
袁天罡这一声终是慢了些,一时只见李靖红拂并袁天罡自己都倒在紫气中大口喘气,许灞更是从空中坠下,将地上两块青石板砸的碎裂,倒在地上,鼻中闷哼不已。
却见卢道荣在旁大笑道:“怎么样,我说的不错吧,许灞,你此刻不妨试着再去斗一斗这个年轻人。”他笑的得意之极,显然这个毒是他放出的了。
“无耻小儿。”许灞躺在地上,竭力挣扎,口中怒骂道。
卢道荣哈哈大笑:“若不无耻,我岂能将你们四个当世高手制服?”说时将手一挥,面色一时沉了下来,看着许灞道:“杀了。”
眼见许灞四人中毒倒地,全身无力,杨烟似是尚未反应过来。场中紫雾已然散去,杨烟面色一怒,袖中长剑已然被他紧握在手上,他平生最恨别人耍手段。眼见方才那个被许灞一掌击退的年轻人持刀走向许灞,脸上得意之极,看着许灞一刀便斩了下去。
许灞怒火大帜,眼见对面一刀劈来,自己全身无力,再不能反抗,心如死灰,不由闭上了眼睛。李靖与红拂在旁边挣扎起身,惊呼道:“许大哥!”
只听一声金铁交击响过。这声音并不大,只不过脆脆的一声,众人听见声响,都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只见那持刀劈下的年轻人此刻手中只拿着半截刀刃怔在场中发呆。在他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乌衣青年,这人一身乌衣,手中拿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正满脸怒意看着卢道荣。
杨烟怒看着卢道荣,好一刻,他忽地开口道:“滚。”
他虽然心中生气,到了嘴边却骂不出一句话来,怔了半晌不知说什么,只得向卢道荣怒道:“滚!”
李靖见是今日在登元楼救下自己与红拂的那个年轻人,心中一喜,向杨烟叫道:“小兄弟。”
杨烟听见李靖叫自己,转过身去对李靖一笑,又转过身看着卢道荣。
卢道荣见对面是个乌衣青年,方才略惊的心放了下来,见这个乌衣青年竟然对自己喝道“滚”,他哈哈一笑,随即面色大沉,盯着杨烟道:“小子,你说什么?”
杨烟看着面前这个白白胖胖的财主模样的人,心中突然泛起了一阵恶心,他眉头一皱,正待说话,却见怔在一旁的那个年轻人猛地大喝一声,将半截刀刃重拿在手中,发力向杨烟跃到,手举半截刀锋向杨烟劈了下来。此人方才在许灞手下吃了亏,满腔怒火正不知该如何发泄,眼见面前这个小子竟敢如此,不由要将满腔怒火都要发在杨烟身上,是以他用尽力气一刀劈来,要将杨烟一刀劈死。
杨烟见刀光向自己闪过来,他大袖猛地一甩,一剑刺出,正中那个年轻人手腕,将他手腕上的筋尽数挑断,那年轻人手腕剧痛,一道鲜血长流,他满腔怒火此刻都化作满腔惊恐,惊呼着握住被挑断筋脉的手腕向后疾退。
杨烟一剑刺出,却不收回,剑尖向卢道荣一指,开口道:“先给我解药,然后——”他把头一仰,片片雪花落在他的脸上,只觉得满脸凉意。
“然后——滚!”
卢道荣冷哼了一声,反手抽出了一把长剑,盯着杨烟冷冷道:“卢某倒要看看你凭什么来让卢某滚!”
话音未落,他挺剑便刺。
杨烟手中的剑锈迹斑斑,好似这把剑已埋在地下多少年,被尘土腐蚀,岁月洗礼,此刻被他拿在手中,丝毫没有锈拙之感,反倒更增古意。他一剑挥出,古意流转,青灰色的剑刃满携着三千年的古意迎上了卢道荣惊蛰剑。
卢道荣惊蛰剑法享誉海内,此时一经施展,果然凌厉不已,只见他一剑刺出,便有一声剑刃破空声响起,且这声音高亢无比,刺的在场众人耳膜刺痛。他剑法迅捷,往往一剑刺出,还未刺尽,便抖臂收剑,一时只见场中剑光霍霍,剑影纵横,剑啸高亢,在这漫天大雪中尽数施展。
杨烟的剑法远没有卢道荣这般迅捷凌厉,相反他的剑法倒是缓慢不已,全无章法可循,他一剑向卢道荣肩膀处刺去,卢道荣收剑来救,他手中长剑依然刺向卢道荣肩膀,两剑相交,杨烟这才懒懒收回剑刃,他剑刃上满是锈迹,看起来碰一下便要碎裂一般,卢道荣长剑刮的杨烟剑刃上锈迹簌簌向下落,然而他剑上锈迹似乎刮不净般依然在往下落。
两人斗在一处,众人只望见剑影连连,乌衣翻腾,犹如泼墨般在漫天大雪中尽情舒展如意。
卢道荣与杨烟斗在一处,交手几招,脸上凝重之色愈深。他一剑刺出,杨烟收剑后退,卢道荣急急叫道:“将他们先杀了。”
本站在旁边观战的那几个人听见卢道荣叫喊,提起兵刃便向倒在地上的李靖四人走去,一时杨烟被卢道荣所缠,李靖四人全身无力,只能眼看着对面几人手持利刃向自己走来,任人宰割。
杨烟瞥见那几个人向李靖四人走去,欲杀这四个人,他心中一急,剑招大起,一时只见他手上只剩下了一蓬青灰色的光芒在闪烁。卢道荣见杨烟陡然变招,不由后退了一步,想看清杨烟剑势,却见眼前那团青灰色的剑影却突然消失不见。
杨烟身形一闪,已到许灞身前,一剑刺出,将正要刺向许灞咽喉的一柄剑荡开,他心知今日之事颇为凶险,是以出招毫不留情,一招荡开来剑,剑刃一横,反手将剑柄向来人砸去,正中来人太阳穴,一招将之击晕。杨烟更不停步,身子一侧,另一个持剑人还没到红拂身前,只觉得双脚脚踝剧痛,只见眼前一道黑影飘过,自己双脚脚筋已被杨烟一剑挑断,趴在雪地中只是抱着脚哀嚎。
卢道荣到此刻才反应过来,见这个年轻人两招就将自己两个弟子制服,心中又急又怒,大喝一声,向杨烟持剑刺去。杨烟听到背后风声大紧,又是一招将砍向李靖胸口的一柄刀拨开,随即引剑上刺,恰好一剑刺在卢道荣剑鄂上,剑尖气劲荡出,卢道荣只觉得自己虎口处一阵剧痛,惊骇之余,急忙收剑后退,却见杨烟早将欲杀李靖的这人一剑刺倒。又转折身形,向杀袁天罡的那人一剑刺去。
只片刻间,杨烟剑影纵横,剑意挥洒,将卢道荣剩下的几名弟子尽数刺倒在地。卢道荣费尽心机引出李靖四人,好不容易有个将李靖四人毫不费力杀掉的机会,却万万没想到半路竟然出了这样一个乌衣青年将自己阻住。他心中已是怒到极点,然而自忖以自己剑法对上这个乌衣青年,只怕占不到半分便宜,是以他虽然心中大怒,却也无计可施。眼见杨烟将自己的弟子一个一个刺到在地,他已萌生退意。见杨烟一剑将最后一柄刺向许灞的剑挡住,自己脚上用力便向旁边高墙上纵去,片刻之间已翻过高墙离开了。
雪地上,一时多了几个倒地哀嚎的人。杨烟一剑刺倒那人,转眼已瞥见卢道荣离去,他心中大急,向卢道荣脱口叫道:“拿解药来!”
却见卢道荣身影疾闪,已然逃得远了。
却见袁天罡在地上向杨烟道:“小兄弟,这毒不碍事,歇几个时辰便好,不用向他去讨解药。”
杨烟怔了怔,走上去将四个人扶起,道:“我先将你们扶进单将军府上。”
李靖喘着气道:“多谢了。”
杨烟将手谕交给了李靖,出城的事,明日李乘风会安排,再不用杨烟劳心。他出了单府,长长舒了口气,感觉一道担子终于是卸了下来。这道担子是罗成给他担上的,杨烟知道每个人总会或多或少担点什么,他不能逃避。罗成身上也有担子,这个担子和李靖、红拂、许灞、袁天罡等等豪杰一样,都是为了天下。
杨烟不想把天下当成担子担在身上,这个担子实在是太重,他担不起,也没有勇气去承担。罗成他们这些人都比自己有勇气。
杨烟默默看了会漫天飘雪,便踱步走开了。
杨烟住在城北上林坊的一间小院内,这所小院是他花了二十两银子买下来的。他觉得这里很不错,大门对面就是洛水,门边种着一排排的柳树,此刻虽然已经落尽柳叶,然而远远看去,只见柳枝苍苍,上面粘着一层白雪,隐约可以想见春夏两季时柳丝吐露,万柳碧漾的舒爽了。
小院内只有两间房间,靠东的一间空着,杨烟住在靠北的那间房子里,房间也不大,只放着一张床。屋内陈设颇为简单,只安放着一张桌子,桌上一个烛台,一个茶杯一个茶壶,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下了一夜的大雪,此刻终于是停下了,然而天却依旧没有晴,浓密的云层遮住了阳光,什么都透不下来,街面屋顶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雪,虽然无光,却还是照的街上行人眼睛都睁不开。
已经是亥时,杨烟却依旧在睡觉,昨晚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疲倦,一晚上经过的事比他这几年所经过的还多。
他自从来到洛阳,买下了这所小院子,便只想这样平静的生活。他已厌倦了那种天下人削尖脑袋都要钻出个空挡去斗争的生活。哪怕如李靖,在昨晚送他回单府后,依然满脸期待的对自己道:“李公子逐鹿天下,身边正缺少似小兄弟这般的英雄豪杰,还望……”
剩下的话,他连听都没听,笑着打断了李靖的话头:“我只想每天能安安静静的喝喝茶,喝喝酒。”说罢扭头便要往出走。
李靖却还是在床上挣扎着身子向自己道:“天下大乱,小兄弟武艺超群,若跟随李公子,将来封王封侯只如探囊取物。何以不敢慨然以当天下事?”
杨烟听见这句话,一时满心萧索,面上的笑意也消失不见,他背对着李靖,忽然有些后悔救这个人。他摇摇头,平静说道:“莫非李大侠口中所说的天下事,便只是分田裂地,占据天下,然后看着脚下蝼蚁般的百姓仰望你吗?”
挣扎在床上的李靖一时哑口无言。
足足睡到了子时,杨烟才从床上翻身起来,睡了太长时间,他不禁感到有些头晕,倒了一杯冷茶喝下,脑中便清醒不少。
街上行人正多,街面上的积雪被无数的脚步车轮碾过,变得坚硬无比,杨烟乌衣淡然,走在光滑的雪面上,不住用手去挡雪地上反射的光,连眼睛都睁不开。
杨烟沿着洛水走了一阵,一抬头,看见对面一间楼上烟气氤氲,开口一笑,向这个楼内走去。
这间楼名叫云水,也是个茶楼,老板的茶虽然不是名茶,但是香气扑鼻,颇受洛阳百姓欢迎,是以云水楼生意一向很好。此刻正值正午,客人更是多,只见满楼的座位都坐满了人,一个个脸上充满了笑意。杨烟喜欢看别人的这种笑意,他常常会在云水楼要一杯茶,一坐一下午,看人来人往,也未尝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杨烟在二楼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老板早拿来了一壶茶,杨烟点头谢过,看着楼中吵吵嚷嚷,他却突然有一种极安静的感觉。
那种安静的感觉,来自杨烟的心底里。窗外冰雕玉啄般充满了一股清新的寒意,一切都是素白的,杨烟闻着鼻端的茶香,看着窗外的雪景,心里突然翻上来了许多往事。
许是昨晚李靖的话将他的往事勾了起来,杨烟安静的心里突然涌上来了许多令他无奈的感觉。往事是个好东西,往事可以看清一个人的心里,可以教一个人懂得许多别人都不懂得东西。杨烟的往事,教会了他看待天下的态度,也教会了他一个安静的心有多么重要。
——他感觉自己早已不再年轻。
那些让他自感不再年轻的东西里,有他的家,他的生活,还有,他的父亲。这些让他背负了太多,背负的自己连气都喘不过来。
他想起了他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