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烟从没像现在这么生气夹杂着失望。
他知道自己年轻,许多事,即便经历过了,也无法将其看的很透。但是,有些东西,为什么不是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美好呢?
他只是不忿袁天罡骗自己而已。
杨烟离开了逐鹿宴的地方,也不想回洛阳城,便漫无目的的沿着洛水岸边走着。
洛水两岸,颗颗古柳将自己苍虬的枝干尽力缩着,似乎也怕这无边的黑夜和寒冷,柳枝上落的雪花此刻已近消融,但是寒意似乎更加盛了,杨烟身着厚衣,却也感觉到身上寒意逼人。
杨烟信步走着,这几天确实发生了许多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遇上这些事的,直到今日的这个逐鹿宴,直到虬髯客的离开。他才蓦然觉得,自己陷入这个天下的争斗已经太深了。
——“小子,心动了吧?”
不错,自己确实是心动了,站在那个高高的位置,看着脚下蝼蚁般的人们,谁能够不心动?
可是,难道要站在那个高高的位置,就必须和别人勾心斗角?
就必须充满欺骗?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争夺这个天下,岂不是太累了?”杨烟喃喃着,停住了脚步,望着冰封的洛水,静静的站着。
杨烟静静的站着,望着眼前一片苍茫,脑中冒出了两句诗:
“天道夷且简,人道险而难。
休咎相乘蹑,翻覆若波澜。
去疾苦不远,疑似实生患。
近火固宜热,履冰岂恶寒。
掇蜂灭天道,拾尘惑孔颜。
逐臣尚何有,弃友焉足叹。
福钟恒有兆,祸集非无端。
天损未易辞,人益犹可欢。
朗鉴岂远假,取之在倾冠。
近情苦自信,君子防未然。”
这首诗,原本最为他父亲喜爱,于是,他便也耳濡目染,记下了诗句,这种时候,颇为不合时宜的跳了出来。
“近火固宜热,履冰岂恶寒……”
杨烟喃喃着这首诗,良久,叹了口气。
——看他那叹气的表情,活脱脱似是一个老者一般,哪里像一个少年人的样子。
杨烟正自嗟然,突听身后有道锐风响过。
这道锐风响自一株枯虬的柳树之巅,杨烟还未来得及转身,一道刺骨的寒意已直逼自己后背。
杨烟大惊之下,猛地向前一冲,窜出了数尺,他感觉到自己背后的乌衣蓦地破开了一道细缝,一阵寒意自裂缝处涌进了他的脊背,让他浑身一凉,精神一震。
杨烟来不及回头,只得向前窜出,这一窜,便似没有了尽头一般。
只见杨烟身后,赫然有一个身着劲装、脸上罩着一个面具的人持剑逼迫,这人手中长剑纤细狭长,足足四尺有余,这时指着杨烟后背距离不过半寸。
杨烟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虽然剑术高强,然而毕竟年轻,一旦遇上这种袭击,心中不免慌张,况且看来袭之人,武艺比之杨烟怕是不会低上多少
杨烟一路向前冲,已冲到了冰封的洛水河上,背后那剑尖如影随形,紧逼不放。杨烟尽力向前纵跃,却始终摆脱不了身后的剑尖。
洛水冻结的冰滑溜溜的站不住脚,饶是杨烟如此轻功,也依然在冰面上几番趔趄,而追杀他的那人也是在冰面上滑了几滑。两人这般纵跃几步,便已越过洛水到了对岸。
杨烟被这柄长剑逼着,一时没了办法,一味的向前闪避,地上的雪被他脚尖扫过,腾起着一层一层的雪浪。
杨烟向前闪避,跃出一步后,却见他面前的那柱垂柳后蓦地现出一个人影来。杨烟心中一惊,一道乌压压的暗光已朝他面部直奔而来。
那道暗光来势迅捷,眼见离杨烟面门已不过数尺,却听杨烟轻喝一声,身形蓦地翻天而起,在半空中将右手大袖猛地挥动,袖中探出一道森绿的光向后击去。
他这一招凶险至极,若是腾起之势慢的一拍,身后鬼魅般的长剑便会将伤及自己后背,而身形若不翻起,面前那道白光怕是便要戳进他的面门。
只见杨烟身形腾起,那道暗光擦着自己脖颈处激射了出去,饶是如此,杨烟的颈部也因为这道暗光激射之势,破开了一道血痕。
而那身后追击之人的长剑恰迎上了杨烟的剑,一时发出一声脆响。
杨烟才舒了一口气,却见那株垂柳后的人影处发出一声声密如连珠的弓弦响动声,一时只见暗光一道接着一道,接连射出,眨眼间已射出九道之多。
杨烟手腕疾挥,古剑霍霍,挡住了先前戴着面具的那人刺出的一剑,在半空中猛地拧腰,剑锋倒转,已挑开了当先射来的暗光。
却见那一道道暗光来势猛烈,被杨烟长剑挑出,才看清那是一枚枚制作的精巧的黑羽箭。
他长剑连连挥动,片刻间挑开了五六枚黑羽箭,正在此时,却见身后那个戴面具的人长剑顿了一顿,立时又毒蛇般刺了出去,这一下,却是直取杨烟小腿处。
杨烟听得耳后风声有异,再挑开一枚黑羽箭,身子向后一仰,打横着向旁边翻了出去。
他翻身出去,一时站定,再看时,却见场中片刻功夫,竟没了人影。
杨烟兀自持剑愕然,却听身后一个声音笑道:“果然不愧是司命的人,一击不中,再不纠缠。”
杨烟转身去看,却见一人白衣翩飞,手执长剑,正是方才杀了薛霜客的那个曹彬。
“你也想杀我么?”杨烟想到此人方才定时在旁边观战,说不定也是要杀自己的人,心中顿时一紧,沉声问道。
却见曹彬哈哈一笑,道:“杀你的不是曹彬,而是王世充。”
听见“王世充”三个字,杨烟不由一愣,心中暗暗思索,自己并没有招惹王世充,他为什么要杀自己,难道因为自己去向他取手谕?
一时心中满是怀疑,向曹彬问道:“你怎么知道?”
曹彬道:“方才杀你的两个人,正是王世充手下‘司命’组织的人,那个用剑的名叫狞风,树后那个放箭的是雾影。”
“王世充手下除了军队以外,还有一个‘司命’组织直接听命于王世充,这个组织中虽然只有七个人,然而如果被他们七个人盯上,那么你做什么事都会被他们知道,包括吃饭时喝了几杯水这种小事。而除了刺探情报,司命组织的最大作用就是刺杀。没有人可以逃过司命组织的连番刺杀,今日杀你的不过只有两个人而已,若是来上四个人以上,只怕你也逃不出去。”
杨烟听曹彬说话,戒备之心仍然不除,道:“你不是走了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曹彬脸上的笑容多少显得有些高深莫测,只见他笑道:“这是你我的缘分——司命组织既然已经盯上了你,你这些日子还是小心些才是,你我还有见面的机会,你若有什么疑问,尽可以下回见面时再问曹某。”
话音一落,曹彬一笑转身便要离去,杨烟见他要离开,心中更是疑惑不定,望着曹彬的背影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曹彬没有回答杨烟的问话,只见他白衣翩然,早已去的远了。
杨烟兀自在洛水河边怔了半晌。
“皇上,手下已经传来了消息。”
王世充依旧端坐在大殿上,赭黄的龙袍在灯下现出一股别样的光彩,他面色自若,听见宇文愫禀报,抬起了头:“哦,如何。”
宇文愫脸上带了苦笑,道:“一句话,身世不明。”
王世充停下了手中的朱笔,此刻的他褪尽了方才与程知节打斗的霸气,反倒多了几分吞吐江山的淡然洒脱。他略微停了一停,面上表情不变,又拿着朱笔在批文上点画,口中淡淡道:“这个少年人骄傲的很,身上竟然有一股逼人气势,既然不知底细,留着他迟早是大患,叫司命除了他吧。”
宇文愫躬身领命退下了,却见王世充又停下了朱笔,良久,望着殿外的弯月叹了口气。
“莫要怪朕,要怪,只能怪你生在这个乱世罢。”
杨烟在洛水岸边站了好久,脑中一直在想些事情,臂如曹彬为什么出现,为什么突然冒出一个司命组织要来杀他,为什么袁天罡可以为了那么一个可笑的理由威胁自己……
这些问题简直让他头疼。
不管如何,目前最要命的就是这个司命组织,所以自己这两天必须要隐藏行迹,最好——连洛阳城都不要再待了。
良久,杨烟终于回过了神,望着冰封的洛水叹了口气,向洛阳城走去。
他必须先回洛阳,第一次遇上这种事,他虽然知道该怎么办,但是还是不能确定到底该怎么做,所以他决定去问问李乘风。
李乘风遇上这种事自然比他要从容淡定的多,而且,他现在似乎也只有李乘风可以找了。
洛阳的守卫依旧严密,杨烟顺着和袁天罡来时的路走到城墙下,守城的兵士依然没有换,他们认得这个袁天罡带着出城的少年。所以杨烟很顺利的进了城,他一进城就向李乘风的乘风楼走去。
天色极暗,纵然有点弯月,洛阳城的大街上依旧暗得很,只能看出白蒙蒙的一层雪,偶尔有几家的残灯未灭,兀自在冷风中摇曳,也显得冷冷清清。街上无人,因着李密围城的原因,王世充早在数天前就发下宵禁令,普通民众亥时之后不得出门,是以街上空旷的可怕,偶尔可以见到一队四人的巡夜兵士走过。
杨延隐藏身形,在楼宇间翻纵,直朝城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