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中烟雾霭霭,这会已经是到了午后。
阳光从天空中照射了下来,可是等那些霸道的阳光落到房屋和地面上的时候,就已经被漫天的寒意削弱的温暖柔顺,再也没有半分霸道的意味了。此时正是隋朝大业年间,虽然天下早已经是大乱不已,可太原城却是难得的繁华依旧,极目望去,太原城头飞檐雕梁,旗麾飘荡,那城墙之上的一面面大旗振风愈烈,飞扬间勾挑出一个个大大的“李”字。
午后的太原显得闷,不只是天气,还为着太原城外的这个气势,城头上站满了人,南门的城楼上一个将军金色压边,银光闪闪的重盔十分耀目,他帽缨飞扬,双手向后背着,脸上全是凝重的神色,眼神望着城郊。
这个将军叫做李渊,他是太原的王,是杨广的臣子,是这个帝国少数几个站在权利峰顶上的人物,开始的时候有杨广在上面压制着,大家都不敢动,可是前些日子杨广被杀死在江都,这些人本就是雄踞之辈,此刻主公一死,便是乱世,一逢乱世,便要开始磨牙吮血,逐鹿天下了。
李渊的胡须不长,却很独特,竟然是黄色的,可那黄色也不是纯纯的黄色,里头还夹杂着苍枯的蓝,那打着弯的胡子胡乱的刺出了他的下巴,让他既有老年人的老迈,也有将军的威严。
在这个帝国权力尖上的人,李渊算是最不想逐鹿天下的人了,可惜人处在峰顶上,就算是不想显摆,也总有狂风来刮的你摇摇欲坠。
这次的狂风来自王世充。
城郊的地方远远看去一片尘土遮天,黄沙蔽日,待得近了,才能看见一支军队如黑云般慢慢压了过来,那支军队一色的漆黑盔甲,墨色大麾,手执长枪,枪上个个都是漆黑的长缨,此刻被大风刮动,一时只见黄沙漫天,漫天黄沙中乌压压的军队犹如凝成一道墨痕缓缓卷向太原城门。
李渊站在城头,看着墨色一般的敌军压境,心中也自焦急,便开口向左右的人问道:“世民呢?”
左近一个人马上接口回答道:“元吉说他今天一早便出城去了,说什么去会一个朋友。”这个人长的很是英俊,穿了一身银白色的盔甲,上唇留着一点细细的胡须,正是李渊的大儿子李建成。
“胡闹!”李渊鼻子里面重重的哼了一声,“王世充重兵攻打太原,他这个时候竟然出城去会朋友,还不派人去找!”
“已经让元吉去找了,想必等会便可找回来。”李建成躬身回答。
李渊便不再问这事,转头看了一眼李建成,又转头去看敌军,口中问道:“老大,你有什么退敌的法子?”
李建成怔了怔,看着远处,好一刻,迟疑着回答道:“王世充多疑,这一次派重兵前来,需小心有诈……如何退兵……只怕……。”
他说话的声音很迟疑,抬眼去看自己父亲的神色,正对上李渊的目光,他心里吃了一惊,张皇回答:“暂时只好静观其变。”
李渊摇摇头:“果然还是及不上老二。”再不说话,将望着李建成的目光收了回来,又去看远处的敌军。李建成心中一凉,面色明显一怒,心中道:“世民也不见得比我高明多少。”却不敢说出声来,紧紧握着腰间长剑,将满腔不满都发泄在了剑柄上。
只见远远的那支向太原城压过来的军队却突然停了下来。
这支军队名叫黑鸦,正是王世充手下第一大军队,杨广半月被宇文化及杀死在江都,大隋已然名存实亡,各路豪杰并起,其中尤以杜伏威、窦建德、王世充、李密、李渊势力最是强大,更有数不清的草野豪杰并起而对天下虎视眈眈。
此次,便是王世充派出他手下第一大军队借讨逆名义来围攻李渊。
黑鸦军停在城门五里处,开始与李渊对峙。
见黑鸦军停下,李渊便也摆手止住众将。两方各按兵不动,太原城内外,被一股肃杀的气氛充斥的满满当当的。
太原城外靠南是一座被密林罩满的山,名为潜山,从山顶看的时候,就可望见山下一马平川,左右各有重兵对垒,双方军队距离四五里,中间萧杀无比,没有一丝生机。
潜山之上有一处潜龙观,馆主名为云上人,他在山上已经住了五十多年,这时他一袭玄衣,手执拂尘,站在山巅一处平整的石头上,背对着两军,目光正向对面三五丈远的一处凉亭中石桌上摆着的一局棋望去。云上人已经到了耄耋之年,站在山巅岩石观望眼前风云,脸上满蕴着从容不迫,丝毫没有被山底下两支军队的肃杀气氛影响到。
云上人站立的这块大石头足足有七八丈方圆,上面修着一座凉亭,此刻正有两人在亭中对弈,还有五六个人站在亭外观战。
对弈的两人似乎碰到了一步难棋,脸上都是凝重之色,盯着棋盘一动不动。
两人这般坐着,似乎根本没有将山下成千上万的军队放在眼中。棋盘左边坐着一个虬髯大汉,一身粗布麻衣,看起来已经是粗鄙不已,然而此人虬髯怒张,碧睛如燃,右手紧紧捏着棋盘一角,左手中拿着一枚白子,高高举起,却再也放不下去,此人霸气流转,令人不敢逼视。
右边那人便显得温润的多,他玉面红润,锦衣高贵,虽坐着不动,自有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势,虽然也是满面凝重盯着棋盘,神色间已是和缓不少,他的右手扶在棋盘上,左手攥着一把黑子,身形从容,相交于对面虬髯豪客的霸道,显得大气内敛。
亭外共有五个人,两个人站在这虬髯大汉身后,三个站在锦衣青年身后,站在虬髯大汉身后的是一对男女,他们相依而站,男子身材魁梧,仪表堂堂,丰神伟仪,看起来出尘脱世,女子一身素衣,款款而立,双手拿着一个淡红的拂尘。而那三个站在锦衣青年身后的人身着盔甲,领头一个青年看起来只不过十数岁的年纪,腰悬长剑,站在那里早已经是满头大汗,神色急切非常,只是望着锦衣青年,并没有过多关注对弈之局。
阳光正盛,天上见不到一丝云层,潜山上的风也似乎被这热气所阻,显得闷热异常,云上人背后的肃杀气氛,棋局中几人的默然不语。人人心中,分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
场中寂静不已!
黑鸦军上万兵马站在川上,威压太原城,李渊站在城头,凝眉不语,他颇有些焦躁的看了看四周,猛地向四周问道:“老二怎么还不回来?”
只见那虬髯大汉眉头突然一皱,随即拍案而起,将左手中那枚白子重重拍在棋盘上,连那白子带棋盘一下拍的粉碎,无数黑白子腾在半空,犹如下起了一场混沌之雨。只听他鼻中重重哼了一声,转头向外,忽仰天长啸。
只听苍虬的啸声声振寰宇,好似青龙怒嘶,浴凰长鸣,声震人心,令人想到英雄落寞,可这落寞中明显带着无法言喻的洒脱磊落。
这长啸足足有半柱香时间才罢休,只见这虬髯大汉长啸结束,背对着与他对弈的那个锦衣青年,半晌无语,众人看着他,却突然听他长叹一声。
“罢了罢了,这天下,让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