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车驶进一条宁静的街道,驶进一幢大楼,小李一刀知道这是肝脏市警备部队的一幢大楼,白教授的内分泌系统医疗站就建在这幢大楼里。
小李一刀被这群人簇拥着走出军车,进了电梯。电梯上升,上到了十八层。他们簇拥着小李一刀走出电梯,啊,果然走向白教授的医疗站,在医疗站门口,一个副官等在那里。
副官带他们走了进去,医疗站里所有的设备依然井井有条,似乎它的主人才刚刚作完实验。只是现在在那台主机电脑前坐着的不是白教授,而是一位大将军。
这群人站在将军面前,将军点点头,他们打开手铐,然后退了出去。
这将军冷冷地看着小李一刀,小李一刀也看着这将军。只见这将军高大魁伟,神情威严,双目如电,不怒自威。小李一刀心中叹道,大名鼎鼎的单子单大将军,果然名不虚传!
单子盯看半晌后,冷冷地说:“你就是小李一刀?”
小李一刀说:“我就是小李一刀。”
单子说:“你是真的小李一刀,还是克隆的小李一刀?”
小李一刀说:“我是真的小李一刀。”
单子的双目又盯看了小李一刀片刻,然后说:“你怎么证明你是真的小李一刀?”
小李一刀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了葫芦埙,对单子说:“将军还认识此物吗?”
单子看了看葫芦埙,又看着小李一刀。
小李一刀捧起埙轻轻地吹了起来,埙声苍苍茫茫,像苍茫的荒原,一片悲凉和迷茫。在这苍茫中出现了一个声音,这声音就一个人的脚步,也像一个人的心声,它与这荒原相比,卑微,渺小,微不足道,他随时都有可能被这荒原吞没。但这个声音,却执拗,坚忍,充满了渴望。这个声音,使这巨大的苍茫的混沌的荒原出现了生命,这生命就是痛苦和幸福。这声音从很远的地方走来,走到了现在,还一直往前走着。在路上埙声余音回荡,经久不绝。
小李一刀放下了葫芦埙,他看着单子单大将军。只见将军还沉浸在埙声中,当埙声走远,不可闻良久后才抬起头来,这时小李一刀看见将军竟然虎目蕴泪,虽然这泪花一闪而过。
单子抬头又望着屋顶良久,最后轻轻吟诵了出小李一刀所奏的埙意:
亦余心之所善兮
虽九死其犹未悔
然后对小李一刀说:“是的,你就是小李一刀。”
小李一刀静静地望着单子。
单子说:“你知道我要捉拿你,你为什么不走?”
小李一刀说:“白教授留给我的任务还没完成。”
单子说:“你知道白教授留给你的咒语是什么结果吗?是让东方飞刀的克隆毁灭,还是让他的克隆诞生?”
小李一刀又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以前我以为我知道,现在我却越来越不知道了!”
单子说:“你是知道这个克隆的后果的,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小李一刀说:“没有退路了。人和这个世界都一样,很多时候往往只有一条路,或者就根本没有路,你必须走下去,哪怕前面是沼泽,是悬崖,你或许能走出一条路来。”
单子又盯着小李飞刀良久,点头道:“你说得没错。”他停了停,对小李一刀说:“我捉拿你,其实是为了告诉你一个秘密。”
小李一刀说:“这么说我还可以多活几天?”
单子突然张开眼睛,炯炯双目望着小李一刀说:“岂止几天!你身负着天大的重任,你是个好男儿,你就必须活下去!”
小李一刀心中一懔,说:“啊是,将军。”
单子说:“白教授去世的前三天,在这里和我做过竟夜长谈。”
小李一刀说:“是吗!”
单子说:“当时白教授已发现自己中了东方飞刀的毒,且已不可救药。这时他觉得自己心中天簌开放,获得了彻悟。那晚,他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谈得最多的是你。”
小李一刀张大眼睛望着单子。
单子点点头说:“因为你以前给他说过圣雄甘地说的一句话——有七样东西可以毁掉我们这个世界,其中之一就是没有人性的科学。”
小李一刀继续看着单子。
单子接着说:“白教授当时虽然不以为然,但这句话对他还是深有影响,常常将他从科学的痴迷中叫醒,就像从梦魇叫醒似的。在克隆快要成功之际,他鬼使神差似地设置了七个障碍。”
小李一刀再次张大眼睛看着单子。
单子说:“白教授说这七个障碍其实是七个必须的命令,只是他设置成这么一种特殊形式。”
小李一刀张着眼睛,连瞳孔也张大了。
单子说:“这是出生的命令,但也是毁灭的指示。白教授说,其实生和死,出生和死亡,其实就是一念之差,只隔着一张薄纸。白教授就站在这张纸的中间,举棋不定,他拿不定主义选择生还是选择死。但平时让克隆出生的想法占上风,他认为这是真正的科学态度。”
小李一刀的瞳孔缓缓地收缩。
单子说:“那天晚上他获得彻悟之后,他才决定让克隆毁灭。”
小李一刀的眼睛也开始收缩。
单子说:“毁灭和出生真的只隔着一纸的距离——白教授在肝脏的障碍上只是多加了一个字,就给这个克隆选择了毁灭的命运!”
小李一刀的眼睛因收缩而眯了起来,望着单子。
单子长长地出了口气,说:“也就是那个晚上,我也获得了彻悟。那真是重生之夜啊!我谈得最多的是长胜。”
小李一刀继续望着单子。
单子说:“长胜是把我从梦魇中叫醒的人。长胜孤身万里追杀黑伯爵的事对我触动很大,事后我想了好久,从根本上反省了我自己。”
小李一刀又慢慢地睁开眼睛。
单子说:“那天晚上我对白教授说,我以前曾读过一个佛经故事,说当年释迦在林中坐禅时,有一对青年男女在嬉闹。一会儿女孩跑了,男孩追来,问释迦道:‘你看见那个女孩没有?’释迦反问他:‘寻找逃跑的女孩和寻找自己,哪个重要呢?’男孩一愣,不知所措。释迦再次问道:‘寻找逃跑的女孩和寻找自己,哪个重要呢?’
“我对白教授说,这一生中你追求的是科学,我追求的是地位,我俩一生都是这样迷已逐物,都从没有想一想找一找自己;都眼盯着外面的东西,从没有想一想看看自己的心。”
小李一刀看着单子。
单子对小李一刀说:“小李博士,长胜是好样的,你也是好样的。你要记住,一失足成千古恨啊!我这一生,愧对世人哪。”
小李一刀终于说话了,他声音都有些酸涩:“将军,君子之过,如日月之蚀,人皆见之;其改也,如日月蚀过,人皆仰之。”
单子摇摇头,他轻轻叹息一声,他的声音也有些发涩:“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听我的,你一定要咬牙走下去。你的心比长胜柔弱,但柔弱有柔弱之道,就是势不可使尽,总要有一二分的余地。这一二分的余地便柔弱胜刚强之处。”
小李一刀张大眼睛说:“是,将军,我谨记于心。”
单子说:“好兄弟,今天我应该请你喝酒的,但再没机会了,只有等到来世了!”
小李一刀怆然说道:“那么就等到来世吧!”这时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也感觉到阵阵杀气直逼而来。他转过身,看见东方飞刀领着艾黄二老板、沙授、高寿、泰林进来了。
单子却连头也没抬,他只是看着小李一刀,他看见小李一刀的目光变得平静和坚定后,这才冷冷地抬起头来,逐个看了看进来的六人。
东方飞刀坐在了单子的对面。他身材高大,额头宽阔,下巴坚定有力地向前倾着,他的双目谦和却坚定,看着单子。在他背后正中,是猛兽般的泰林,他冷酷的双眼傲慢地看着单子。在东方飞刀的右后面,是雄健的高寿,他精气饱满的双眼盯着单子。在东方飞刀的左后面,是削瘦的沙授,他细长的双眼已眯成一条缝,看着单子。而艾黄两人则远远地站在后面。
小李一刀看见单子已恢复了将军的气度,他腰背挺拔,神情威严,双目如电,所到之处,使这些素来以为老子天下第一的人物都无不一懔,使他们知道了什么是大将的虎威!
单子看罢来人,冷冷地问东方飞刀说:“就这么几个人吗?克隆小李一刀没来吗?他也是个好手。”
东方飞刀点点头说:“以前人说单大将军是我军中第一条好汉,我总是不以为然,现在看来或许所言不谬。”
单子对身后的副官说:“你出去吧,把门关上,他们有话要对我说。”
副官走了出去,把门轻轻地拉上。
单子对东方飞刀说:“你还是行,真是没你办不到的事啊!肝脏市你全都走通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把你的最后一招使出来吧。”
东方飞刀说:“单大将军,我话已经说尽了,我们没一点冒犯您的意思。”
单子冷冷地“哼”了一声。
东方飞刀接着说:“以前素闻单大将军人情达练,世事洞明。没想到现在突然变成这样,真是令人替您扼腕叹惜。”
单子冷冷地说:“你替我叹惜什么?”
东方飞刀说:“将军放着阳关大道不走,专走独木小桥。这小桥太危险了,随时都有坠入深渊的危险。岂不叫人叹惜?”
单子又“哼”了一声。
东方飞刀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大信封,从信封里倒出一大叠子单据之类的东西。
“单大将军,”东方飞刀说:“这是您这么多年来接受的房产股票钱财等的证据,您和癌细胞黑大帅朱军之间的交易。这些东西我如果毁掉,您什么事都没有;如果把它们公布于世,后果您是清楚的。”
单子依然冷冷地说:“是啊,一边是天堂,一边是地狱。”
东方飞刀接着说:“不光是现世的事,而且会殃及您的身后之名,您将以叛徒内奸贪官污吏的名声遗臭万年,您将与您徒弟长胜成为鲜明的对比。这比死还要可怕百倍!所以您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单子微微叹了口气,说:“是啊,是这样的。”
东方飞刀说:“而将军素来被认为军中第一人,谁都认为您的前途不可限量,事实上也应该是这样。”
单子又微微叹了口气说:“是啊,我自己也一直以军中第一人自许,是长胜从根本上触动了我,使我认清了自己。”
东方飞刀说:“可您已经来不及了。”
单子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有什么来不及的?现在就让我的血把我的心洗净吧,我就心安了。那怕死后身与名一齐臭呢。”
东方飞刀说:“是吗?”
单子说:“我还记得长胜给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东方飞刀默然半晌,然后说:“单大将军,您真的是我白细胞军中第一人吗?”
单子听得东方飞刀变了声调,双目一睁,冷冷地说:“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单子将军话音未落,只见泰林高寿沙授三人已跃了起来,泰林的铁拳击向单子的头面,高寿的铁掌直取长胜的前心,而沙授的如刀似锋的掌缘,劈向单子的颈部。这天下三大一等一高手,竭毕生功力,雷霆般向单子击来!
单子舌绽春雷,喝道:“什么魑魅魍魉,看我杀贼!”只见他神威凛凛,迎面一掌向泰林劈去,将泰林打得飞了回去,直撞到对面墙上,然后轰隆隆落在地上。就在这一掌劈出之时,单子的另一掌也已击出,将沙授一掌震飞。几乎与这两掌同一时刻,单子的一脚也已踢出,将高寿踢得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才轰然落地。
这就是单子的绝招“忙三下”!此招非同小可,当年长胜就学了这招“忙三下”,从而能够横行天下。但就在这两掌一脚出手之际,一道青光飞泻而来。这道青光,从泰林高寿沙授的缝隙中穿行而过,闪电般地一闪而至。当时单子的拳掌和腿脚刚出,刚刚击在泰林高寿沙授的身上,绝无可能回收,单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把飞刀插入自己的心脏!
单子慢慢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他望着东方飞刀说:“东方飞刀,名不虚传!”东方飞刀也失声喊道:“单大将军,果然天下第一!”
小李一刀这才醒过神来,刚才的一切都是在电光石火般的一瞬间发生,他无从出手,现在他丧魂落魄地扑了过去,抱住单子喊道:“将军!将军!”只见鲜血从刀的两端如注般流出,单子气息已弱,已说不出话来。小李一刀知道,东方飞刀的飞刀是将心穿透,中了这种飞刀,谁也活不成。
单子一直张着眼睛,他看着小李一刀。小李一刀热泪涌出,喊道:“将军!将军!”
单子气息更加微弱,但他还是睁着双眼炯炯地看着小李一刀。小李一刀哽咽着说:“将军放心,我要将你葬在黑松林长胜大哥的墓旁,让长胜大哥和天下人都知道你是真正的大好男儿!”
单子眼睛中露出欣慰之色,他用最后的力气握住了小李一刀的手,小李一刀捧起了单子的手,这时,单子张开了他的左手,只见上面写着一个“其”字。他看见小李一刀看见了这个字,便握住了拳,往后一靠,永远闭上了他的双眼。
小李一刀泪流满面,他哽咽着说:“男儿到死心如铁啊,将军!”
这时东方飞刀带着惊魂未定的艾黄二人,查看其余三人的伤势。只见泰林五脏俱碎,高寿心脉断裂,两人当场死亡。唯在沙授还有一口气,他最后看了一眼东方飞刀,也咽下了最后的一口气。
东方飞刀又来到了小李一刀跟前,小李一刀抱着单子将军默默地流着泪。东方飞刀等候着,等到他自己的脸色和呼吸恢复正常后,才对小李一刀说:“咱们该办正事了。”
小李一刀抹去眼泪,说:“我要先办我的事!”他依然对着单子单大将军说:“我要让我的兄弟小草……”
东方飞刀诧异地说:“你的兄弟小草?”
小李一刀看了眼艾黄二人,接着对单子将军的遗体说:“我要让我的兄弟小草护送将军的遗体到膀胱湖旁的黑松林,将将军葬在长胜大哥的旁边。”
东方飞刀说:“送去吧。像单大将军这样的我军中第一好汉,应该有这样的归宿。”
小李一刀接着说:“再告诉我的小草兄弟,让他葬完将军后赶往大脑中枢的脑垂体,叫他到那儿给我收尸,然后把我也埋葬在黑松林。这样我和地下的长胜大哥、单子将军、杜大师以及地上的老庞头相聚在一起,也不寂寞。”
东方飞刀看了小李一刀一眼,艾黄两人将单大将军的遗体送出了大厅,小李一刀站起身来,来到主机电脑跟前。
他打开了电脑,在肝脏市管理系统中,“遥知兄弟登高处”这一句诗不停地闪烁着。
东方习刀打开了旁边的一台电脑,用密码调出了他的克隆页面,只见在实验的第四步上,“遥知兄弟登高处”同样在闪烁。
东方飞刀对小李一刀点点头,说:“来吗。”
小李一刀凝视着这一句诗,这时窗外天色已近黄昏,满城泼金,残阳如血。
东方飞刀又点点头说:“来吧。”
小李一刀双手按键,敲入了“遍插茱萸少一人”这句诗。
显示屏上现在是:
遥知兄弟登高处
遍插茱萸少一人
这两句诗依然闪烁着,而东方飞刀的克隆实验室里,也是这两句诗在闪烁着,显然病毒并未清除。
东方飞刀问:“怎么回事?”
小李一刀踌躇片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敲入了一个“其”字。
这“其”字一进入,只见显示屏上立即应答,两句诗和这一个字都消失了,指挥系统恢复了正常。
东方飞刀的克隆实验室里,同样“其”字一输入,问题也得到了解决。
东方飞刀喃喃地说:“这其字,又从何而来?”
小李一刀没有理他,敲着键盘进入了甲状腺和甲状旁腺的页面。
在这两个器官的管理系统中,都闪烁着“汤汤洪水方割”的句子。东方飞刀的克隆实验的第三步第二步上,也是“汤汤洪水方割”闪烁着。
小李一刀向甲状腺和甲状旁腺的指挥系统敲入了“浩浩怀山襄陵”,东方飞刀也向他的实验室发出了“浩浩怀山襄陵”的句子。甲状腺甲状旁腺以及东方飞刀的实验室遵照执行,都输入了这个句子。
只见甲状腺甲状旁腺的指挥系统及东方飞刀的实验室里,“汤汤洪水方割,浩浩怀山襄陵”两名话一闪,接着消失,甲状腺甲状旁腺的指挥系统恢复正常,而东方飞刀克隆实验的第三步第二步病毒得到了解决。
小李一刀一按鼠标,电脑上直指内分泌系统的最高处——脑垂体。
在脑垂体的管理系统的页面上,闪烁着“大道如青天”的诗句。小李一刀下达了指令,那边输入了“我独不得出”的下联。
只见脑垂体的页面上闪烁着李白的这两句诗:
大道如青天
我独不得出
这两句诗一直闪烁着 。
在东方飞刀的实验室里,它的第一步上也是这两句诗一直在闪烁着。
东方飞刀看着小李一刀说:“是不是还有一个类似‘其’的什么字要输入?”
小李一刀没吭声,只是盯看着电脑。这时电脑一闪,图像变成体内内分泌系统的示意图。脑垂体甲状腺甲状旁腺肝脏胰岛肾上腺睾丸从上向下排开。在显示屏的左上端是“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这两句诗,而在这七个器官上,却都是璀灿的星号,如星星般闪烁不定。
东方飞刀的实验室里,跟这完全一样。
东方飞刀点头说:“看来,还得输入一个什么字——啊,我明白了,是咒语!现在是念动咒语的时候了!是不是小李依稻?”
小李一刀只是看着显示屏,没有理他。
东方飞刀笑了:“这个咒语必须在最高处念动,是不是小李依稻?”说完他站了起来,“现在就去脑垂体,马上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