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跟我说说,唐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徐如林道,“不管她做错了什么,都不应该遭受这样的痛苦。”
“徐先生,你还是不要涉入的好。”
“我只想知道真相。”
“好吧……”林小雪犹豫着,在走廊上来回踱步。徐如林只是安静的看着,对她而言,讲述整件事情,或许需要极大的勇气。“甜甜在十天前的晚上,得罪了会所里的一位贵宾。她咬伤了那个该死的变态畜生,并用高跟鞋砸破了他的脑袋。相信我,徐先生,如果不是绝对无法忍受,甜甜是不会这样激烈反抗的。那个畜生找到了会所,让深哥赔偿了一大笔钱。当天晚上,深哥就带着光头强找到了甜甜,带回会所之后就开始毒打她,足足折磨了她差不多两个小时。这些杂碎,摆明了就是要弄残废她,藉此来满足一些更加变态的畜生。”
“那个贵宾是谁?”徐如林淡淡问道,听到如此残忍的野兽行径,徐如林并没有半点激动憎恨的表情,就像是一潭古井,波澜不起。
“萧三少。”
“做什么的?”
“就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林小雪不屑道,“他的父亲是城南区执法中心的片区执行官,母亲是暮光投资中心的总裁,实际上就是一个打着合法幌子的借贷公司,与城南赌场沆瀣一气。”
“那么……深哥就是碧水蓝天的老板吗?”
“他只是负责人之一,真正的幕后老板是霍正庭。”
“霍正庭知道这事吗?”
“肯定是知道的。甜甜是会所的高级公主,如此重罚一名高级公主,必须要得到霍正庭的许可。徐先生,你可能不知道,会所培养一名高级公主的花费高达数十万甚至上百万,这么高额的投资必须要有超值的回报才行,随便废了,是会所的损失。”
“我明白了。”
“徐先生,这件事情你知道就行了。在暮光市,像我们这样的人,只有死亡或者疾病才能帮助我们解脱,除此没有别的任何办法。”
“嗯,我会再来看她的。”徐如林转身走了几步,回头问道,“你们几个姐妹凑的钱还能让唐甜在医院住多久?”
“按照现在每天的费用,大概还能坚持一个星期。”
“既然会所不肯出钱治疗唐甜,为什么还要派人盯着她呢?”
“因为……因为他们需要一个植物人。”林小雪忍不住流下眼泪,哽咽道,“在他们眼里,甜甜还有利用价值。”
“好好照顾她。”徐如林没有再问什么,整件事情非常的简单,其过程却是绝对的残忍暴力。对于唐甜而言,打碎她的下巴,打断她的肋骨,或许都可以承受。但是打折了她的腿,就等于是折断了她的翅膀,一双关于跳舞的梦想的翅膀。
这就好像一位钢琴家,废了双手。
一位歌唱家,成了哑巴。
一位画家,瞎了双眼。
没有比这更残酷的。
黎明前的黑暗,让暮光市的黑夜更加的深邃,坐在黑河边的河堤上,北风凛冽。然而徐如林完全无视了这种刺骨的寒冷,跟暮光市的冷漠无情比起来,这风,柔和多了。
这样一个无政府状态的城市,为什么人们反而趋之若鹜呢?
难道是因为在暮光市,无论是在光明的中央还是黑暗的角落,都充斥着各种罂粟花般的致命诱惑吗?
或权、或钱、或色,在这里纵横交错,时刻上演着各式各样的肮脏的权钱、权色、钱色交易。
没有所谓的公正、没有所谓的公平、没有所谓的公开。
像唐甜这样一个混在浊世没有背景的弱女子,除了随波逐流,还能怎样?年轻、美貌、身体便是她生存的本钱。
正如她今天的遭遇,仿佛也是应该的、注定的。
徐如林轻声叹息,缓缓站起。
东方已经露出一抹鱼肚白,这是曙光初现的前兆。
在黑河的中央,曾经有一个占地数百亩的小岛,现在已经改建成了臭名昭著的黑水监狱。那里是犯人的天堂,好人的地狱。
在暮光市,似乎一切都是颠倒的。
黑与白、对与错,都是如此。
徐如林回到自己公司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七点多。隔着马路,从“老钱记”飘过来的豆浆香气,还有蒸饺香味,让徐如林打消了睡觉的念头。一夜未眠对他而言,实在不算什么。
“钱伯,照旧。”徐如林越过马路,对正在现磨豆浆的钱万贯笑道。
“徐总,昨晚你去了哪里?”钱万贯盛满一盅热气腾腾的豆浆递给徐如林,随意问道。
“去看一个朋友,喝了点酒,就睡在那边了。”
钱万贯眼神玩味的笑了笑,挥手示意徐如林进去。
八点半的样子,食客渐渐散去。看完一整张“暮光日报”的徐如林准备照例签单走人,钱万贯却提着一坛未开封的老酒笑眯眯的走了过来,将酒坛子小心翼翼的放在徐如林面前,挤了挤眼,笑道:
“徐总,有喝早酒的习惯吗?”
“没有。”
“今天是个好日子,我请你喝一杯。”
“快三年了,这是我听你说过的最动听的一句话,钱伯。”徐如林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并不是什么节日。”
“对我而言就是最重大的节日之一。”钱万贯压低声音道,“今天是我跟老婆子结婚三十周年的纪念日,我一直假装不记得,嘿嘿,准备晚上给她一个惊喜。”
“不错嘛,钱伯,原来你是个有心人呐。”徐如林道,“但问题是,你为什么不晚上邀请我共进晚餐呢?这样一来,我就能少欠你几十块钱。”
“晚餐当然会请你,但我现在心里乐呵,急着找个人聊几句。”
“我愿意洗耳恭听你跟刘姨的爱情故事。”
“先喝一杯。”
钱万贯兴高采烈的拧开泥封,一股子陈年老酒的香气飘逸出来。徐如林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赞道:
“好东西啊!钱伯,多少年头了。”
“闺女多大,这坛子酒就多大。”
“女儿红?”
钱万贯摇头道:
“咱们那边不兴女儿红,我这个酒,有个很猛的名字,叫三把刀。”
“有个性。”
“入口一把刀,入喉一把刀,入胃一把刀。”
“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钱万贯连忙给徐如林斟酒,接着给自己斟满,碰了一下杯,比徐如林还猴急的仰脖子一饮而尽,随后一张脸就憋成了猪肝色。
看到钱万贯诡异的表情,徐如林端着一杯老酒,却是有点不敢入口了,试探着问道:
“钱伯,你没事吧?”
钱万贯闷声不响,摇了摇头,忽然张开嘴巴,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使劲一拍桌子,大声道:
“痛快!”
徐如林不再犹豫,一口干了。
正是酒如其名。这一杯老酒下去,整个嘴里就像是吞下了一块烧红的木炭,热辣但是并不痛苦。等到老酒入喉,仿佛吞下了一团火焰,烧的整条喉咙都似乎要融化掉。最后到了胃里,却又像是灌下了一整壶的沸水,在胃里翻江倒海。奇妙的是,这个过程不到三秒,然后胃里就是暖暖的感觉,很舒服,很惬意,而回味整个过程,的确是痛快淋漓,酣畅无比。
“好一个三把刀!”
“再来一杯?”
“当然。”
一连干掉三杯之后,徐如林缓了一口气,在这初冬的早晨,全身已经是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
“钱伯,这酒一定还有什么来头?”
“你想知道?”
“说来听听。”
“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酿酒绝活,一千斤五谷杂粮熬出来的酒不过百斤左右,封坛二十年才算老透。老祖宗说了,做人酿酒是一个道理,要有三把刀。第一把刀是心刀,能明辨是非。第二把刀是神刀,能看透得失。第三把刀嘛……是屠刀,能斩妖除魔。”
徐如林愣了愣神,忽然笑道:
“钱伯啊钱伯,差点被你耍了。”
“我哪里耍你了?”
“心刀、神刀的什么还有点道理,心静自然能明是非,神清当然可以看透得失。但这屠刀一说,就未免有些牵强附会了,斩妖除魔,你却是去找一个妖魔来看看。”
钱万贯淡然一笑,眼神玩味,看着徐如林道:
“暮光市的妖魔还少吗?”
徐如林沉默小会,忽然问道: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在别的地方,或许还能依靠律法维护正义,伸张正义。但是在暮光市,绝无可能。”
“我越来越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穷凶极恶就对了。”钱万贯笑道,“晚上由我亲自主厨,别忘了来喝杯老酒。”
徐如林回到了难公司,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三点,这三把刀的后劲真不是闹着玩的,虽然头不疼,但隐隐有点晕乎。洗了个冷水澡,徐如林坐在简陋的公司内,脑子里很自然的就浮现出了唐甜的妙曼舞姿。
从抽屉里拿出U盘,置于掌心。
那种冰凉的感觉与唐甜的手指无异。
“你有梦想吗?徐先生。”
“那么……徐先生,你认为像唐吉柯德那样的骑士真的存在吗?我是指现实生活中。”
“哇!什么困难都能了结吗?”
唐甜的话在他的耳边萦绕,徐如林闭上眼睛。
“因为……因为他们需要一个植物人。”
“穷凶极恶就对了。”
徐如林睁开双眼,看了一眼掌心的U盘,又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那本《唐吉柯德》,似乎下定了某个决心一般,霍然站了起来,从床底下拖出一口沉重老旧的皮箱,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