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月前发现了那太虚观老道士的尸首之后,由于悬案未决,老道士又没个亲人,太守也随即陷入癔症而不能自拔,因此那老道士的尸首还一直停在仵作房,一直都没人理会。
此时已是初春,但是无论什么季节这尸首停放一个月的时间,想也知道是个什么模样,因此听说要前往仵作房的时候,饶是韩菱纱韩女侠这样的宿盗,也不由得面现难色。
毕竟,即使她经常出入某些地方,但是并不意味着她要接触尸体啊。如果像她这样专挑王侯之墓的家伙如果遇到了尸体,大概也是遭了粽子了,那可是十年没有一会的倒霉事件,岂能以常理度之。
明衍却是不知这些,只当是女孩子家自有的忌讳,不过此刻显然三人中没有任何一人想要退缩,因此也没多话,直接将人带到了仵作房。
不过令人惊奇的是,进入到仵作房的三人并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作为半个专业人士的韩菱纱定睛望去,却见那道士的尸体好好地放在简易的棺材中,却是衣衫整洁,宛若生前,浑然没有半点腐坏的状况。
见到此等异象,韩菱纱和少女都转头向明衍望去,以求答案。明衍也不罗嗦,直接点了点头,低声道:“早闻得道高僧有肉身成佛一说,却不想我道家也有这样的人物啊。”
“原来如此,”韩菱纱点了点头,“看样子这老道士倒是有几分修行。”
“敬德上人可不仅仅是有几分修行而已,”伴随着感叹的声音,一个老仵作拿着拂尘走进了房间,似乎是没看到几人一样驱赶着蝇虫,又仿佛在有意的给众人解释,“十年前汴州大疫,寻常药石难解,便是敬德上人找寻灵药顽石,投入井中,解了老百姓的苦厄。三年前鲤鱼精为祸,也是上人只身前去驱赶,这才保了一方百姓的平安。至于平日里的事情,更是数不胜数。可是就算这样,上人也只收一点点的香火钱,哪怕我们这些苦哈哈真心多给,他也只收一钱,而且每旬只开一日观门。要不是这样,刘太守也不能对上人的事情这般上心。”
“刘太守?”明衍问道,“这刘太守又是如何?”
“刘太守啊……”老仵作手上顿了顿,而后叹气道,“刘太守,也不能说是百姓们期盼的好官吧,毕竟大疫的时候,刚刚来这里上任的太守大人,那个时候似乎是叫刺史大人,就将因为瘟疫而死去的人直接烧了了事,这可是碍人入土的大事情,外加上后来还要将患上疫患的百姓们强行关了起来,以至于很多人都没来得及救治,就那样子死去了。刘太守因此被弹劾,差点就丢了乌纱帽,最后降为了此地的太守。”
“我看老先生的样子,却是不然。”明衍微笑道,“还请老先生继续说。”
“先生可不敢当,我只是个仵作,”老仵作连连摆手,而后继续道,“刘太守上任之后呢,想要借着运河的便利开展商户,因此又迁了运河边好多农家,让他们去了东山,也就是那鲤鱼精闹事的地方。紧接着太守又大动土木,将好些人家的土地强行收买了去,将他们迁到了别的地方,若不是后来,也是一年前汴州大火,恐怕百姓们现在都在戳着太守的脊梁骨呢……”
老仵作看了一眼站在明衍身旁神色愣愣的少女,而后道:
“不过也只有这样的太守,才会不去理会那些僧道之流,甚至还曾经收缴过城东善德寺的土地产业。可是就是这样的太守,还是和上人关系甚笃,要不然按照以往的情况,太守又岂会那样雷厉风行,要知道善德寺多次失窃,太守连管都不管,那案子直到现在都还吊着呢。”
“多谢老人家了……”少女虽未答话,明衍却是拱手道,“若不是老人家解惑,我们可能还不知道这些事情。”
“唉,我只是把老骨头而已,哪有那么厉害,”老仵作摇了摇头,冲着棺材后头喊了一句,“小鱼啊,有人来看你了,不要藏着了,老头子我呢,就先走了。”
而后,老仵作就这样离开了。
“小鱼!”一个看起来不过六七岁的孩童身影刚在棺材后露个脑袋,就已经被飞奔而至的少女搂了个结实,“小鱼,你为什么还不逃!”
“姐姐?姐姐!”小鱼看到少女的样子,先是惊讶,而后一下子扑入了少女的怀中,大声嚎哭了起来,“姐姐,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咳咳……”明衍还在看着,却听后面韩菱纱干咳一声,转头望去,红衣女侠正做着向外走的手势。明衍也不是傻瓜,当下点了点头,跟着韩菱纱走出了仵作房。给那边互诉衷肠的姐弟两个留下了点时间。
=行人欲断魂=
“我真的没想到,也算半个老江湖的自己,居然也被那个小丫头骗了,”出得门来,韩菱纱伸手遮住了略显刺眼的阳光,半是感叹半是玩笑地说道,“本来我是想去北……嗯,东都看看,但没想到路过汴州的时候,却被强行收了这么个徒弟。”
“你的徒弟当是真心,”明衍却是笑道,“不然的话她大可抛下你,自己跑了,要知道我修为可是差劲,她要是真心想跑,我还真就不一定能抓到。”
“是么?”韩菱纱看了看明衍,忽然问道,“你不是那个兵器阁的侄子吧。”
“这不是很明显么?”明衍苦笑,“在下并不姓苏,之前通报假名,也是权宜之策。”
“听起来总觉得我吃亏了,”韩菱纱想了想,“那你的真名是什么?”
“明衍,”明衍摊手道,“没有凡俗的姓氏,只有这么一个道号。”
“原来你真的是剑仙!”韩菱纱忽然间伸手指着明衍大声道,而后刚刚还略有距离的红衣女侠忽然间变得热切起来,“剑仙大人,你看我又没有素质,可不可以拜你为师,修仙问道?”
“喂,我说,你这忽然要干嘛?”明衍被韩菱纱突变的态度吓了一大跳,“我说,我只是个明字辈弟子而已,而且目前我还不能收徒的。”
接着,似乎是被韩菱纱热切的眼神所激,明衍挠了挠头,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对这东西这么热情,”明衍叹气道,“但是我门中暂且还不曾听说有过得道成仙的存在,这样你还感兴趣么?”
“这样啊……”韩菱纱眼中的热切顷刻间消失了大半,“那延年益寿呢?”
“虽然有,不过说实话也不过就是些药饵之法,”明衍实话实说,“这些东西就算是尘世间也能找到……至于修行之路,颇多坎坷,可不是所有人都能踏上的道路。”
“你这意思是我的资质不够咯?”韩菱纱神色微冷,随即转为一个说不清意味的笑容,“算了,姑奶奶我才不会那么容易放弃,至于你这冒牌剑仙,还是一边放着去吧。”
“那还要多谢女侠大度,”见对方已经没有继续话题的意思,明衍也是松了口气,“只希望你那好徒儿能好好地劝劝那个小鱼,让他不要那么傻气才好。”
“怎么?”韩菱纱闻言奇道,“你刚刚不还在那里忠孝节义地说了一大通么?”
“我只是在说世间常理而已,”明衍叹气,“说到底,小鱼父母也是作恶而亡,为之报仇已是不对,但对于那上人来说,难道就期盼着因为此事再去一人么。”
“我还以为你会说,即使为父报仇情有可原,”韩菱纱粗着嗓子道,“但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绝对不可饶恕……这样的话呢。”
“那也是对大人,”明衍指了指身后的仵作房,“那小鱼看起来才不过个位数年纪的样子吧?又岂能一概而论?”
“你却是个规矩很重的家伙啊,”韩菱纱先是松了口气,而后忽而笑道,“虽然看起来好像与众不同,但是总感觉和那些老夫子没什么区别。”
“只是无聊的坚持太多而已,”明衍苦笑道,“其实我本人又懒又随便,但有些东西又是抛却不下,如今所做的,也只有不将这些规矩套用到无关的人身上而已。”
“那你自己还不是一样?”韩菱纱摇了摇头,而后似乎有些不耐烦地转头望向仵作房,“这小丫头,什么话还用说这么半天……”
话音未落,却见那徒弟少女猛地一下子推开了房门,而后跪在了明衍身前。
“只求先生劝劝小鱼,若能够让小鱼放弃求死之路,我愿任由先生处置!”
“这又是闹哪样?”明衍只觉得一阵头疼,伸出手去将少女拽了起来,“虽然觉得这么问不大好,但是我说啊,你为了救人要把自己搭进去,这又有什么不同了么?”
“我明白这个道理,”少女咬了咬嘴唇,而后大声道,“但是我能够活命,还是得了当年小鱼的父母的救助,如今让我看着救命恩人的孩子,和我的亲人一般的小鱼就这样下去,我是万万做不到的!”
“也罢,”看着少女又要跪,明衍只觉得自己头疼得更厉害了,“虽然不是男儿,但是你刚刚那点子硬气哪去了,跪个毛玉!”
“毛玉?”一旁韩菱纱奇道,“那是什么?”
“啊呀呀,总之是一种很微小的东西就是了,”明衍也没心情细讲,“少跪,我看人下跪就烦,我门中也少有下跪的规矩,你要再跪我可就不管了!”
到了最后一句,少女才停下了动作,不再尝试下跪。眼见着终于劝住了少女的样子,这才放开了少女的胳膊,而后伸手拍了拍额头。
“我想,这方面还是解铃还须系铃人,”看着少女期盼的表情,明衍一边想着,一边缓缓地道,“既然这么多天都活得好好的,那显然是小鱼想要得到针对于他这一行为应当的惩罚,那么我们既然劝不住他,目前也只有釜底抽薪,让那个斩监侯的判决消失就好了。”
“的确是好主意!”少女双眼一亮,不过马上又暗了下去,“但是刘太守心思敏锐,远超常人,只怕是不好糊弄。”
“依我看,还真就不一定需要我们去糊弄……”明衍微笑道,“总之,去太守府,想要解决这件事情,恐怕还要先让你这小丫头把太守身上的禁制解了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