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我想了一个方法,其实并无十分的把握,只能是先试一试。”林余粮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小桌案前,上面放着一应香具和一只紫檀制成的木匣。
只见他点燃香碳,放入一只预先铺好了香灰的紫砂浅盘中,又在上方架上一片云母,从净瓷瓶中取出了三枚以特殊配方调配而成的香丸,放在云母片上。
这是一种隔火熏香的方式,与普通的线香相比,这种隔火熏香的办法会显得麻烦许多,因此平时不太常见。然而林老中医此时以此法熏香,自有特殊之用。
以云母片隔开炭火,可以保证熏出的香性属纯阴,不会混杂一丝燥火之气,才能使以秘方精心调制出的阴性香药的功效发挥到极致。
以此香药所熏出的香气为引,方可自阳而通阴,洞开阴阳两界之隔。
孟既安不懂得这些,只是闻着这气味果然非常独特,不知里面都加了什么特殊之物。
随着香气升腾,缓缓的弥散开来,林余粮转过身来,看着孟既安,说:“把衣服都脱净了,不必拘束。”
孟既安点点头,脱去了衣裤,搭放在椅子上。
林余粮又示意他往前走几步,站到地板的中间位置,说:“就这样,稍站片刻,不要动。”
孟既安面朝林余粮垂手站着,忽然忍不住很想问一件事,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不知……林老您与仆寻是如何相识的?”
林余粮明显一愣,但并没有流露出不愉快的表情,抬眼想了想,说:“简单的说吧,当年,我刚刚经由医理医道参悟出了能够通行往来于阴阳两界的办法,夜半闲来无事时便会去阴间幽冥之界转转,一来是出于好奇心重,二者是想更多的理解阴阳、以及人身生老病死之事。”
林余粮说了一半,又转过身去,背对着孟既安,手中一边打开桌案上那只紫檀木的匣子,一边接着说:“有一次,被几个饿鬼于半路困住了,是仆寻正巧路过,驱散了那几个饿鬼,救下了我。所以我欠他一命。”
原来林老中医是已经有如此境界的高人,难怪……可是,孟既安心中想到,便问了出来:“仆寻?他也能自由往来于阴阳两界么?”
林余粮手中拿着几支细长的银针,再次转过身来,走到孟既安面前。“与你理解的应当有所不同,他的事情,我不能随便告诉你。来,调顺呼吸,先盘腿坐下,不要再交谈,我与你扎针试试。”
看孟既安盘腿坐在了地上,林余粮抽出一支银针,捏在右手指端,看着孟既安头部的穴位,却又迟疑了一下,说:“此针法是因你而临时自创的,并无十足把握,因为从来没有医治过这样的病人,万一有什么意外,你还得提前有心理准备。”
孟既安听到这话心中自然是一紧,但仍是坚定的低声说:“林老您但扎无妨,我有心理准备。”
“好”。
林余粮便屏息凝神,看准了孟既安头部的几个穴位,依次扎下针去。
此针法果然与寻常治病的针法不同,行针方向是斜入的,几乎快要与皮肤贴平,下针又极深,而且每一针扎下去之后,都要再拔起一小段,再扎进去更深一些,如是三次,才算扎好一针。
也许是林老中医的手法极好,孟既安并不觉得如何疼痛,更多的是有一种细微的丝丝清凉之感,如同木然昏沉的身体中,被灌入了几缕清晨的净风,被注入了几滴沁人心脾的冰镇琼浆,因此那一点疼痛,几乎是可以忽略的。
此时,那三颗香丸所熏出的烟气已经完全笼罩住了两人,并且不断的充溢满这整个的地下室内的空间,室内阴气渐重,直至完全隔绝了人界中的阳气。
林余粮扎完了头部,又从檀木匣中取出几支银针,继续开始扎胸部,继而双臂。
随后,又让孟既安站起身来,顺着腹部以及双腿前后的经络穴位也扎了数针。
此前两人所担心的意外并没有出现,孟既安一直感觉良好。
林余粮略微松了口气,走回到桌案前,重新添上一回炭火,又续了三枚香丸放置于云母片上,说“要让这香药气息经由毛孔呼吸渗入到你体内的经络之中,才能以针为引打开通路,以药为入除开涩滞。”
孟既安听在耳中,只是不敢点头,也不敢说话。
又过了很久,看看香丸将要熏尽,林老走到孟既安身边,又将他全身上下扎着的每一根针都依次捻在指腹间转动了三周,之后又待片刻,仔细看看孟既安的皮肤状态,下针之处是否有淤青,毛孔开合大小,又把一回脉,这才说:“好了,我要起针了。”
说完,便按照着方才下针的顺序,将针轻轻抽出,先是轻柔缓和,每抽至针尖时,都要顿一下,啪的一下快速起出,孟既安就会感到穴位中似有一股无名之气息被一同带出,从内到外的冲开整个穴道,便是一阵小小的畅通畅快之感。
终于,一轮针法完成了,孟既安站起身,小心的活动活动四肢,又穿好了全身的衣服,坐回在木制的圈椅上。
“稍待片刻再走,以免出去中了风邪。晚上睡一觉,若明天起来觉得有效果,便明天三点准时再来。”林余粮坐在孟既安的对面,看着他说。
“好。”孟既安点点头。
“过几天我再根据下针的效果,给你配些丸药来服用。”
“好,真是多谢林老费心了。”
“此针法需扎满七七四十九天,再看到底能起多大的作用。”林余粮似乎心中也并无十足底气的样子,捋着胡子一边思索着一边说。但也许是因其医术大成,反倒言语谦虚,时时谨慎,不会轻易夸下海口罢。
孟既安此时却已是十分的信任林老中医,心中已是完全的释然,觉得若这样医过七七四十九天,必定是会有很明显的效果的,于是问:“林老,那么诊费,或者说酬金怎么算?”
孟既安主动提出酬金,也是出于感激之意,说真的,若能帮自己恢复了那些记忆与修为,纵使开口要多少钱都能接受。
林余粮却是一笑,说:“我要的,你恐怕给不了,我只向仆寻要便好,何况我还欠他一命。”
两人又说几句闲话,林余粮再替孟既安把一遍脉,说:“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自此,孟既安便每天下午三点准时来到林老中医的地下室,请他为自己扎针“治疗”。其余时间,他也只是简单的料理一下自己工作室的事情,大多工作都交待给了底下的员工负责。
在此期间,仆寻问过一两次情况,便也不再着急,耐心的等待着四十九天之后再看结果。
那些被阻隔、被忘却的记忆,在白天不经意时,或在夜晚熟睡中,如同幽深黑暗峡谷中涓涓流淌而出的细流,一点一点慢慢的流出了暗林从生的荒弃之地,汇入了阳光所及的记忆清潭之中。
那些生前的往事,死后的往事,所有复生之前的记忆,都如同抽丝剥茧般的渐渐清晰起来,完整起来,并呈现于脑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