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以为那盒要命的录音带已被彻底销毁,只有江汉知道苏光还保留了一份。苏光告诉江汉,他并不是为了留着哪天去要挟议员,而是为了将来有一天为自己正名,即还他在报上做的那个违心声明的一个清白。
那时候苏光正遭遇平生最狼狈的处境。报社已经辞职,鸡店刚刚开张,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心情恶劣到了极点。江汉想报复爱德华的无情,满心以为苏光一定会接受他的提议,却没想到在那样的情况下,苏光依然像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就是不干。这件事只好不了了之。为此,江汉一直耿耿于怀。却没想到在苏光鸟枪换炮后的今天,他自己又找上门来了。
尽管江汉心里还记着这件事,但时至今日他对爱德华的怨十艮早就没那么深了。不过既然老天送来这个机会,给他一点报复也情有可原。江汉当即同意帮苏光联系议员。因为苏光英文不行,若无江汉在其中穿针引线搭桥做翻译,他断然无法与议员沟通。
这件事自然就是所谓的敲诈,即用曾经引起澳洲朝野轰动的《华夏时报》那篇文章《请问陈军》的原版录音带去要挟当事人爱德华议员。
按说一盒录音带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能量,毕竟里面不是爱德华议员亲口所言。可是,当年两位当事者,即陈军和苏光事后当着警方的面全都否认了《华夏时报》黑纸白字登出来的爱德华议员向中国留学生索贿受贿的事实,而且,他们根本就没提到关于录音带的事情。事实上,《华夏时报》那篇重要更正一出台,也就等于《华夏时报》所有同仁都帮着他们向警方作了伪证。
这个《华夏时报》众人皆知的秘密一直固若金汤地替爱德华议员保守着。长期以来,每一个人都对此事缄口不言。就这样,大家平平安安过了四年多。这期间,澳洲工党于1996年由执政党落选为在野党,移民部长也由鲍格斯变成了雷铎。爱德华议员也名正言顺地离开了移民部。可是,去年7月,当年带领四万多中国留学生跟澳洲政府打集体官司的风云人物,爱德华事件里最重要的当事人之一陈军在雪山出车祸不幸身亡。当时曾有个别华人媒体对他的死因做过一些暖昧的猜测,最终还是被警方定论为普通交通事故。
正因为他的死,这盒录音带才能变得身价百倍。因为,这上面有陈军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关键证词。
苏光提出问爱德华要二十万,事成之后酬谢江汉两万。江汉马上推辞不要。他知道苏光有些狮子大开口,但又一想,他认识的一些贪官们从中国卷来的黑钱可要比这区区二十万多得多。从另一个角度说,虽然当年爱德华议员受贿不到五万元,可他过了这么多年的太平日子,就算多付一些钱为自己良心赎罪也是应该。
第二天一早江汉就给爱德华议员打电话,说有重要事情面谈。爱德华特别生气,不客气地要他以后不要再来电话。江汉马上说不是自己找他,而是一个他必须见的人。如果不见必然会有麻烦,特别是大选进行得如火如荼的现在。爱德华以为江汉在玩什么花招,便一口拒绝了他,正要挂电话的关键时刻,江汉突然说出了苏光的名字,并说他手里有一件议员一定感兴趣的东西。
爱德华立刻让江汉什么都别说,他马上跟江汉约了个地方见面。见面的地点是在距悉尼市中心一千米之遥的英皇十字街布朗翰酒店15楼的一个大套间里。这里不仅能看到东区鳞次栉比的高级别墅群,也能见到杰克逊湾美丽的海景。
爱德华见面就问江汉想搞什么名堂,江汉冷眼看着这个曾经令自己难堪的意大利男人说,一个人做了坏事,早晚会有鬼来纠缠。这是中国的一句老话。江汉说他并不想再次出现在议员面前,却因当事人的语言障碍受其之托,被无辜卷进这件事里。如果议员不想往下谈,他可以马上离开,就当没有这回事。只是,过不了几天,悉尼的某大报纸一定会在头版头条登出关于那盒去年在雪山出车祸死去的陈军1993年11月与苏光谈话的录音记录再次重现江湖的特大新闻。
爱德华一听就急了,马上追问录音带在哪里,江汉说当然在苏光手里。爱德华又问苏光人在哪里,江汉说人就在楼下。爱德华顿时急出了一脑门儿的汗。江汉马上保证,在议员没有同意的情况下,苏光绝对不会强行去议员办公室或竞选办公室找麻烦。
也许爱德华害怕了,他跌坐在沙发上问苏光究竟想怎样。江汉蔑视地看着这个不可一世的大人物说,跟你一样,还不都是为了钱。爱德华议员第一次没有介意旁人如此恶意的嘲讽,心慌意乱只问苏光想要多少。江汉说,还是把苏光叫上来当面谈吧,他不过是个口头翻译。
苏光很快来到1504房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爱德华上来就问怎么能让他相信苏光手里拿着的东西就是那盒访谈录音。苏光有备而来,马上拿出一个小录音机,找到陈军与他谈到议员受贿那一段,放给爱德华听。
爱德华虽然听不懂中文,但陈军的声音他很熟悉,特别是里面有一处说到自己的地方。江汉充当了一名称职的翻译,他把两人的每一句话都翻译出来。爱德华最终明白这盒录音带如假包换,便阴沉着脸问苏光究竟想要多少。
苏光在纸上写了个20,又在后面加了四个零。爱德华一看立刻摇头,他愤怒地说现在你就走吧,你可以马上把这盒录音带卖给随便哪家大报,老子不在乎了。不要以为你手里的东西就能致我死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可是你们中国的一句老话。不信咱们走着瞧,我倒想看看是你笑到最后还是我笑到最后。
苏光没有听懂,却从爱德华的表情猜到了几分。还没等江汉翻译出来他立刻反应激烈,叫爱德华不要觉得自己吃了大亏。当年受贿虽然只从中国留学生这里拿了五万,可他后来没少从816签证和其他一些中国留学生那里挣黑心钱。苏光大叫纸是包不住火的,总有人会揭露这些事。如果把这一切都加在一起,二十万就便宜他了。现在他花钱是破财消灾,如果爱德华不给钱或是想找人对他下手,他也就豁出去了,反正他现在活腻了,索性就把事情闹大,来个鱼死网破,大家一起完蛋。
江汉知道如果照实翻译说不定这次谈话就弄砸了,他没想到苏光竟然知道自己跟爱德华的那些交易。这件事真闹大了自己也免不了被牵扯进去,那就太不值得了。而且,说到底他还是希望爱德华出一笔血,这样既帮了朋友,又解了自己的心头之恨。所以,他急忙出面斡旋,两边安抚两边劝解。苏光那些话根本就没翻译出来。在他的努力下,经过半个多钟头的激烈交锋,双方终于谈成这笔交易,即爱德华议员用十万元现金买回苏光手里的这盒录音带。
交易的日子最终定在了8月7日晚上。因为,必须给爱德华一些时间准备现金。另一方面,他和苏光都想尽快了结此事。
那天晚上江汉确实在英皇十字街的一家泰国餐厅有个应酬,他掐着时间离开那里奔赴中国城。他们三人已事先约好见面时间与地点,即当天晚上八点半在海玛克的考顿克莱斯酒店某个房间见面,由爱德华议员定房间。可是爱德华临时打电话告诉江汉他的竞选活动没有结束,要将时间延长到九点,地点也改到了拉普如斯·波特尼湾国家公园。
江汉没有意见,到哪里都一样,他的角色只是个翻译。正好这时苏光给江汉打电话,说他早就到了,问江汉什么时候能到。江汉心想,从中国城去波特尼湾有一辆车就够了,反正时间不会很长,便让苏光在娱乐中心对面的美丽华酒店外等着,他过去接人。
中国城的夜晚车水马龙,一条窄小的沙瑟街早就被各式车辆填塞得水泄不通。哈伯街在中国城的最外围,那是一条单行线,车辆虽多却通行无阻。一般人都喜欢在那里等人或上下车。江汉开到娱乐中心时,苏光正与一个男子在靠近美丽华酒店的LB’S酒吧门口告别。江汉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依稀记得那人衣着无品毫不入流,年纪也不小了,看样子还在贫困线上挣扎。拉上苏光直奔波特尼湾国家公园,赶到指定停车场的时候,他们提前了六分钟。
天空阴沉,半个月亮一会儿在云里,一会儿露出脸来。万籁俱寂,除了轻轻的海浪拍礁,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息。
苏光像是心情很好,等待爱德华的时候一直在提弟弟苏磊,说他小时候怎么可爱,现在怎么聪明,并说明天晚上要在金唐海鲜酒家为弟弟接风,让江汉一定参加。江汉嘴里表示明晚是女儿生日,家里有派对过不来,心里却突如其来地感到一阵别扭。因为,这件事情实在进行得太顺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