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吐温
宋美洁终于把埋在心底多年的故事说了出来,如释重负之余又有些懊悔,毕竟苏磊比她小了十几岁,在一个几乎能做自己儿子的人面前坦白自己的秘密绝不有趣。她颇有些为了证明自己身上没长痦子而把未穿内衣的身体给人看过后的空虚。
从苏家出来,宋美洁心情复杂地开车上路。她既不想回家,也没有目标,只是盲目地顺着米尔顿路往前开,快到艾叙费尔的时候,她曾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拐弯,结果还是随着车流直下,穿过帕若玛达路上了21号公路。
宋美洁多愁善感的心灵因为旧事重提而充满惆怅,同时也矛盾地伴随一些意犹未尽的苦恼,她急需一次痛快淋漓的发泄,否则这个夜晚别想安生。而她向来懂得保护自己,极少将内心世界向人敞开,加之身边缺少女伴,特别在这件事上,唯一具备听她倾诉资格的人恐个白只有江汉。这也就是为什么她下意识朝北开去的原因。快到格雷德斯维尔大桥的时候,她给江汉打了一个电话。
江汉还在城里应酬,他一听就知道宋美洁情绪不对,马上跟她约在赌场酒吧见面。半个钟头后,江汉匆匆赶到。
赌场酒吧里人迹寥寥,只有纳特·金柯尔的爵士老歌若隐若现。宋美洁独自在一个角落里端坐,她面前放着一瓶喜力啤酒。江汉知道宋美洁酒精过敏,一般场合从不沾酒,更不用说主动喝酒了。他坐下后,意味深长地说:“美洁,今天你有点不同寻常啊。”
宋美洁朝他笑了一下,笑容中带着一丝苦涩。她看着泛泡的啤酒说:“江汉,人的一生中,除了天灾人祸,你觉得什么最可个白?”
江汉更奇怪了,他忙问:“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上来就谈这么深奥的问题。”
侍者过来请江汉点酒,江汉要了一杯沃特加。
宋美洁喝了一口啤酒说:“刚才我去了一趟科洛伊登公园,把我跟苏光这些年的恩怨做了一次清算,不过是在苏磊面前。”
“是吗?”江汉显得有些意外。
宋美洁像是回答又像自语:“我到今天才发现,人最可怕的事情不是别的,是面对自己的过去。”
“是啊,每个人都有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江汉颇有同感。
宋美洁又说:“过去我从不愿回忆,因为回忆总是伴随痛苦,而我已经苦个白了,不想再次身临其境。可是,那些往事总也挥之不去,时常在梦中提醒我。黄涛是这样,苏光也是这样。”
江汉不愿看着宋美洁心痛,话题一转,问:“保险箱的事情怎么样了?苏磊发现了什么没有?”
宋美洁没有回答,反问道:“怎么,难道你不想知道我跟苏光之间到底发生过些什么吗?”
江汉愣了一下,随即心口不一地说:“我看我还是放弃这个好奇吧。”
“为什么?”宋美洁有些意外。江汉的变相拒绝再一次伤害了她的心灵。她有些难堪却硬撑着,故意无所谓地说:“也好,反正都是一些无聊的过去。”
江汉故意不接话题,却问:“苏光的遗嘱都说了什么?”
宋美洁苦笑:“还能是什么,不过是对自己的审判。你真不想知道吗?”
江汉又摇了摇头。
宋美洁非常失望,她一口气将半瓶酒都喝了下去。本不能喝酒的她,脸上立刻泛起了一片桃花。她故意借着酒劲说:“江汉,要是我求你听我说呢?”说完她招呼侍者说:“再拿一瓶。”
江汉不忍见她喝醉,连忙阻止:“不用了,不用了。美洁,你别喝了。刚才我是骗你的。我就想看看你会怎么着急。你们的事情我当然想知道。”
“你别管,我没事。今天就想喝个一醉方休。”宋美洁根本不听江汉的劝,再次朝侍者招手说:“快拿去。”
侍者很快把酒送了上来。
江汉无奈地举起酒杯,跟宋美洁碰了一下说:“既然你要喝,我奉陪到底。说吧,我洗耳恭听。”
这回宋美洁小酌一口,停了一会儿才说:“关于我和苏光的关系,你早就问过我,我猜大家也都一样,肯定不相信我跟他只是普通朋友关系。今天我可以再次坦率地告诉你,我们之间真是那样。只是,我和苏光有过几次机会,都错过了。”
宋美洁把她和苏光的事情重新复述了一遍。不同的是,细化了有些在苏磊面前一带而过的情节,却也免掉了一些江汉已经知道的事情。在说到他们唯一的一次拥抱时,宋美洁心有不甘地问江汉:“为什么苏光在那之后一反常态?究竟是什么理由使他拒绝我的爱?菲比不过是个孩子,她的话不应该起什么决定性作用。江汉,恕我直言,会不会是别的什么原因,比如因为你?”
江汉怎么也没料到宋美洁会这么大胆,他立时明白宋美洁早已察觉自己对她的那份情怀。顿时,那些埋在心底深处的陈年往事涌上心头。他停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件事你不说我一点都不知道。原来你们之间还有这样的经历。现在,我正式向苏光致敬。苏光是个特别讲义气的人,他既然答应黄涛要好好照顾你们,就不希望别人在这件事上说他的闲话。当然,这其中的确有我的原因。
“今天我也来说一件鲜为人知的往事吧。黄涛出事那天,我正好去利物浦接一个装修的活儿,没在悉尼。我不知道黄涛在最后的一刻有没有想到我,因为我们三个人是最好的朋友。我总觉得,如果当时我也在场,说不定黄涛就会把你和菲比托付给我们两个人了。可是,当我回到悉尼的时候,黄涛已经死了。苏光红着眼睛告诉我,黄涛临终前把你们托付给了他,他已答应老黄好好照顾你们母女。我当时就跟他急了,那次我们争执得相当激烈。他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在与你们共同生活的期间决不打你的主意,照顾菲比到十八岁,照顾你直到你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有一点必须承认,在你还没有来澳洲的时候,我和苏光都特别羡慕黄涛,主要是因为你的美貌。这里并没有亵渎你的意思,因为大家从未见面,只见过照片,我们只能凭着对照片的印象和直觉默默喜欢你。后来有一次你打电话来,是苏光接的。他听到你的声音后,给我形容了无数遍。肉麻的赞美说得黄涛都受不了,气得我当即跟他约法三章,规定家里所有来电不许他接听。当然这是开玩笑。见到你之后,我才发现,原先那些照片根本没有拍出你的内涵与气质。
说实话,我很嫉妒苏光,因为他可以与你朝夕相处,而本来这个机会是我的,至少是我们俩共有的。这里我还可以透露一个细节,那次去利物浦的活儿,本来是苏光的,可他那天肚子不太好,让我代替他去。所以,我刚才的假设并不是空穴来风。也就是说,假如当年苏光去了利物浦,黄涛一定会把你们托付于我,那个机会原本就是属于我的。我猜正是由于这一点,苏光心里有愧于我,加上他特别在意哥们儿义气,他才会及时刹车,断绝了跟你进一步发展的可能吧。”
宋美洁心里又悲又喜,悲的是苏光因为这些毫无意义的哥们儿义气而放弃了对自己的感情,喜的是她终于从江汉嘴里再一次证实了苏光对自己的感情。
夜更深了。宋美洁和江汉还在继续他们第一次的坦诚相见。
午夜时分,赌场灯光绚烂,人头攒动,热闹的气氛已经达到极致。
威廉·陈被三个女子簇拥在一张百家乐赌台边玩耍,他拿了一摞黄色筹码笑着让左边的女孩选择押赌,左边的女孩咯咯笑着,想都没想就把筹码押在了闲家身上。结果,庄家获胜,一摞筹码被席卷而空。下一局开始后,威廉·陈又拿了一摞筹码,这回他让右边的女孩下注。右边的女孩拿着这摞筹码犹豫不决,似乎不知道放在哪里是好。
威廉·陈拍了拍她的屁股说:“宝琳,你还等什么?快点!”叫宝琳的女孩看着赌台,故作天真地说:“我想赌庄家赢吧,又怕风水转了向,想赌闲家赢吧,又怕庄家手气壮,赌平局更是没有一点把握。我这人一贯没有赌运,赌谁谁输,真愁死我了。”威廉·陈忙说:“你随便赌,不要考虑输赢就好了。”宝琳说:“那怎么行,这样我们就该把你的钱包给输光了。”
威廉·陈老怀大慰,搂紧宝琳的腰说:“还是宝琳为大哥着想啊。别担心,我输不穷的。赌嘛,就是一个开心。输赢在此一举,只看你选得对不对,看你的运气好不好。这就是赌的魅力。”
司赌员开始清场,准备发牌。
宝琳随便将赌注放下,再想改已经来不及了。她故意遗憾地说:“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次肯定要输。”威廉·陈急忙安慰佳人:“别怕!别怕!输了再赌嘛。”宝琳突然说:“其实,赌场就像人生。我们都陷在一个个赌局里,谁也不能预料将来的事情。只不过真正的赌局可以重来,人生的赌注下错之后就永远过去了。”
威廉·陈重新望着宝琳说:“哎呀,想不到宝琳能说出这么有见识的话来,真让我对你刮目相看。人生就是一场赌,胜者为王败者寇。真正的成功者一定是赌场高手。你说呢,宝贝?”正说着,赌局结果出来,宝琳无意下注的平局竟然大获全胜,她得到了八倍的赔付。看着司赌员将一堆筹码推到面前,宝琳高兴得无以复加。其他女子也连连叫好。威廉·陈笑着将宝琳拥在怀里。
就在这时,威廉·陈突然发现身边站着两个他最不愿见到的人。他的笑脸渐渐消失。
威廉·陈跟着罗杰斯和玛吉来到赌场酒店休息厅,他们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坐了下来。威廉·陈还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架势,他不耐烦地看了一下手表说:“现在是夜里十二点半,你们找我有何贵干?”
罗杰斯冷静地说:“办案没有时间之分,特别是在调查一宗杀人案时。”
威廉·陈立刻站了起来:“对不起,你们要调查的案子跟我没有关系。我是个正经商人,绝不可能干杀人犯罪这样的傻事。我还有朋友在楼上等我,先走一步。”
“慢,这张借据你应该认识吧?”罗杰斯将苏光借据的复印件拿在手里,“这可是你名下公司的东西。”
威廉·陈一见到这张借据,顿时脸色发白,刚要迈出的脚步又收了回来。他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玛吉指着沙发说:“别紧张,坐下慢慢说。”威廉·陈只好重新坐下,他脸上阴沉,心里不住盘算。
罗杰斯说:“我们还是免去多余的废话,开门见山吧。先告诉我们,你是怎么跟苏光认识的?跟他做过多少次交易?”
威廉·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我知道他很久了,真正认识大约在两年前。那时候还在临时赌场,因为他经常光顾那里,我们的人早就盯上了他。有一次他跟朋友一起到赌场去玩,开头他赌得不大,还赢了不少。后来别的人都走了,只剩下他一人在那里赌俄罗斯小轮盘。到了午夜,他的赌运变了,一落千丈,怎么赌怎么输,他还连去了几次提款机取钱,结果大概输掉了两万多。我们的人在旁边给他出主意,把他介绍到我这里。自然,他的底细我们事先摸过,知道他来钱容易。所以,他希望借钱翻本的时候,第一次我借了一万元给他。他确实很守信用,早晨离开赌场的时候就把本息都还了给我。后来一次大概是一年前。那时候也在临时赌场。那一天他也是输得一塌糊涂。那次他向我借了两万块。第二天也还了。再就是8月2号这一次了。”
“这次苏光是怎么向你借的钱?当时的情况又是怎样?”罗杰斯问。
威廉·陈说:“这次是在星港城赌场。我看见苏光的时候,他刚进来。据我们的人说他一直扎在俄罗斯小轮盘那里,开头还比较有章法,赢了一些,后来不知怎么手气就背了,越赌越输,越输越大。输完了来找我,先借了一万。·结果一万很快又输光了。没过多久他又来找我,这次要我再借给他四万。开头我有些担心,可他说他很快就能还我,而且愿意用房子做抵押。他买房子的情况我也知道,考虑了一下,就又借了四万给他,并让他写了这张字据。这次他去了楼上的贵宾厅,在那里赌百家乐。可能因为他的心态不好,加上体力不支,快到天亮的时候又输光了。”
“苏光当时除了借钱,还说了别的什么没有?”罗杰斯再问。
威廉·陈想了一下说:“没有,他什么都没说。”
罗杰斯又问:“8月7号晚上,你在什么地方?”
威廉·陈想都没想:“我每天晚上都在赌场,你可以去打听。”
“如果有这个需要我们会做的。再问一下,那天你是几点到赌场的?几点钟离开的?”
威廉·陈坦然说:“我一般晚上九点多就来了,稍晚一点也是十点。离开的时间嘛,有时候早晨两三点,有时候五六点。不过那天应该没那么晚。我记不清了。不信可以把赌场的录像调出来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