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湛蓝,碧空如洗。风神被太阳吓得躲进了自己的别墅,不敢轻易地走出来撒野,显一丝威灵。天边偶尔飘一片鹅毛似的白云,也似劳累过度,打不起一点精神。
雨岭果场的上空,却有无数的鸟儿,无忧无虑地游戈。俯身啄一条虫子,惊喜地飞上了天际,意欲寻找云儿比翼。似乎没有找着目标,又仿如面临强敌,急忙抽身,打几个翻转,钻进了果树的掩护里。一会儿,又似警报解除,叽叽喳喳地私语,卖弄歌喉的,歌声也确实婉转悦耳。
知青们刚呼吸上雨岭的清新空气,沁脾润腑,精神为之一振。吃过早饭,便齐齐地站在了仓库前的坪里。
张汉俊叫过老场员、老知青,搬来了锄头和斗笠,逐个逐个地发到新知青的手里。张汉俊规定了劳动时间,末了不忘嘱咐知青们按时作息。
知青们虽是出发劳动,言词中却受到了关爱的感染。虽是平生第一次体力,但个个捋袖奋臂,跟着组长到了各自劳动的林间,摆开架势,挥舞银蛇。不一会,汗水似泉水拉开了闸门,从头顶到脚下,汨汨流淌,不歇不停。
张汉俊叫来郭大勇,手里拿个笔记本,笔记本上插一支钢笔,两人朝果林走去。
进入柑橘林,柑橘树刚进入盛果期,树上挂满了橘子。橘子尚未成熟,橘皮与橘叶一个颜色,绿油油的。
一边走,一边察看。张汉俊问郭大勇:“依以往的经验,一棵树能摘多少果?”
郭大勇略一思索,“大约一百多斤吧。”
“一亩地能收多少果?”
“以前我没负责,只是跟着干活,没注意了解。估计大约二到三千斤。”
“尽快找两个人,核准一下各种果树的面积,估量一下果树的株数和产量,我们才好有的放矢地去寻找销路。”
走近知青们的劳动场所,张汉俊发现了女知青们用锄姿势不当,便拿过赵飞燕的锄,以身示教。
锄把不能攥得太紧,过紧既容易手臂酸痛,手板起泡,又用力过大,锄头接触地面反弹,挖不进地。用锄要松、紧相宜,扬起锄,身子稍向后仰,挥下去,用腰发力。
“陈式太极拳里就有这招,用腰发力而不是用手发力。”赵飞燕快语地插了一句。
“赵飞燕,你很有悟性,能触类旁通。你有了体验,跟你的姐妹们说说,不要让手磨起了泡。起泡了,手会很疼的。”
张汉俊放慢镜头,边说边示范。然后把锄头递给赵飞燕,一个个地纠正他们的用锄姿势。
张汉俊嘱咐老场员:“这几天不在乎你们干了多少活,重要的是教会知青们使锄。”
一个场员插嘴说:“这么简单、容易的事,谁还需要教?农村孩子哪个不会?”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农村孩子,从小就看大人们锄地耕种,耳濡目染,习以为常。而城里的孩子,连锄头是什么东西,什么形状都不知道。谈何容易一下子就会了操作要领?这有如农村人进了城,不识红、绿灯,怎么走道,怎么过街的道理一样简单,还是耐心地教教他们吧。”
又转身对知青们说:“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我看你们的悟性都很好,很快就能学会的。”
张汉俊一边察看,一边给林间劳动的知青纠正握锄的姿势,不觉就到了板栗、柚子林。板栗、柚子正趁成熟。
从山上一路下来,张汉俊心里想开了,这么多的果子,卖出去就是大把的票子;卖不出去,就比牛屎还不如,牛屎还可以肥地。
他想:农村虽然市场大,但大多还未解决温饱,有几人舍得花钱买果?县、地区虽有果品公司,但都下辖着园艺场。自己的果子没卖完,怎么能给我们卖?鲁迅先生说过,物以希为贵,只有另僻蹊径,到其他的大城市去找销路。
自己一个农村伢崽,除了进城开了几次会,从不曾离开过山村,城里没个熟人,到哪里去找?张汉俊一时一筹莫展。
看来,只有发动大家,集思广益。
吃午饭时,张汉俊拿来一瓶桐油。端着饭碗,一个个地察看着知青们的手,发现有半数的知青手上磨出了血泡。
他指着桐油对大家说:
“桐油一可活血,二可老茧。吃完饭,我给你们擦点。”起泡的知青伸出手,一个个走到张汉俊的面前。
“她也起泡了。”赵飞燕抓起李丹的手。
“怎么?我让你食堂帮厨,你也下地了?”张汉俊关心地问。
“我来锻炼的,我帮张伯拣完菜,就下地去了。”
张汉俊拉过李丹白嫩细小的手,在起泡处抹了点桐油。嘱咐李丹,“赵飞燕掌握了用锄的技巧,劳动时多跟她学学。”
又转身对曾玉琼说:“你下午组织手上起泡的知青编筐,等茧老了,再下地。”停了一下,又以商量的口吻说:“玉琼姐,搬回场里住吧,现在有这么多妹妹们为伴,也好随时指点。”
一声亲切的姐,曾玉琼的心里掠过一阵阵的甜。微笑冲破了阴云,郭大勇见到了曾玉琼几年不曾出现的笑脸。
“好,晚饭后我就搬回宿舍。”
郭大勇受到了感染,激动地挥了挥拳。“新来的弟弟妹妹们,你们真幸运,我们手上也曾起过泡,可从没遇上今天这样的盛情。遇上了这样的好场长,你们还不感谢他的关心。”
郝文儒站了出来,激动地说:“感谢只不过形式流行,场长的一个‘实’字,足可以给我们导航一生。‘感谢’我们藏在心里,‘实’字付诸行动,不断践行,众兄弟,众姐妹,让我们的行动,超过一句谢谢的千斤、万斤!”
吃过午饭,张汉俊来到老支书家里,讲起发动群众,寻找销路的事情。
老支书说,队长会后,七队长说马秀丽的小叔在武汉的果品公司,让汉俊去找找她。
张汉俊来到七队,找到了正在田里扯杂草的马秀丽。
她三十来岁年纪,人长得和她的名字一样秀丽。中等个儿,一汪水灵灵的大眼睛。****高耸,显现着少妇柔美的风韵。粗布衣裳,裹不住青春的活力和魅力,优美的曲线洋溢着动人与迷人。
张汉俊说明了来意,马秀丽莞尔一笑,真是百媚频生。她告诉张汉俊,她小叔读大学时是学园艺专业的。爷爷、奶奶过世得早,是爸爸供小叔念完了大学。毕业后,先在一个园艺场工作,后调果品公司,据说还是个领导。
“好,我去对你们的队长说,你今天下午不用出工了,回家马上写封信,挂号寄出,费用由果场报销。”随即从兜里掏出两元钱给马秀丽,并告诉她写信的内容。
马秀丽把两元钱退给了张汉俊,哈哈一笑,“我一个村妇,大字不识一斗,这么重要的事,还得大才子你亲自动手,免得误事。”
马秀丽带张汉俊回到家里,从箱子里找出一个信封交给他,“这是小叔的地址和姓名。”张汉俊接过信封,又打听了小叔的一些基本情况,便拿了信封,匆匆回场。
回到场部,张汉俊拿出稿子,伏案疾书。
知青们下工回来,洗手、端碗、打饭菜。
赵飞燕来到后,板凳已被大家占坐,只好端了饭碗回寝室,就着床沿坐坐,以释一天的劳累。路过办公室,看到张汉俊正在认真地写着什么,叫一声,“张书记,你又在舍命地工作,大家都吃饭了。”张汉俊抬起头,见赵飞燕已转身,又埋下头来继续写。
“张伯伯,还有饭吗?”赵飞燕边走边喊。
“怎么,你饭少了?”随着话声,从厨房里走出一位六十开外的老者。
老者没穿上衣,系着一条围裙,显然厨房的活还没忙完。古色古香的脸上已略有皱纹,显示出久经日月的侵蚀,头染风霜,银丝斑驳。
“我还没吃哩。张书记还在工作,如果没饭了,我分一半给他。”
“难得你小姑娘如此心善心细,我给他留着呢。”张爹说完又去收拾厨房。
“张书记在哪里,我给他送去。”李丹一边问,一边从橱里端出饭菜,跟着赵飞燕朝办公室走去。
李丹走近张汉俊,伸手抢过信笺,藏在背后,把饭碗递给张汉俊,“吃完了再写,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什么秘密?可以看吗?”李丹问。
“不是秘密,不过还没来得及公开。”
屋内还未点灯,显得昏暗。李丹走近门口,就着晚霞的余光,读了起来。
“你在为场里的果品寻找出路,正好我叔叔在果品公司,但隔得太远。”李丹边看边说道。
“他在哪?”张汉俊急忙放下饭碗,急不可待地问。
“现在不告诉你,等你吃完饭再说。”
张汉俊似临了战场,扒饭有如冲锋,三扒两咽,差点呛了。
“吃慢点,我们有耐心等。这样吃法,消化不良,会影响身体的。”李丹关心地倒了一杯水,递给张汉俊。
“现在可以说了。”张汉俊扒完最后一口饭,边嚼边说,一手拿过水杯,喝了一大口水,把饭咽下。
张汉俊放下碗,发现碗边还有几粒饭,重又端起饭碗把它送到嘴里。
“是饭少了?我正想减肥,分点给你。”赵飞燕伸过碗来,她的饭还没吃完一半。
“不是少了。前辈们经常教育我们‘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我们不能浪费‘粒粒皆辛苦’的粮食。”又郑重地对赵飞燕说,“减肥不等于不吃或少吃,那样会造成营养不良。我们山区减肥的地方很多,爬山、挖土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若嫌不够,冬闲时,我教你们打打太极拳。”
“你会打太极拳?你教我?有时间我们比比谁打得好。”赵飞燕拉着张汉俊的手就去屋前的坪里。一个马步起势,腰、手不断缠绕,刚柔并济,打得甚是漂亮。
张汉俊这才想起上午教大家用锄时,赵飞燕说了陈式太极拳。
“你打的是陈式吧?”张汉俊没看出门道,试探性地问。
“这是陈式的五十六式。陈式还有老架一路,老架二路。太极拳除了陈式,还有杨式、孙式、吴式,影响最大的是杨式。城里老年人锻炼身体,一般都打杨式。”
张汉俊顿觉有班门弄斧之感,面露难色,抱歉似地对赵飞燕说:“我打的是杨式的八十五式,是我奶奶教给我的。打得不好,比不上你。今天事忙,李丹还没给我答案,回屋吧!”
“李丹,现在你该告诉我了。”
“哈尔滨。他特别爱吃南方的橘子。前年我妈病了,他来看我妈,说那里的橘子较贵,临走时,还带走了一大筐。”
张汉俊一拍大腿,有如此好事?喜出望外,心花怒放,神采飞扬,溢于言表。
“哎吔,真是无巧不成书,我有个小姨,当年随军到了SH。姨父转业到了果品公司,还是什么主任呢!听说SH人喜欢吃板栗,都说是山珍,能补肾,价格可贵了,二元多钱一公斤。”赵飞燕机关枪似的,突突一大串。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张汉俊高兴得就要跳起来。
张汉俊伸手抓起碗。“你们俩稍等一会,我洗完碗回来,把信写好,你们再照格式写好信,明天李丹去县城挂号寄了,越快越好。”
李丹抢过饭碗,“你就写吧,洗碗这种活,不劳场长、书记大驾。”拉了赵飞燕的手,径直朝厨房走去。
十天后,各队派来打砖的社员,马不停蹄地打好了四十多万块砖。各队的檩条、栓皮、楼板也已送来。场里调来了木工,首先给知青的住房装楼板、璜板。
一大早,老支书就来场里告诉张汉俊,陈科长打来了电话,知青办考虑了果场的具体情况,拨给三千元,以解燃眉之急。知青中,国营纺机公司有十来个子弟,也给出了二千元的赞助,要汉俊去办理手续。
张汉俊匆匆赶到地区,见了陈科长。陈科长热情地带张汉俊到知青办,纺机公司办完手续。张汉俊虽然年青,但持重有加,不拿现金,而是拿了支票,到银行办了汇兑业务,回公社信用社取款。
回到公社,张汉俊找到刘书记,签了贷款的申请报告,在公社信用社贷款五千元。并跟公社信用社负责人讲好,一并到大队信用站取款。
有了资金,就有了办事的胆量。回到场里,修水井、建水池、安装自来水管、改造厨灶、扩修澡堂,一切循序渐进,有条不紊地进行。
信发出后的第十五天,门前大树上的喜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大自然美妙的鸟语,给人们带来了欢快、兴奋的心情。
午饭时分,通往场部的山间小径上,走来了一位肩背邮包的小伙子。
小伙子来到场部,在一条板凳上坐下,从邮包里拿出了三封挂号信,又从邮袋里拿出一个夹本,要张汉俊签收。
张汉俊喊来了赵飞燕、李丹,各自拆开信,看了起来。
张汉俊看完了马秀丽小叔从武汉寄来的信,知道了当地有很多的果场,而且价格不够理想。
赵飞燕和李丹看完信后汇报:SH的板栗可销到二元五至三元钱一公斤,哈尔滨的橘子可销到八毛至一元钱一公斤。如有充足的货源,速派人去洽谈。
张汉俊喜出望外,连忙拿着信,去和老支书商量。
老支书说,“陈科长也打来了电话,省果品公司的战友说,板栗约五百元一吨,橘子二百元一吨。”
张汉俊说,“这种价格比信中的价格相差太远。”
老支书也同意去SH、哈尔滨看看。
但怎么去?张汉俊却犯了难。这么大的城市,自己从未去过,万一转来转去,岂不耽误了时间?何况板栗很快就要收摘。两人例举了一个个方案。
老支书经过深思熟虑,对张汉俊说,“你一人去,很难找着门道。找着了门道,你也不认识李丹的小叔,赵飞燕的阿姨。只有她们俩随你一块去,先去SH,后去哈尔滨。”
张汉俊面现难色,少男少女出行,很不方便。
老支书说:“只要你心正,行正,就不怕别人说三道四,况且她们是两人与你同行。”
回到场里,张汉俊找来郭大勇,交代了场里当前的工作,特意要他把打好的砖翻晒一遍,尽快晒干砖坯,早日装窑烧砖。并嘱咐,烧砖用的柴火要准备充足,放坪里充分晒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