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有二十年了。父亲生命中最后这二十年,除了做医生治病救人外,剩下的时间都用来等待,等一个人,就是君姨……”
“初见君姨时,我才三岁多,那时我还叫她‘君姐姐’。不过我当时太小,只记得我生病时父母都不在身边,是君姨送我去的医院。后来一次寒假,父亲把我从姥姥家接过来,我才再次见到她。那次,父亲就让我改口称‘君姨’。君姨很温和,待我很好。我的亲生母亲,在我出生后没多久就送我去了姥姥家,所以我对‘母亲’这个词没什么概念,唯一的印象,大概就是君姨的样子吧。”
尤由顿了顿,又继续回忆道:“我在父亲家过了个很愉快的寒假,也是那段时间,让我体会到‘家’的温暖。开学后,我就回老家上学,没想到那竟是我最后一次见君姨。之后和父亲通电话,问起君姨时,父亲只说她已经走了。再后来我小学毕业,父亲便在这里找好了学校,把我接到身边。那时他已经离开了大学,再次回到医院当医生。我曾几次问起君姨的去向,他都说不知道。”
“父亲医院工作很忙,薪水并不高,但他省吃俭用,坚持买下了他们曾租过的那间房子。父亲说,因为那里有‘家’的味道。不过我觉得,没有了君姨,这家也失了原来的味道,连父亲也变得沉默寡言,闷闷不乐。”
“期间,父亲也带我去打听过君姨的消息。那是一栋院墙很高的大房子,门口的保安很凶。去了几次才肯告诉我们,原来的主人家去了国外,这里早已空置下来。父亲对我解释道,君姨是跟着家人去国外治病,治好了就会来找我们。后来再去的时候,那里却大门紧闭,连保安都没有了。附近的人说,这家早就没人住了,据说是移民美国了。父亲拍拍我的头说,君姨是去美国过好日子了,我们应该为她高兴。可是之后的日子,我常常看到父亲一个人黯然神伤,却从没见他高兴过。我问父亲,君姨还会回来吗,他默不作声,只是牵着我,去永河边,一呆就是一天。”
“直到我从医科大学毕业,考取了医师执照,父亲很高兴,说总算后继有人了,还把他多年的藏书全部给了我。谁料没过多久,在给医学生上课时,父亲忽然倒了下去,倒在了他热爱的讲台上……”
尤由的声音有些哽咽。他长呼一口气,在河边坐了下来,继续自顾说道:“在整理父亲遗物时,我发现了他的日记,满满的几大箱。我花了几个星期,读完了全部的文字,我才发现,原来我从不曾真正了解过父亲。那些年父亲在高校曾饱受争议,他却从未辩解过,只是坚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别人都觉得他内心很强大,但他心里却是孤独的,并没有人走进过,除了君姨。”
“本来我已为他选好了墓地,但在日记里透露出,他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去下面,不如撒骨永河边,日日夜夜望着那不息的流水,就好像生前一样。我心里明白,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父亲都在挂念着君姨,等待着她归来的消息。情深至此,我又怎能不遵从他这最后的心愿呢。”
女孩早已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尤由,难怪你常爱来这永河边,原来你在替尤叔叔了却他的心愿,等着君姨回来是吗?”尤由缓缓的摇摇头,语气平静的说:“不,你猜错了。我不必在永河边等君姨了,因为我已经找到她了。”“什么,你找到君姨了!她在哪儿?有没有回来过?”
尤由依旧摇着头,眼里已经有泪了,但这个倔强的男孩却极力忍着,没让泪水落下来。“她不会再回来,父亲也永远等不到她了,因为——君姨已经死了。”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辉已被无边的黑暗吞没,周围安静极了,只有汩汩的河水,永不停歇的流淌着。
“那是我去年趁着出国学习的机会,暗暗寻访了一番”,尤由的声音低沉而忧伤,“我也知机会渺茫,并没抱太大希望。许是苍天见怜,我竟在我实习的那家医院,找到了当年君姨的病历。上面记录着,她是因哮喘急性发作而被邻居发现,但因错过最佳抢救时机,送来医院时已没了呼吸。亏父亲还一直为君姨手术是否成功而担心,原来那家人根本没有安排她做手术!”尤由不禁攥紧了拳头,指尖因激动而微微的发白。
“尤由”,女孩在他身边蹲下来,伸手轻拍着他的肩膀,眼带泪光。尤由望着她,轻轻叹口气,摇摇头道:“我没事。也许这就是命吧,父亲在这儿痴痴等了二十几年,却不知他心心念念的人早在二十年前就埋骨他乡了。”
“尤由,别难过了,你已经替尤叔叔完成了心愿。我想,若是他泉下有知,一定会很欣慰的,因为他终于知道去哪儿可以找到他最心爱的人了。说不定他们的灵魂已经碰面了。”
看着女孩子那一脸认真的样子,尤由也被她逗笑了:“喂,你可是学医的,怎么也信这个!”“这并不矛盾啊,对于我们还未证实的事物,并不一定不存在啊。对,我就是相信有不朽的灵魂,而且可以跨越空间的距离,突破时间的局限。只要心中有爱,最终一定会在一起的。”女孩笃定的说,眼神中充满虔诚,令尤由不禁心头一震。
他抬头望望天空,天色已全黑了,繁星满天,一弯新月悄然升起。“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也许父亲与君姨,此刻正在天上含笑望着他们吧。“是啊,也许只有这种方式,才能让他们永远在一起吧。”尤由喃喃的说着,伸手揽过女孩的肩:“天黑了,我们回去吧。”
河边的两个人影依偎在一起,渐行渐远,消失在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