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赵君先回宿舍收拾东西,待她再返回时,月华已将房子彻底打扫了一番。额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却毫不在意,细细打量着焕然一新的屋子,而后对赵君笑着道:“这才像个样子,总算安顿下来。不过还是少些什么,我们可以慢慢布置。比如客厅里添个沙发,再摆几盆植物。这几个房间,可以挑一间改成书房。对了,窗帘的颜色你如果不喜欢也可以换。至于你的卧室,需要换个舒服的床垫,再添一张书桌,好不好?”
月华兴致勃勃的规划着,而赵君的神情却有一丝担忧。“其实不用那么费事的,我觉得这样就很好了,何必浪费钱再买家具。等以后不租这里了,那些新买的东西要放到哪里去呢。”赵君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月华淡淡一笑:“你居然在担心这个。说不定我以后会将这房子买下,那不就省事多了。”
“买房子?”他说得倒轻松,赵君却吃了一惊。这个问题似乎有些严重,她认真的看着他,以确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先生工作很辛苦,应该把钱留给尤由做以后读书之用,实在不必为了我买房子,我已经拖累你够多了。”
她还是这样纤细而敏感,这样懂得为别人着想,月华不禁微微的心疼。他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尤由读书不会耽误,但房子也是要买的,这两者并不矛盾。这点小事我还能应付,你不是不相信我吧?”
赵君慢慢的摇摇头,她怎会不相信他,只是不忍心让他太过辛苦。月华顿了顿,忽而展现出一抹调皮的微笑:“何况,我是真的想安定下来。若是没有房子,我怎么金屋藏娇呢!”
赵君听了,脸颊刷的一下变得通红。她慌忙低了头,正想跑回房间,却被月华一把拉住了。“赵君,我开玩笑呢,别多想。”他笑着在她耳边说道。“我知道,先生又没正经的。”赵君口里轻声嗔怪着,想抽回手,月华仍然紧握着不放。
“好了,说正经的”,月华收住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道:“赵君,你知道吗,我多希望能给你一个真正的家,为你遮风挡雨,给你安定与幸福,来补偿你年幼缺失的一切。可是以目前的状况,我们还不适合马上在一起。不过我答应你,等你家里的事一解决,我就堂堂正正的娶你进门。我们来日方长,是不是?”
他抚摸着她的手,无限温柔。尤其是那句“娶她”的承诺,更令赵君心头一震。她明白,无论是他说出来的,还是没有说出来的,她都明白。自己目前的身份仍是个有夫之妇,在此安置下来实属不得已为之。若是让人知道他们在一起,不知还会生出多少流言蜚语。为了保全她的名声,月华只能委屈自己,默默守候,慢慢等待。这等待,何时才是个尽头,连她自己都没有把握。而月华,无论自己有多少苦衷,却从不在她面前表露半分。他真是什么都替她想到了,赵君此刻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不住的点头。人生中能得月华这一知己,纵使自己从前曾遭遇过些许磨难,如今亦变得微不足道了。
窗外,太阳早已落山。月亮渐渐升起,一轮圆月。屋子里没有开灯。赵君站在窗前,静静的望着窗外的天空。月华走过来,从后面轻轻的抱住了她。月光静静泻下,笼罩着相互依偎的两人,房间里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影子。
“原来今天是腊月十五。”沉默了半晌,赵君忽然开口道。“唔,又快过年了。”月华随口答着。“你一定不知道吧”,赵君转头看看他,继续道,“几年以前,我得知你出国的消息,那天也是十五,而且正逢上元佳节。那晚我坐在永河边,一个人看着月亮。不知为何,那晚的月亮并不是很圆,也许是因为没有你在吧。古人道,‘多谢月相怜,今宵不忍圆’,那一晚,我总算对这两句词有了体会。”
赵君顿了顿,又望了月华一眼,继续沉浸在回忆中。“当年我考研是瞒着家里的,因为养母一直希望我打理家族生意,就连我大学选专业也是为了这个目的。所以,当得知我不肯进公司又改念文学时,她的反对便可想而知了。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得妥协,答应同哥哥结婚,养母才肯做出让步,允许我继续读书。那段时间我真的很痛苦,一方面要努力念书,同时还要照顾哥哥,心里又纠结着我的选择到底有没有错。我经常会去永河边,想着那晚我们的谈话。或许真的像传说中那样存在奇迹,有一天会等到你回来。”
“赵君,我不知道会这样,你从没和我说过这些。其实,那段时间也是我生命中最灰暗的时候,我悲观失望、穷困潦倒,失去了所有的信心,逃避婚姻、逃避他人,也逃避自己。赵君,对不起,如果我知道你在等我,我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回来找你。”月华拥住她,将头埋在了她的长发中,声音里充满了歉疚与懊悔。
赵君轻轻拍拍他的手臂,叹气道:“这并不怪你。其实养母早就计划好了,就算不因为读研,以后也会有其他的理由,我迟早都会妥协。我也想明白了,一切都是注定的,从我进程家开始,就没有自由选择的权利了。”
“赵君”,月华心痛的唤着她,“我已经回来了,你有我了!不要这样认命,你是自由的,你有权利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我——还可以吗?”月华郑重的点点头,深深的望着她:“不管前面有多少风波,你都不需要害怕了,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的坚定鼓舞了她。“月华,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了。”赵君热切的回望着他,语气笃定的说。月华紧紧的将她揽在了怀里。
回顾过去,他们都漂泊了太久,经历了太多的坎坷与波折。如今,他们终于有了一处栖身之地,虽然不是真正意义的家。前途漫漫,他们还有太长的路要走,纵使前方杂草丛生、荆棘密布,但他们拥有彼此的爱、彼此的信任,还有什么困难不能面对呢。月华不禁挺直了脊背,仿佛已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
望着那轮圆月,赵君不由感叹道:“这月光真美,我很想许愿。”“你要许什么愿?”月华好奇的问道。赵君笑了笑:“记得冯延巳那阙《长命女》吗,我可不可以贪心一点,许三个愿望?”“我记得,不过我希望听你念。”月华在她耳边道。
赵君双手合十,认真的念道:“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这样美的句子,这样美的声音,又是这样温柔的夜。这念词的人,神情那样专注,那样虔诚,月华不禁感动得湿了眼眶。
“赵君,哦,赵君……”反复唤着她的名字,再次将她拥入怀中。他是无神论者,本不相信这些许愿之事,但此时此刻,他倒愿意相信,真的存在过往的神灵,并听到了赵君的诚心祈祷。“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这不正是他所期盼的生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