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宁在山中停留了几日,一是与各位师兄弟告别,同时也要将师傅所传授的内功初步地修习一下,使内力沿新的路线巡行全身。《莲华谱》共有十三品,根据行功是周身显出的莲华样气劲有所不同,分为红莲三品,白莲三品,碧莲三品,青莲三品以及最后的无尽莲华。根据秘籍上的记载,这一内功神妙非常,功力进境并不完全取决与内力的深厚程度,在十三品之中,只有最低等的三品红莲境是依靠深厚的内劲就可以达到的,而更高的品级无一不需要顿悟,心意配合内力才能推动这种奇异的内功晋升到更高的境界。刚刚劫后余生,得了不少好处的易宁仅用了半天时间就突破了莲华经的前三重,达到了红莲上品,初窥白莲境的境界,运气内劲,周身如同一朵妖艳的火莲绽放,气劲逼人。易宁并不着急,毕竟作为本门绝学,肯定不是那么容易练成的,当日师傅对抗黑龙的背影,展现出来的强大力量深深地印在易宁的心里,这让他对得到的莲华谱心诀很是期待。
又在山中将轻功和掌法演练了几次,果然有所收获,一种与自然契合的感受在心中油然而生,似乎整个人在慢慢向整片天地融入进去一般,落花掌法掌力吞吐,周围的落叶飞花被内力带动,在空中飞舞成环,围绕在易宁周边,拱卫着中间绽放的红莲,这种神妙的境界是易宁从未体会过的,似乎每一片叶子,每一片花瓣都划过玄奥的轨迹,阐述着自然大道,这套掌法一点都不像是对战的武功,更好似在山林原野中轻舞的舞步。一套掌法打完,易宁收功而立,气劲消散,树叶花瓣落了一地,形成一个完美的圆形,睁开双眼,精光乍现,似乎周边的一切都与自己产生了若有若无的联系,风吹草动就好像牵动着自己的心神一同摇曳。好似一股清泉从头上流至脚下,易宁感觉心中似乎打开了一扇门,情不自禁双手抬起,内力巡行,一朵雪白的莲华在周身绽放开来,正是进入了莲华谱第四重,白莲下品。
第二天,易宁动身离开羽花山,除了在笑天宫当值的五、六、七三位师兄不能离开外,其它诸位师兄以及八师姐、九师姐全都到齐了,连平日里在门派中主持各种事物分身乏术的大师兄岳华都来送行。千叮咛万嘱咐,就连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四师兄都好像一下有说不完的话。羽花山与世隔绝,三座插天高峰难于攀援,出入极难,山中弟子都是由师傅亲自下山挑选并带进山里,在山中垦田种菜自给自足,周围重峦叠嶂,绵延百里,只是人工修筑了一个入口,乃是一根百米上的玄铁锁链飞跨悬崖,悬崖中罡风凛冽,铁索长年受山峰吹拂,光滑锃亮,只有凭借深厚的内功吸附在铁锁上,通过时还要展开护身罡气,抵御猛烈的寒风。当然,对于现在的易宁来说,过这铁锁桥已经是没了什么困难。
山崖边,易宁转身向各位师兄师姐行大礼:
“各位师兄师姐,小弟这就走了,大家保重身体,此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小弟定会勤修苦练,达到师傅的要求后回来看大家。”
几位师兄师姐纷纷回礼,八师姐陆瑶眼圈通红,从袖中掏出一枚碧绿色平安扣,亲手为易宁系在腰间,千言万语已然失声,回头掩面向山顶飞奔而去。九师姐说了声“小师弟保重”,转身追去,大家免不了又是一阵唏嘘。
与大家道别后,易宁运转玄功,展开护身罡气,身形化烟,转眼间已经走过铁锁,向山下飘去。
在山中度过了十三年,易宁沿着这条十几年前被师傅抱着走过的老路奔行,微微有些怅然,但很快就被即将到来的新的世界而激动不已,正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心情舒畅,施展轻功飞羽篇似乎更快了几分,只见山林中一道轻烟飘过,转瞬即逝。
大半天后,易宁终于看见了村子,此时天已经快要擦黑了,易宁放缓脚步,调整内息,稳步向村子走去。走近村口,一个精壮的中年男子扛着锄头,刚从田间归来,看见易宁愣了一下,表情很是怪异。易宁心头也是奇怪的很,这下山遇见的第一个人,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易宁一身长袍,虽然汗迹隐现,但头上发髻却是整齐不乱,腰上系着一块碧玉,手里提着个小包袱,看上去如同是一位文生公子,没有任何逾越礼法又或是穿着不当的地方。但易宁没想到的是,正是因为穿的看上去如同是文生公子,才显得奇怪。此处虽说早已出了羽花山的范围,但离真正的人口密集地带却并不近,一位文生公子,不带随从,自己提着包袱,从大山中走出而又穿着得体,一丝不乱,这让村口这位种地归来的大哥很是奇怪。
易宁抱拳行礼,说起了早已想好的说辞:
“这位大哥好,小弟是金沙郡易家人,带着家中奴仆来这边寻仙,却走散了,想在村里借宿一宿,请大哥行个方便。”
易宁的一套言辞既解释了来历,又说清了目的,言语中满是诚恳,让这个憨厚的中年大叔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放下锄头,摆手说道:
“没事没事,小兄弟……呃……那个……这位公子请进。”
说完,走在前面引路,一边走,一边朝村里靠东边的一间草房喊了起来:
“先生——先生,有客人!”
“谁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出,随即,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身躯的老人从房里走了出来,拄着一根树枝削成的的拐棍,抬起头,看向走近的易宁。一道微不可查的精光从眼中一闪而逝,却没有逃过易宁的眼睛。
中年大叔挠挠头,不太好意思地介绍道:
“这位是我们村的教书先生,这位是从金沙城来的易公子。那啥,我是粗人,小兄弟还是找先生跟你说,先生什么事都能做主。”
说完,憨厚的一笑,冲老先生点了下头,拖着锄头,转身离开了。
老人没有说话,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子,易宁快步跟上,也走了进去。屋中很是简陋,一张木板床,上面铺一层薄薄的枯草,土垒的灶台,一张小木桌上放着文房四宝,倒真是一个孤苦的老教书先生的陋室,一块两尺见方的破席子铺在地上,似乎已经用了很多年了。
老人坐在木板床上,床板吱呀一声,用手中的拐杖轻轻地点着地面。
“小伙子,金沙城这个时候应该是百果盛会吧?”
易宁微微一笑:
“前辈说笑了,晚辈虽然孤陋寡闻,却也知道百果盛会乃是东越国的传统节日,跟金沙城好像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老人一言不发,易宁又继续说道:
“倒是老先生让在下很是惊讶,在这世外山野,也有如您一般的高人,这世间的高手还真是随处可见啊。”
尽管易宁是从小被带入山中,并不知道尘世中武者的修为如何,但九师姐方霓裳却是从尘世中历千难万险寻入羽花山拜师学艺的。按九师姐的说法,以她的武功来讲,在尘世中已经算是凤毛麟角的高手了。在易宁与师姐的切磋中,对尘世间的武学也有了一些了解。面前的老人相比自己的师姐当初的功力,只高不低,已经达到了武学巅峰而返璞归真的境界了。
老人抬起头,一股惊人的气势向易宁猛扑而至,如同山岳倾倒,巨浪滔天,浑浊的双眼中如同天地初开,一片混沌,让人不由自主地陷入到无尽的虚无当中。身体舒展开来,无尽威严散发出来,整个人如同是君临天下的帝王。
易宁丝毫不见慌乱,呼吸舒缓而悠长,整个人似乎慢慢融入了这一方天地,老人的气势逼迫一下子全部落在了空处,虚不受力。抬眼对上那如同混沌初开的双瞳,易宁的双眼中映出淡淡的莲花形,无数花瓣从中央向四周绽放,好似无穷无尽,极尽天地之变。
老人面色一变,惊讶中透着喜悦,迅速收敛了气势,又回归了最初见面时那丝毫不起眼的形象。气势收放之间,对周围的东西并没有丝毫影响,可见老人对功力的控制已经达到了入微之境。
“小伙子,你可是从山中来?”老人语气显得有些急迫。
易宁很恭敬:“正是。”
面对一个几乎达到武道巅峰的人,不论如何也是值得天下武者去尊重的。
“那……敢问小先生,你可是羽花山一脉的传人?”
易宁心中一惊。羽花山与世隔绝,几乎是自成世界,在尘世中也没有门派的传承,怎么会才刚一下山就碰上了一个寻访羽花山的绝世高手?沉吟了一下,易宁摇头,又点头道:
“老先生好眼力,我与羽花山确实有些缘分,曾得到羽花山一脉高人传授一招半式,不知老先生……”
老人深深的一躬到地,易宁连忙闪开,刚要说话,却见老人再抬起头时已经是热泪盈眶,颤声说道:
“不瞒小兄弟,老朽今年一百零七岁,二十七年前自认达到凡间武学巅峰,从一本百年传承的古书中得知羽花山一门,便来此寻访仙缘。怎奈何这绵延不绝的山脉一望无边,要找一个没有什么线索的山门如同大海捞针,我苦寻了三年依然毫无所获。自那以后我便在此常住,一边教书一边清修,没想到居然又有精进。今日得遇小兄弟,却是我的仙缘到了!”
易宁神色如常,抱拳还礼,说道:
“老先生所作所为让人敬佩,想必是在这穷乡僻壤普施教化,积累了善缘。但可惜晚辈也只是在山中偶遇高人,对先生所求,恐怕是爱莫能助。况且羽花山一脉隐世千年……”
老人似乎有些讶异,却又似乎恍然大悟一般,连连摆手,忙说道:“小兄弟只要告诉我在何处可以寻到山门,我哪怕再求上三十年也无妨。”
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易宁微微一笑:
“此去向西三百里,一片青云之下,便是我得获仙缘之处,老先生可自行去寻。但我有一句忠言相告,羽花山下的猛兽不比寻常之处,以老先生的修为恐怕也要小心。”
老人神色一凛,连忙深深一礼,“多谢小兄弟提点。”
说完,从怀中取出一面精金镶嵌墨玉,巴掌大的一块小镜子,双手托到易宁面前。易宁同样两手接过,定睛观看,精金雕饰的云纹精致无比,一条黑色的龙形盘踞其中,镜面似乎有雾气流动,一看就知不是凡品。易宁有些疑惑,望向老人。
老人爱惜地看了看易宁手上的镜子,流露出一丝留恋,片刻后又毅然移开了目光,语气有些感慨,又透出一丝轻松。
“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老朽名为墨阳,在江湖混迹数十载,人送绰号墨玉先生。曾创立一派名为鉴玉堂,主营玉石生意,势力遍布各国。此物是我墨玉一门的长老令牌,被江湖人称作墨玉令,也是我身上最后的牵挂。此去寻仙,就是要踏出红尘,放下一切,追寻武道的更高境界,这令牌赠与你却也是物尽其用。”
老人又继续说道:
“小兄弟不必奇怪,若非老朽在找寻羽花山门时遍览古籍,也不会一眼就认出你所运行的内功心法。如果老朽没看错,你刚刚所用的内功就是羽花山一脉的绝技,白莲经!”
易宁一愣,却也想通了,古籍经历百年流传,有所错漏也是正常,况且羽花山本就避世,世间流传的消息有错误也是在所难免的。
“老朽大胆猜测,小兄弟这是下山历练,不知我说的可对?”
易宁心悦诚服,刚出道的自己对于江湖几乎是一无所知,面对这位在江湖中行走多年的老人家的确藏不下什么秘密。
“老先生说的正是,晚辈佩服。却不知这长老令牌……”
墨玉老人点头笑道:
“这墨玉令在我门中共有四块,另外三块分别在当今鉴玉堂门主与两位门派供奉手里,这一块是特别的,也是普天之下最后一块墨玉令。持此令者,在门内虽无实权,但在所有门派所属店铺,吃喝住宿、支取钱银皆可。小兄弟初入江湖,阅历尚浅,不通人事,这墨玉令或许能帮衬上一二。”
易宁也不客气,将令牌收在怀里,像墨玉老人抱拳:
“老先生好意,晚辈却之不恭了。”
当晚,两人浅尝米酒,醉意微微,相谈甚欢。墨玉老人多年心事得偿,很是开心,讲述了很多行走江湖的要事所在,又理论武道,二人在桌上空手比划虚招,往来攻守,不亦乐乎。这一晚宾主尽欢,互相引为忘年之交。
天一亮,易宁与墨玉先生告别,按着指点,向最近的城镇——金沙城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