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凌竹音就这样望着,望着苏莞义无反顾地跳进漩涡。
海面溅起了浪花。惨白惨白的,把夜空清冷的月光割裂成一片又一片,如尖利的刀锋,直直刺进人心底。
她不能动,不能说话。如五年前,母亲离开她,决绝地转背而去时,居然是一模一样。
凌竹音想起自己记忆的最初,那时她和母亲一起生活在海滨沙滩旁的小别墅里。记忆中的母亲是那么美丽而温和的人,总是微笑地望着她,为她编织漂亮的麻花辫,教授她那些拙劣的驭水法术,当她睡不着哭闹时,就一曲又一曲地哼着那些甜美的歌谣。
总有各种各样的陌生人来找母亲。她不喜欢他们,因为他们的眉头总是锁得紧紧的,而且,听他们说完,母亲就会跟他们一同离去,把她交给法术制造的影婆婆,任她踢打哭闹,也毫不回头。
而母亲归来时,虽然仍微笑着,却满脸疲惫,有几次,她还看到了母亲身上入骨的伤口。后来她知道,这是,作为一个驭水师,在执行任务后落下的伤痕。
凌竹音永远记得,五年前她最后一次送别母亲的情景。那一次,母亲的神情特别严肃,长长久久地抚摸着她娇嫩的面颊,然后给了她一个水球,道,竹音,若这个水球混浊了,我就再也不会回来,你也离开大海吧。随着影婆婆,去深山,去无人能找到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度过一生,不再受驭水师的命运束缚。
她突然觉得特别害怕。仿佛能预见,母亲会从此永远离开自己,她还记得那个夜晚,自己的歇斯底里,她死死抱着母亲的腿,怎么也不肯松开。而最终,母亲却对她念下禁锢咒,于是,她便只能站在海滩上,不能跑也不能叫,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消失在了海浪深处……
两个月后,她怀里的水球混浊了。在那一夜,她和影婆婆离开了海滨别墅,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从此再无人疼爱,只能独自隐居,每日梳着同样样式麻花辫,与术法构成的虚影老妪,日日相对。
不再游泳。不再习练水系术法。甚至讨厌每一处山泉和瀑布。
因为,只要看到水,她便会想起,那片夺走母亲的,深不可测的海洋。
可五年之后,凌竹音还是随苏莞离开了山林。她想着自己那一霎那的冲动,一面,是不愿听到有人侮辱母亲;另一面,是她对这个千里寻访的陌生女子,大概,也有那么些好感吧。
是的,虽然容貌截然不同,但这个陌生女子提到拯救他人时,眼睛的焦虑和坚定,确确实实让凌竹音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此后数月,与苏莞相处,亦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这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有温柔体恤的性格,有善于倾听的微笑,还有一颗坚毅、勇敢、牺牲自己保护他人的心。
这些,都与她那位美丽温柔的母亲,一模一样。
凌竹音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一惊,回过头去。
只见十几个船员直直地立在她身后,腰间绑着闪亮的匕首,手里,黑洞洞的手枪齐齐指向她的脑袋!
难道,是电视上的黑手党?小女孩瞪大了眼睛,心里暗暗叫苦,转念一想,如果这些船员都是黑手党,那个艾蒙岂不是黑手党的头目,苏莞跟他一起,肯定会有危险!
漩涡之上,船甲板依旧颠簸得厉害,但凌竹音突然不想呕吐了。她突然有了面对波浪的勇气,因为,她不愿再次眼睁睁看着苏莞和母亲一般,无声息地消失在大海深处,而她自己则躲在背后,什么也不敢做,什么也做不了。
想着,那些早已模糊的咒诀在脑海里清晰起来,凌竹音冲开了禁锢咒,念动分水诀,滔天的波浪忽而向两侧分开,暗黑的海面上,骤然出现一条通向漩涡深处的大道!
狂风骤起,吹乱了女孩珍爱的长辫子,凌竹音却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跳入了漩涡的深渊……
漩涡深处
漩涡之下的海底,深暗平静。珊瑚和水母静静徜徉在温吞的海水中,从苏莞的身旁慢慢划过。
远远看到了一点光。光是金色的,不算很明亮,却隐隐蕴藏着一股强大的、温润而包容的灵力,不停地在这黑暗的海底散布开来,让人感觉在茫茫冰原上忽逢驿站,顿时觉得满心温暖。
游近了,苏莞便看清楚,发光的是一把浸润过水系符咒的桃木剑,为东方驭水师的降魔之物,现在,深深插进礁石岩缝里。
“那个东方女子是个很伟大的驭水师。”注视着发光的御水剑,拉姆一脸敬重,“五年前,有个邪恶的蒙面术师用驭水术掀起滔天巨浪,吞噬过往的商船,我们地中海水母军团屡屡救人,但在翻天覆地的波浪中有心无力……”
“然后她出现了,她拿着这把木剑劈开波浪,与蒙面术师缠斗,一时间风急浪涌声势动天……最后,在一片金光中,两人都化为粉齑……”说着,水母王子黯然地叹了口气,“惟有这把御水剑坠下,插入礁石,从此散发着淡淡幽光,保佑着这片海域的宁静。”
“后来,我打听到,她是东方驭水师凌家的传人,于是,我千方百计,想找到凌家的其他后人。因为,最近,我又明显地感觉到了那种强大的邪恶压迫力,而且,海面上又开始出现奇怪的漩涡吞噬商船……”说着,拉姆焦急地望了望艾蒙,“比如艾蒙,若不是我在波浪中托起他,送他到岸边,他估计也在漩涡中葬身海底……”
“所以,你就拜托艾蒙为你寻找凌家的后人?希望还有人能够再度拿起这把御水剑,击败邪恶,让地中海再度恢复安宁?”苏莞警觉地皱紧了眉头。
拉姆重重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为何艾蒙要编造故事,说水母王子是漩涡魔鬼,要用凌家少女的鲜血祭祀这把御水剑?
——难道,艾蒙的这些欺骗,是为了把凌竹音隔离开来,让水母王子和她,都无法保护那个年少的驭水师!
苏莞大骇,正转身欲向上游去,却见两道剧烈的潜流直冲而来,猛烈地冲击着她的身体,剧烈耗费着她的体力!再想念动咒诀,却只觉得自己浑身灵力涣散,无法凝聚!
然后,身旁的无数水母都伸长了长长的触须,牢牢绑住了她的四肢!不,不止是她,就连一旁的拉姆,也被水母的触须绑得严严实实!
“这是怎么回事!”拉姆的嘴巴也张成“O”型,大得可以塞进一个鸡蛋,“兄弟们,凌小姐是我们的客人,要拿出我们水母的风度,友善礼貌!”
“拉姆,不要叫了。你的弟兄们都被控制了。”苏莞苦笑了一声,“我们都被骗了,被漩涡魔鬼欺骗了。”
说着,苏莞望着身旁那碧蓝眼睛的男子,他手指微合,明显在发动咒语。果然,艾蒙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只是,具有艾蒙这般强大的灵能力,为何还要臣服于米奈西尔船王呢?难道——他就是——
“奥维洛.米奈西尔。”想着,苏莞唤出了这个声威赫赫的大名,艾蒙微微一笑,并未否认。
“你就是那五年前发动漩涡吞噬商船的蒙面术师,而且,东方驭水师凌妤婵也是死在你手下。”苏莞继续问。
奥维洛耸肩,点了点头,唇角依旧是深不见底的冷笑:“东方娃娃,你以为,一个13岁的孩子,若是没有些异术,凭什么掌握整个海洋。”
苏莞猛地一怔。她在灵能者协会的卷宗里,读到过五年前那些事故的详细记载,当时只以为是邪魔残害人类,却独独忘记了,人性中的自私,亦是惨案的根源。
没有错了,那些在地中海失事的船只,大都满载着米奈西尔家族竞争对手最重要的货物,一艘船队的倾覆,便可造就一个集团的破产。
原来,米奈西尔家族的崛起,便是建立在这些商船的覆灭下,利用天灾打击对手,然后从中渔利,最后,一步一步,占领整个世界的航运。
苏莞对商界的倾轧并没有兴趣,但她深深明白一个最浅显的道理,只要有一条船舶的倾覆,就有数十个无辜的海员葬身海底,于是,这世上又会出现很多像凌竹音那样的孤儿,他们失去了亲人,变得,那般不快乐。
作为一个灵能者,苏莞不能容忍这样对生命的亵渎。
“你真是个魔鬼。”东方女子喃喃道。
“是啊,我是个魔鬼,我天生具有能操纵水流和生物的能力,我利用它创立了米奈西尔船队。五年前,我的术法被驭水师凌妤婵发现了,于是我杀了她,自己也受了重伤,从此蛰伏了三年。”说着,奥维洛唇角终于浮上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当我伤愈,决定再度控制地中海时,我却感觉到,凌妤婵的御水剑上依旧蕴藏着她的魂灵,一直保护着这片水域不受我意志的控制。”
“可惜地中海太广阔,御水剑的踪迹我也无从探知。但我很明白,地中海里有一群善良的水母,他们日日游弋在海里,定然知道御水剑的下落,我需要的,便是得到水母王子的信任。”奥维洛述说着自己的计划,一旁拉姆的脸渐渐变得惨白,“于是,我扮成米奈西尔家的船员,行到地中海中央,然后,站在船舷上发动咒诀,生成漩涡,让自己坠入海中,那滥好人的水母王子定然会来相救。我便趁这个机会跟他结为好友,答应帮他寻找东方驭水师。然后我就来到中国,以击败漩涡魔鬼为名,委托灵能者协会为我寻找凌家后人,我知道,只要我把凌家后人带到地中海,没脑子的拉姆一定会完全相信我,把我领到那御水剑面前……”
“不过,我倒是没算到,你会随那凌家小丫头上船……毕竟,苏莞你是东方新生代最出色的灵能者,我对你实力很忌惮,如果你、凌竹音和拉姆通力合作,我也不敢肯定,我能战胜你们,顺利摧毁御水剑。”说着,奥维洛的眼里浮现出一种毫不留情的狠戾,“所以,我用谎言欺骗你,让你服下那避水珠,这颗珠子不仅有在水中呼吸的功效,同时,也能让你在短期内灵力涣散……”
“那现在你到底要怎么样?”苏莞越听心越冷,这个冷血的魔鬼已经完成了他的全部计划,下一步,他会如何处置这些战利品?
“怎么样?当然是毁掉御水剑,控制水母军团和整个地中海……”说着,奥维洛走到那金光闪闪的桃木剑面前,冷冷嗤笑道,“凌妤婵,不知道你有没有闻到你女儿鲜血的味道?我可是吩咐手下,杀了她之后,一定要把小丫头的血滴进大海,让你好好感受下失去女儿的悲痛……”
“竹音只是个孩子!”想着那无辜的女孩可能已经倒在血泊之中,苏莞几乎是吼叫出来,“她什么都不懂,为什么要杀她!”
“斩草除根。真正的王者,从来不留后患。”奥维洛如海洋般深邃的眼里只有寒冰般的冷酷,说着,他回过头来,冰冷的唇轻轻吻上苏莞的耳垂,惊得东方女子浑身一阵颤抖,“凌竹音和拉姆都要死,不过,我不会杀你的,你太迷人了……我的东方娃娃。我会让你乖乖地戴上我的婚戒,在教堂里许下终身之誓……要知道,我几乎等不及要把你抱进我的城堡,变成魔鬼最迷人的新娘……”
正说着,却见海水哧啦啦地被分开,一个水球直击而来,正中奥维洛的胸口,把男人击退了好几步!只见凌竹音定定地站在分开的水面上,手里抱着一个又一个的大水泡,以抛实心球的姿势,举过头顶,直向奥维洛扔去!
小女孩抛着水泡实心球,口里大声嚷嚷着:“死怪叔叔,敢欺负苏姐姐,看我不砸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