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那段大家都放不下的过去就是一座城堡,门前有条小路连着现在,门后一条路牵着过去的过去。门前站着这世界的二分之一的人,向前路上零零星星,疏疏朗朗六分之一人。而后门六分之一的人皱着眉头,研究着手中的指南,嘀嘀咕咕,不知何去何从。最后那剩下六分之一的人真真正正的住在城堡里。托着腮,看着外面的芸芸众生,想自己所想,恋自己所恋。他们是真真的驻扎者,定着这里,离不去,也从没想走开。把最放不下的人或物做成染料,故事是白绢,染成最爱的衣裳,没日没夜的披着。想,是存在的姿态;眷恋,是生活的唯一方式。绘着彩虹的糖纸,裹着上瘾的大麻。
月如钩,光寒似霜,从九万英尺的高空砸下,碎成一点一点的晶粒状,铺了红檐灰墙的院子满地。
然后,在院里的枯井边,浅草中,一块物什映着银色月光烁烁的闪着光,好不甘寂寞,可是随后被穿着粗布衣裳端着茶品的仆役一脚踢飞,隐进家畜窝棚里,和沾满粪便的枯黄干草裹在一起。满身的光华,“嚯”的收起来,谁也没发现江湖人和朝廷倾尽全力,明争案寻甚至为它而掀起血雨腥风,造就几万万白骨也趋之若鹜的宝物就这样落进臭气熏天的窝棚里,除了蓄养的几只鸡被它掉落的声音惊醒,抬开眼看一下,又又索然无趣的睡下。
陈二端着用宝泉寺甘泉煮水,天刚破晓露水还未被蒸发时采摘的新茶,由号称“祈国第一茶师”的柳师师沏的茶品脚步匆匆却气息平稳的向院子深处走去。然后在一个攀满紫藤萝的秋千面前停下,似猎豹一样的眼逡巡一下四周,然后弯下腰,用手敲扣着地面,随后搬开石板,鹰爪似的手伸进去,好似握住一个什么东西,旋转一下。突然,草地抖动,露出一个正方的洞。陈二目光无波,把原先的石板扳回原地,步调平稳走向洞口,跃了下去。阴暗中,恍惚看见他右掌向洞壁一拍,原先的洞又猛的合上,一丝缝隙都没留。
陈二跃进去后,竭力全力才勉强稳住脚步,即使这样,手中的茶水也撒出去了少些。原来看似不大的洞却深达几尺,洞笔直削峭加上洞沿上浇灌了黄油,没有缆绳和铁索,没办法借力,饶是陈二这种在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暗卫,也觉得吃力,可见设计这洞的人心思细腻、谨慎、多疑,也可知这洞里一定是充满秘密或阴谋的场地。陈二想到这,眉头深深锁起来,既然进到这隐秘之地,那么自己也就濒近危险了。有时候,接近别人藏起来的真实时,自己也难免陷进黑暗里,这个道理他在扑爬滚打中早就明白了,这次他竟然让他到如此秘密的地方来,恐怕自己是凶多,吉少!
只有几许光线的洞里,陈二的身子不可遏制的抖动了一下,脚步也一顿,然后又接着向深处走去。
连选择都没有的时候就只能继续向前走,即使前面是风是雨,总比回头后苍白一片来的真实。
左拐右拐,左近右出,曲曲折折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陈二终于按照他的指示来到一件密室,打开笨重地石门,他缓缓的走进去,看见铁牢边竖了一抹白色的身影,然后微低头,毕恭毕敬的把手中的茶品递了上去,道:“堡主。”
那个身影听见声音,慢慢的转过身子。只见一张狰狞恐怖的面具完完全全的遮住他的面目,夹杂着些许白发的发丝被他用青色的绾发簪高高的竖起来,显得干净利落。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不知道他的年纪,但从他微微有些陀的背和袖口处血管粗暴的手还是可以知道应该是上了年纪。
他不说话,也不伸手接茶,只是定定的看着陈二,从头向脚下慢慢的打量就好像从没见过一样。
陈二觉得全身都紧绷起来,额上的汗水似珠的往下掉,他右脚不动神色的向右划,手臂拉伸,肌肉紧绷,做好拼死一搏的姿势,但是周围太安静了,他听不见他的呼吸声,只听见自己汗水砸到地上“啪啪啪”的声音。
“你很紧张?”冰凉的却粗哑的像磨砂的声音在陈二耳边响起,陈二身子不可遏制的抽动起来。
“没有。”
“喔,那你是怕我?”语调轻勾,像是与相熟老朋友随意调侃般一样,只是配着这里的环境和他脸上的恐怖面具,让气压低到结冰。
“属下不敢。”陈二努力的控制自己的身子,恐惧绝望和求生本能在他心里纠缠生长,充斥着他的气管,让他感觉呼吸困难,进少出多。
他听到陈二的话,轻轻的嗤笑了一声,不知道笑的是陈二还是他自己。然后,好似玩腻手中老鼠的猫一样,无聊的打了个哈欠,顺手接过茶,又伸出右手,对着他说:“拿去吃了吧,回到你原来的地方,做你该做的事,我想作为天下第一暗卫的关门弟子,不需要我详细的教你吧。这次叫你到这里来,一是告诉你你根本无路可退,别做无谓的挣扎,活了这么久不知道“隔墙有耳”嘛!二也是警告你,做事小心些,别被逮到尾巴还憨憨的玩的高兴。出去吧。”说完话,把药丸丢进陈二怀里,转过身子,又像陈二刚进来一样,静静的看着铁笼。陈二虽然看不见他的脸和眼,却敏锐的感觉到他的爱恋和痴迷。
陈二听了他的话,脑里扫过前些天主子叫自己去秘书房的事,难道他还有自己不知道的眼线潜藏在裕王府,那么自己的所有一切都不是在他监视之中,那自己和少主子的事他也知道?陈二想到这,心都快顿住,偷偷看了他一眼,细想他的神色没有太大的变化,而且如果他知道那件事现在就不可能放自己离开,但是他突然让自己到这么秘密的地方来不可能仅仅为了小小的警告,他一下也拿不准他的心思,只能顺着他的命令,吞下药丸,转身退出去,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戴面具的男人挪到另一角,整个铁笼露在他面前,他眼角一挑,扫到铁笼里的人。
是个女人,虽然长发遮住了半边的脸,但是却让陈二脚步略顿,眉头微蹙,随后快步的离开。这人看起来好生眼熟。
太阳赶着马车往西方去,烫的西边天空一片火红。一群不知名的腹底黑色的鸟雀从北往南匆匆掠去,只拨动了些许空气,然后就什么都没有留下,消失在高墙外的那头。小院前的各个品种花争奇斗艳,争的好不热闹,连火红的霞色都遮盖不住。窗棂外竹叶随着晚风跳起舞,那青绿似乎要随着摆动滴落下来。
窗里端坐着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衣袂飘飘,夕阳的余光穿过窗子,斜斜的打在身上。细弱的光染上他衣裳的白,有种朦胧和模糊的味道。只见,他一手轻轻托着头,宽大的衣袖滑到手肘,露出白嫩的皮肤和手腕处的一点猩红。并不是像一般祈国男子一样在弱冠之年后就把长发竖起,似上等绸缎的长发只用一根青绿色的玉簪松松的簪住,轻风拂过,长发微动,似从高处泼下的墨汁。
假寐中他似乎睡的不是太安,眉心紧皱,似乎在为什么而烦恼忧心。也许是风,是竹也怜惜他,驻了脚,停在原地不忍打扰他的休息。可能是因为万籁的俱静,他的眉稍稍的舒展开,像是天边的云卷后的云舒。一只不知从飞来的黄鹂停驻在他窗前,侧着头似在欣赏着他的睡颜。
一只侧头的黄鹂和一身白衣的他构成一幅温馨和谐的画,谁也不忍心惊扰。然后,整个世界就只剩下安静在游走,寂静成了唯一的声音。旁边侍候他的侍仆悄悄退出门外,倚在门上稍稍休憩。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扰到快要入眠的仆役,他猛地站直身子,抬眼见到来人,心里一扯,一惊,知道恐怕又是那位出事了。忙让开身子,让来人进屋。
“少爷?”曾元轻轻的唤了一声。他知道少爷这几天一直在奔波忙碌,马不停蹄舟车劳顿不说,斡旋在那些奸佞妄臣和虚伪细人之间的心力交瘁也够让他吃不消了,现在好不容易睡下,自己又怎能打扰,但是那位主子……想到这,他又拔高了声调,喊道:“少爷,少爷,快醒醒,小姐又出事了。”
宰予,祈国首富当朝宰相、新皇第一宠臣宰子厚的嫡长子,飞羽山庄的少庄主和由白晓生编著的《笑笑录》唯一榜上有名的后生从睡梦中惊醒,看向扰梦的人,凤目里压抑着不快,然而只是一瞬间,眼里又恢复了清澈温脉,开口问道:“出了什么事吗?”语调舒缓,嗓音温润,好似仲春时节山谷中的微风,温暖轻柔却又带着男子特有的清脆。
曾元忙跪下身子,头抵地,说道:“少爷,小姐出事了。”
闻言,那个以看杀卫玠的容颜和温润沉稳而著称的“玉公子”宰予从位上跃起来,竹椅应势倒下,然后就匆匆往外走,出门的一刹那提气,运着“千羽步”往西苑掠去。
曾元直到他走后才回神从地上爬起,望着缩成黑点的他有些失神。少爷果真如此在意她,可她……真不知是祸还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