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初秋的陕北高原,蓝莹莹的天空时常飞翔着一队队的大雁,它们越过山梁,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一样,不断地变化着队形——一会儿排成“一”字,一会儿又排成一个“人”字,一会儿似弓,一会儿如箭。高粱快红了,玉米快黄了,山坡上的信天游唱得更响了。
在中央党校做完报告的周恩来带着警卫员刘久洲,顺着山根,回住地杨家岭。他的心情很好,抗日战争虽然进入了最困难的时期,但延安军民并没有被眼前的困难吓倒,听课学员们的抗日热情更加高涨,陕北军民自力更生,开荒种地,自己纺线织布,基本达到了自给自足。现在国共两党联手抗日,全国性的抗战出现了新的局面。想到这些,他心里非常高兴。
两匹马一前一后地走着,周恩来不由抬头看了看头上的大雁,用手指着天空,对刘久洲说:“小刘,你看它们的队形真漂亮。”
刘久洲见周恩来如此高兴,就赞同地说:“陕北的天蓝了,大雁飞成行了,只要我们坚持下去,鬼子就快完蛋了。”
周恩来一听兴奋起来,对刘久洲说:“小刘,你的话很有诗意,等抗战胜利了就送你去读书,将来好写诗。”
刘久洲说:“报告周副主席,诗是什么,我一点都不懂。”
周恩来笑着说:“到时候让你去学习就懂了。”
周恩来和警卫员就这么在马背上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当时,延河水涨,流水哗哗,骑马过河之后,经过一个小沟时,周恩来的马突然受了惊吓,一声长啸,前面的双蹄向空中腾起,将周恩来摔下马去。
警卫员慌忙下马,把周恩来扶起来。
回到窑洞里,受伤的手臂开始疼痛,为了减轻痛苦,周恩来让邓颖超拿来一根带子,将受伤的手挂在胸前。
满以为这样可以好转,可是第二天却痛得更加厉害,让医生一看,医生说是手臂的骨头受了重伤,是粉碎性骨折,必须赶快治疗。
然而,陕北的医疗条件有限,虽多方医治,一直未能根本性好转。周恩来之臂乃革命之臂膀,不彻底根治,必然会对他的工作带来不便,于是中共中央做出决定,让他去莫斯科治伤。
孙维世得知周恩来负伤的消息后,连夜从学习的地方赶回,找到警卫员刘久洲说:“弟弟,你怎么搞的?”
刘久洲与孙维世同年,出生月份比孙维世大,但因为个子长得不高,孙维世就总是叫他弟弟,他也高高兴兴地答应,谁叫自己的个子没有别人高呢。
这事后来被周恩来知道了,他批评孙维世说:“你怎么能这样对弟弟说话呢,那是我自己不慎跌下马的,这责任应由我自己来负,以后不准这样与别人说话。你得去向弟弟赔个礼去。”
孙维世听话,立刻去赔了礼。
遵照中央的安排,周恩来将起程前往莫斯科治伤。
延安机场,一架即将起飞的飞机停在跑道上。孙维世和许多人都来送行。
陕北的风已有了几分寒意,机场四周的田野上,金色的山菊花开得正盛。
这次陪同周恩来去莫斯科的有邓颖超和警卫员刘久洲。虽然只是短暂的离别,但这一走家里就只留下孙维世一人了。自从成了周恩来的女儿以后,一家人从来都没有分开过,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工作多么艰难和危险,周恩来夫妇总是带着她。看着即将起飞的飞机,孙维世感到有些孤单,多想跟着爸爸一起飞向远方去啊!
苏联,那是块红色的沃土,令孙维世无限向往。那里有静静的顿河,有高高的白杨树,有勇敢的哥萨克,有安娜·卡列尼娜,有葛利高里和阿克西妮娅(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里的两个人物),有斯大林阅兵的红场,有全世界无产阶级领袖列宁安息的地方,更有克里姆林宫那样宏伟的建筑,还有优美的民间歌舞……这一切令曾经从事过舞台演出的孙维世格外神往。
孙维世跟在周恩来的后面走近飞机舷梯的时候,突然发现在这架即将起飞的飞机上,跟随着一同离开的还有几位与她年龄相仿的“孩子”,她都认识,还有一个是哭着闹着登上了舷梯。
孙维世不愿这么哭着闹着去争取,更不敢向周恩来提出,因为在此之前提出就受了批评。她急忙将刘久洲拉到一边,在他的耳边轻声地说:“弟弟,你给我跟爸爸说说,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去苏联。”
刘久洲不好拒绝,就跑过去对周恩来说:“周副主席,维世也想跟我们去苏联。”
周恩来一听,两道浓眉紧锁,立刻在送行的人群中寻找孙维世。
终于在邓颖超的身后发现了她,周恩来走过去,关切地说:“你是我的女儿,可得听话。”说着,周恩来用手指了指钻进了飞机的“孩子”,“你可不能这样。”
孙维世见周恩来如此严肃的样子,就点点头。
一贯严于律己的周恩来接着教育道:“我去苏联治病,是党中央决定的,毛主席批准的,你怎么能说去就去呢?”
前来送行的中共中央党校校长邓发站在孙维世的旁边,周恩来的话他全听到了,于是转过身去,对孙维世笑着说:“维世呀,你如果真想跟爸爸妈妈去苏联的话,那还是得去找毛主席。”
孙维世曾在邓华的党校学习过,两个人很熟的,她苦笑着说:“我的邓校长,现在飞机都快飞了呀!”
邓华用手指了指自己身后的警卫员,警卫员正牵着他赶来时骑的那匹马:“你现在赶去还来得及。”
这位自己一向尊敬的校长是支持是纵容还是在为她出主意?孙维世全然来不及思索,她急忙跑过去,拉过邓华警卫员手中的马缰,飞身上马,用手在马背一拍,马蹄便腾空而起,直朝毛泽东的窑洞飞奔而去。
所有送行的人员都被孙维世这突然的举动惊住了,抬头看着马后飞卷起来的黄尘。
毛泽东窑洞的警卫员们见一匹马正向这边飞奔而来,不知道是何人,于是一个个都警惕地举起枪来,看着前面的那匹飞马。
等跑到跟前,大家一看竟然是孙维世,都赞她一个女孩子,马骑得真好。孙维世也不与警卫们搭话,飞身跳下马来,直冲向毛泽东办公的窑洞。这些警卫员都与她很熟,想她以前是毛泽东家的常客,也就没有阻拦。
毛泽东背对着大门,手中夹着一支香烟,站在那里思考着什么。听见后面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说道:“是维世吧,你今天终于来了呀!”
孙维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明了来意。
毛泽转过身来,笑着说:“你这个孩子呀,现在是无事不登我这个三宝殿了哟。”毛泽东一边说着一边从桌子上抽出一张白纸来。
孙维世立刻将笔筒里的一支毛笔取出来,脱掉笔帽,双手送到毛泽东的面前。毛泽东在砚台的墨汁里浸了一下毛笔,挥笔在纸上写道:同意孙维世去苏联……
写到这里,他直起腰来,嘴里嘀咕着:“同意你去干什么呢?”接着,毛泽东笑着在后面写了两个字“学习”。
孙维世说:“毛伯伯,你还没有签上大名呢。”
毛泽东习惯地挥了挥手说:“不用签了,你拿去就行。”
孙维世不同意,她说:“没有你的签名,爸爸是不会同意我去的。”毛泽东笑了,于是在后面挥笔写下自己的名字:“这小孩子家,还懂得不少的规矩。”
孙维世接过墨迹未干的批条,连谢谢都没有来得及说一声,再次飞身上马,直朝延安机场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