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宿,心里都疙疙瘩瘩的。我以最坏的结果推测着燕子的处境:一直自由出入的它们,会不会猝不及防,一头撞在玻璃上;面对无法逾越的玻璃,它们会绝望地等多久;漫漫长夜,它们会在哪里凄然度过……开学的那天,我提前到达学校。学生还没有到,教学楼的大门紧闭着。我太想知道那扇窗户的情况,于是快步进了楼。一楼楼道里,两扇通往外边的窗户是关着的。二楼,是关着的。三楼,还是关着的。四楼,依然是关着的。我都没信心上到五楼了,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五楼的窗户会有不被关上的可能。
那一刻,我有些绝望。但在绝望中,又生出一丝释然:这样也好,那两只燕子,一定另觅了新的安身之地,毕竟在这里,有着许多难以预料的危险。
我还是走上了五层。最右边的那扇窗户,是关着的。我拐向左边那道熟悉的走廊,还未看到窗户,就听到寂静的楼道里,突然传来燕子欢快的呢喃声,唧——唧唧——唧唧唧——是那么悦耳,又是那么亲切。
真真是喜煞人!那扇窗户,竟然还是敞开着的。
不难想象,前天下午,罗师傅,或者其他来检查的师傅,一路检查到这里。他看到了那张纸条,不,他也许并没有看到;他听到了燕子的呢喃,不,也许燕子当时并没有在。他只是凭着生命与生俱来的直觉,感到这扇开着的窗一定牵系着什么,于是,一抬头,看到了燕窝;一转身,看到了纸条;一远眺,看到了电线上正在往这里张望的燕子。
那一刻,他会心一笑。于是,寂静的空气中,便立刻响起了他善良的心跳声,佛音一般,弥散开来。远在乡下的我,自然无缘听到。然而那扇窗,那面墙,还有灯盘,还有燕窝,一定都聆听到了这天籁般的佛音,咚咚,咚咚,是人类仁爱的节律,铿锵有力。
然后,一转身,师傅走了。留下了那扇敞开着的充满着人性的窗户。
我愿听见这个世界所有善良的心跳,小到对一只蚂蚁,一只燕子,大到对一个人,一个民族,我是说,这样的心跳声,是那么温暖,那么和谐,足以改变整个世界。
冬天里的柴火
文/朱成玉
那年的冬天很冷。没有一只鸟在我的眼底飞过。爱情销声匿迹,没留下脚印让我去寻找。我整天蜷缩在自己的屋里,望着窗外昏暗的天空与冷冷的红尘。
我不愿冬眠,我还必须在这个冬天里活着。我想给自己创造温暖的日子,那么,首先必须有足够的柴火。
卖柴火的是个年近古稀的老头儿,干瘦干瘦的,虽然年迈却很有精神,只是稍微有些驼背,他几乎天天都从我的门口经过,带着那头和他一样干瘦的小毛驴。这天,我叫住他,问他的柴火是怎么卖的。
“50块钱一车,便宜卖了。天太冷,早卖了早回家。”他说。
“40块怎么样?”我跟他砍价。
“这是俺花了35块钱从20里以外的木材厂买的,您再给添两个子儿,怎么也得让俺挣点儿,行不?”老头憨厚地笑了笑。
我打定主意只给他40块,多一分也不给。因为我根本就不相信他说的话,我觉得这柴火,他少说也能挣上20~30块。我足足磨了他半个多钟头。最后老头儿终于“俯首称臣”了。
有了柴火,屋子里渐渐有了些生活的气息,我也渐渐开始适应没有女人没有爱情的日子。
一天,邀了几个和我同病相怜的单身贵族相聚喝酒,喝到高潮时,苦难兄弟们纷纷议论起爱情,他们大都与我的观点一致,认为世界上根本没有真爱,爱情不过是一场游戏或交易;至于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那只是人们一种美好的向往而已。只有林阳与我的看法相悖,为了证实自己的观点,他还特意举了一个实例。
“有个老头儿无儿无女,天天来我们木材厂拉柴火卖。我们同情他,只卖给他35块钱一车,你们知道他每天挣来的钱都用来干什么吗?”林阳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严肃地说,“除了买吃穿用的以外,剩下的全买了药!他老伴在病床上整整躺了40年!”
林阳叙述说:老头儿年轻的时候是地主家的长工,却偏偏与地主的女儿相爱了。他们一起逃脱了家庭的羁绊,在一个很偏僻的山沟里生活,彼此都刻骨铭心地爱着。
在婚后的第二年,妻子怀孕难产,结果孩子没了,大人也大出血,进而导致下半身瘫痪。在残酷的命运面前,他首先想到的是给妻子治病。他拼命地挣钱,然后用这些钱给妻子买药、带妻子上大医院治疗,可是结果总是令人失望。
医生曾经跟他说:“这个病几乎无法医治,除非能够创造奇迹。”
他却一直坚信这个世界会有奇迹发生。他继续拼命地挣钱,下矿、钻砖窑、开荒种地……几乎所有的体力活他都干过。他始终怀着一个希望拼命地努力,好像他生命中全部的动力都源于这一个希望——在这个希望的面前,是一个小得几乎看不清的奇迹。
有人劝他,别再浪费钱财和精力了,好好攒点钱过完下半辈子吧。妻子也常常哭着闹着,让他不要管她,甚至还偷偷地自杀过几次——都碰巧被别人救了过来。他就自信地对妻子说:“老天爷都不准你死哩,你一定会好好地站起来的!”
妻子便不再去想死了,也开始怀着同样的一种希望活着。她希望自己能够站起来,哪怕只有一次,只为了给自己心爱的丈夫做上一顿饭。
就这样挨过了40多年,他们越来越老了,那个希望越来越渺茫,但它依然在他的心中亮着,尽管那么微弱,却时时刻刻指引着他前进。
现在他老了,再也干不动那些体力活了。他只好每天赶着小毛驴车,到20里外的木材厂去拉些柴火,然后在冰天雪地里拉着沿街叫卖,这样一直持续到现在……
“他老伴的病好了吗?”我们几乎异口同声地问林阳。
“这个问题还重要吗?我只是想问,这种爱情还能被称作游戏或者交易吗?”林阳情绪非常激动。
这个故事让我们感到自身的卑微和渺小。我忽然想到那天买柴火的事。想到老汉最后只能挣上5元钱,我的心仿佛被什么有刺的东西扎了一下,很疼。
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好好补偿一下我的心情。
那天下班回来,我终于看见了他。风很大,天很冷,他站在桥下,双手缩在袖里,两只脚不停地跺着。天色已经很晚了,可这车柴火还没有卖出去。
“80块怎么样?我买了。”还没有等问价我就已经起价了。
老头儿张大了嘴巴,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他把车赶到我的家门口,看到院子里已经有一大堆柴火了。
“怎么买这么多柴火?”老头儿问我。
“天太冷,多烧点儿暖和。”我随口应了一句。
把钱交给了老头儿,老头儿喜滋滋地接过,却又很仔细地数出3张“大团结”退给我。
“为什么?”我惊讶。
“50块就够了。”他憨厚地笑着。
我顺口问了一句:“你的老伴怎么样了?”他有些兴奋地说:“已经能勉强下地走走了。”
我想这是上天被感动了吧。看着老头儿眼里燃烧的一团火,我一下子暖和了许多。
很久没有这么暖和了,真的。
老头儿赶着毛驴车走了。我的眼前浮现着这样一幅美丽的画面:他老伴已经给他做好了饭,正拄着拐杖,像一个少女等待情人一样痴情地等待着他……老汉的身影渐渐远去。在他消失的地方,升腾起一片火焰,映亮了我前面的路。
小时候,每到冬日雪天,捕鸟就成了我的乐趣。野外捕鸟,最有效的方法是用罩着一层铁纱网的鸟夹子。把一小串谷穗系在夹子上的机关上,然后支起夹子,放在雪地上。大雪覆盖地面后,鸟儿没食吃,饿得狠了,就不得不落下来,走进鸟夹里吃谷穗。
鸟一啄,触动机关,夹子“啪”地合拢,鸟儿就被扣到里面了。
那是一个冬日的早晨,我到野外去收头一天下好的四个鸟夹子。让我感到意外的是,雪地上只有三个空夹子,另一个呢?寻找那个鸟夹时,我意外发现雪地竟有点点滴滴的血迹,循着那断断续续的血迹,我看到那个丢失的鸟夹,竟在不远处的一块大青石旁边。我走过去,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夹子里扣着一只麻雀,而另一只麻雀正站在夹子的外面,不停地啄着罩在夹子上的铁丝网,麻雀的嘴已经啄得血肉模糊,殷红的鲜血顺嘴滴落到地上,白雪被染红了一片。我不忍再看下去,突然想到放掉夹子里的麻雀,外面的那只就不会再啄了。但是,我错了,看到我的出现,外面的那只麻雀突然用尽力量,对着里面那只绝望地嘶鸣两声,像是在做最后诀别,然后仆倒在血泊里。我被惊呆了,急忙跑过去拿起鸟夹,把里面那只鸟掏出来,对它说,你快飞走吧。那只麻雀“扑喇喇”一下子飞到空中去了,看它飞走了,我沉重的心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可是,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那只麻雀又盘旋回来,突然一个俯冲,狠狠地撞在鸟夹旁边的大青石上。只短短几十秒,两只麻雀选择了让人不可思议的方式先后惨烈死去、让人惊心动魄。
那天早晨,看着雪地上那两个血肉模糊的小小生灵,我竟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