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凉月满天
下雨了。
从书中抬起倦眼,不知何时,窗外雨已歇,屋檐下一滴水将落未落,我盯着它。猛然,它啪的一声落地,那一瞬间我一惊,仿佛那就是我自己。那种凉,那种通透,那种落地水花四溅的触感,让我分不清掉下去的是我还是雨。这种体验让我惊呆了。
原来灵魂这种东西真是有的,不定何时它就跳出自我的藩篱,和天地万物融合在一起。只是这样的机会太少,太稀奇。尤其是现在。
是压抑已久的物质热情点燃了一个轰轰烈烈的消费时代,还是消费时代掀翻了我们心中的欲望之海?反正人们习惯用大把大把的人民币,去换来电光石火的一时之快。从平面直角到等离子,从蹲机到壁挂,无非一台电视,却以一个个新名词掩盖住它那听音放影的本质,使它约等于富有、气派;从一居室到二居屋,再到小别墅大豪宅,说到底只不过是一座房子,却用大而无当的面积和美轮美奂的装饰掩盖住它遮风避雨的本质,让数不清的房奴负债累累,喘不过气。
一切以时尚为追求,消费为目的,就连人们散步的场所都已经移到超市,皆因我们坚信,这是最正确的生活方式。整个人变成挣钱和花钱的机器,灵魂就成了可有可无的事。或者说,涸泽之鱼。
它需要水。
这种水科学不能给。万能科学观把自然也看做是机器,无可安放人类灵魂、人生意义的位置,所以西方社会有一个流行语:看东方!
因为东方有禅,可以安慰全世界。
就像美国匹兹堡大学教授余海礼所说:“人有理性、感性两个部分,只有其一,是不能存活的。科学是发现真理的方法,禅是安静心灵的方式……禅能补救西方感性的不足。西方人知道,他们的问题在心的不安,禅能告诉他们安下心来。所以这些年禅在西方大受推崇。”
对于一个平常人来说,安慰世界也许只是附加值,真正的价值在于能够拯救自己,只有心地平稳安静,才能处处青山绿水。日日好日,夜夜良宵。
想起一个日本剑客来。
日本战国末期与德川幕府前期剑客辈出,宫本武藏却能够脱颖而出,所凭借的绝非一味蛮干。他在和吉冈家族的右七郎决斗时,前两场都故意迟到,以此激怒对方,第三次却早早到了,在树林里躲起来,趁着右七郎和他带来的人不防备,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然后,高手六户梅轩又向他挑战。六户梅轩的武器是镰刀和长链,链端有铁球,作战时奋力向前冲,将铁球向对方脸上猛砸过去,在对手用剑架开球和链时,他趁机用镰刀划开对方的脖子。但他没有想到,武藏竟然拿着两把刀来战斗,而且还先发制人,率先冲了出去。六户梅轩找不到机会扔出铁球,他怕对方用一把刀架开铁球,另一把刀袭击自己。武藏却不会犹豫,电光石火的瞬间,他用短刀击中六户梅轩的身体,又用长刀把他刺穿。
几年后,宫本武藏又和号称永不战败的幕府武士佐佐木小次郎对阵。当天上午,决斗场所人山人海,武藏却又迟迟不肯露面。距离约好的时间两个钟头之后,他才漫不经心地出现,拿一条破毛巾系在头上当发带,拿一把用木桨削成的木头刀来做武器。这下把高傲的小次郎气得够呛,但没等他缓过气来,武藏早以把削尖了的木桨直接朝对手的眼睛砸去。气昏头的小次郎举刀去砍,竟然落空,不等他还击,武藏一桨击在他头上……
从此以后,宫本武藏成了举世无双的剑客。在他的世界里,剑与禅完美统一,刀光剑影中,他的心不是紧绷绷的一块铁,而是滑溜溜的一尾鱼,无挂无碍,自由自在。
有一种说法是,人生要像一只皮箱,提放自如。倘若不用皮箱时,你仍然把它提在手上,便是累赘;反之,要用时,没有皮箱,就会有不便之处。所以做人必须像皮箱一样,能够提得起,放得下——其实没那么麻烦,灵魂是水中的鱼,鱼是不会拎皮箱、穿西装的。它只会光着,裸着,无所挂碍着,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
一个少年的冬天
文/朱成玉
少年从冬天抽身而出,像一只受惊吓的鸟,箭一样飞离自己的巢穴。没有回头,没有泪水,甚至来不及受到伤害。那几根脆弱的弦,几乎没有指尖在那上面抚过,平静得像蔓延开来的冰面,可是谁都知道,如果气温继续降低的话,冰面就会裂出一道道晶莹的伤口。
少年从一个冬天离开,又准备返身走进。这是一个过客和一片雪花的秘密之约。
他出走的那天,天空是暗淡的蓝。少年的心在干枯的枝丫间随风飘荡着。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忧伤,他唯一能做的,是用那些无地址的信絮一个暖暖的巢,栖息心中那些或在沉睡或在燃烧的梦想。
少年孤独地回到自己的洞穴,任千言万语倾泻在洁白的稿纸上,少年可以对着他的笔说,停下吧,但却不能停止对一个冬天的思念。
少年伏在桌面上,紧紧压住那四条回忆的腿,可是他无法堵住心上的孔,一条河从心中流出。
在小城的巷道里穿梭时,少年被一个声音粘住了:
轻轻地,
我将离开你,
请将眼角的泪拭去。
声音使人想起了什么,又使人忘记了什么,少年的心因此沉甸甸的。那些极少在意、极少珍惜的事与人,一下子在头脑里重现,他再也抓不住,像热情的手抓不住雪花一样。
少年的羊丢失的时候,他正蜷缩在红红绿绿的城市。羊是怯懦的、愚蠢的,没有它在身边,对少年来说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只是,少年常常想起它,想起自己曾经依偎过的一团温暖。他不懂怀念的意义,只是顺着悲伤走,一味地去流浪。那时奶奶还在,他仍能时时听得到她温暖的声音,他不知道,终有一天,他将开始他怀念的路程。
那场雪下得很大,它铺出了一条漫无边际的怀念的路。少年迎着风雪,在这条路上走着,他怕别人看见他脸上的泪,他怕自己走不到那间木屋。
奶奶变成了雪人,变成一个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的爱的雕塑。当年,奶奶捡到他的时候,他也是个小小的雪人。少年拿起扫帚,在奶奶周围堆出了一个又一个小小的雪人。少年想,等这些小雪人一个一个都化掉,太阳就会把奶奶送回来了。
奶奶养的鸽子还在,它们“咕咕”地喧闹着,丝毫不为雪掩埋了它们的粮食而感到伤心。少年扬起手,接住了一只,就把脸急急地埋进它温暖的翅膀下。
少年想起他曾经问过奶奶的话,他问奶奶为什么要养这么多鸽子,奶奶说,它们能让这个冬天暖和起来。
雪的忧伤会随着阳光化掉,而少年的忧伤却会随着雪的化掉而生长,少年在怀念中摇摇晃晃,少年在怀念中从头来过。
少年是带着梦想离开这个冬天的,又是带着忧伤返回,而再一次离开的时候,少年会带上他伤口上绽放的思想。
而此刻,他不敢随便走动,他知道,他自己是一根蜡烛,走快了,就会流下泪水。
我愿听见所有善良的心跳
文/马 德
春天时候,刚刚转暖,教学楼5层的楼道里又开始响起燕子欢快的叫声,唧唧喳喳的。走廊廊灯的灯盘上,有一只泥筑的浅浅的窝——这是它们在北方的家。
一天,去上课,我一边等着上课铃声,一边在走廊里转悠。突然,我看见走廊通往外面的窗户旁边,贴着一张窄窄长长的纸条,上面是圆珠笔写的几个字:小鸟要回家,请不要关窗。
我不禁感动了。哦,可爱的学生,在字里行间,我触到了你们的温暖,听见了你们善良的心跳。
记得,去年夏天的时候,也是在灯盘上居住的一只燕子,误闯到教室里来了。结果,啪的一声,一道黑影划过,教室里高速运转的吊扇一下子把它拍打在讲台的一角,黑黑的翅膀还半伸展着,但脑袋低垂,它死了。当时,正在讲台上的我,以及台下的我的学生,都惊呆在那里。
一条生命,就这样猝然逝去了,而窝里,几只乳燕正嗷嗷待哺。
我说,一个父亲或者母亲,死在了为它的孩子觅食的路上。仿佛触动了内心中的什么,那堂课,学生们都低着头,半天静默着,不说话。
应该说整个春天的那一大段日子,我都被这张纸条,被学生心底的善良所感动着。每次上课,或须臾回首,或短暂驻足,我总会不断端详那几个俊秀的文字,一遍遍地重温那种别样的温暖。而那扇铝合金窗户,也一直敞开着,燕子飞进飞出,畅通无阻。
一摸考试结束以后,学校放两天假。乡下的杏花桃花开得正浓,我趁机回到乡下,到儿子的外婆家去赏花。晚上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那扇窗户,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那扇窗户会怎么样了呢?学生是不会关的。但学校后勤的人呢?关门关窗关电扇,这是他们每次放假后必然要检查的,尤其是那个烧锅炉的罗师傅,每次检查时,认真得要命。想到这里,我有些绝望,完了,那扇窗户,一定被他“绝情”地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