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顾少卿的寒假是格外美好的,我怀着满心欢喜,手里握着定情小花铲,蹲在柠檬树前松土,嘴里还振振有词,“柠檬树啊柠檬树,柠檬树啊柠檬树……”
顾少卿正整理冰箱,不知何时便站到我的身后。我这一双极易发现美的眼睛,很快锁定住身后的一道颀长。
刚刚将头转了九十度,顾少卿便泰山压顶般蹲下来,淡淡的柠檬香扑着丰满的羽翼钻进我的鼻腔。
“哎,和风,你头发上沾着什么?”
莫非有土?我连忙抬手理头发,却被顾少卿的手挡开了,修长的手指异常温暖,轻轻从我耳廓上方擦过,窝成拳头放在我面前,好看的浓眉微微一挑,“猜猜看,是什么?”
我这才反应过来,懒洋洋地嘀咕:“又是老把戏!”
“老把戏你也猜不出。”他刮了刮我的鼻子。
我跪去他前头,一个手指头一个手指头地掰开他的手,却在看到手心里小小的一元硬币时,长长地叹了口气,“唉,就一块钱。”
他有些不高兴,眉头紧了紧,“你想要钻戒?”
“我想要粉红色的毛爷爷,”我冲他使劲眨眨眼,“但钻戒也不错哦!”
他抿抿唇,“这就有些麻烦了,我告没告诉过你,为了上次那顿法国大餐,我将所有的钱都用光了?”
他说得一本正经,让人想不信都难,一想到他原来说连车都是借的,我的心就又揪了一揪——怪不得最近总喝粥呢,原来丢了工作的顾少卿彻底沦为穷光蛋了。
我撑着脑袋坐在餐桌边一口一口地叹气,真是遇人不淑啊!嫁入豪门什么的咱也不想了,门槛太高攀不上,可也没想过过这种苦日子呀,一天喝粥是换口味,两天喝粥是养生……一直喝粥是会馋死人的。
可有什么办法呢,我都已经决定要和他同甘共苦了,怎么好意思中途易辙,我可是向来厚道做人的。
顾少卿拿着一无纺布袋从厨房出来时,我连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上下可劲地摇,“你放心,我不会因为你穷就不要你的,我愿意和你一起喝粥!”如果有点肉松做配菜,那就更好了。
顾少卿稍一迟疑,“你说什么?”
“你明天就出去找工作吧,我先问爸爸借点钱买米,这家里没米快要断炊了。”我觉得自己简直太伟大了,抹把泪道:“我后天就去餐馆端盘子,再问问老板能不能预支点薪水。”
顾少卿一脸莫名其妙,轻轻拍拍我的脸,“又胡说八道什么呢?”他扬扬手里的袋子,“走吧,带你去买米,顺便再买些零食。”
我的心落了一落,看来以顾少卿的智商又一次不足以了解我的心意,我把头大幅度地摇着,“我不吃零食!”
“为什么,昨天你才抱怨嘴寂寞来着。”
“可你现在是困难时期,车子是借的,没钱,喝粥……”我掰着指头给他算,委屈地扁扁嘴,“这房子不会也是租来的吧?”
他噗嗤一声笑了,摸摸我的脑袋和安抚小猫似的,“为什么会有你这么傻的姑娘呢?”
我一瞪眼,我还没嫌弃他穷,他倒嫌弃我傻了!
谁知道他又补了一句,“可我就偏偏喜欢你这傻姑娘了。”
这还差不多,我拽着他的胳膊摇了摇,雀跃地说:“等等,我拿个东西再走。”
顾少卿没反应过来,“拿什么?”待我蹦蹦跳跳离开几步,他的声音又传过来,“哎,别拿铲子了。”
我才不听,掸掸上面的土,抱怀里,“万一遇见坏人,我就用这个揍他!”
顾少卿无奈地摇头,“幸好当时送了花铲,万一送了包花肥,走哪儿都要闻那氨臭味了。”
超市里人头攒动,顾少卿一人鹤立鸡群,显得分外显眼。他紧紧揽着我的腰,怕我走丢似的,一口一个语重心长,“别左顾右盼的,好好呆我旁边,万一挤没了,我找不到你。”
“可这样怎么买东西呀!你别担心,我要真丢了,你就去总台找漂亮姐姐,一广播就出来了。”
顾少卿根本不尊重我的意见,手上的力度又紧了一紧,“丟不起那脸,你二十一岁,又不是二点一岁。”
“……”
过了一会儿,我实在无聊,推了推顾少卿,“我生日那天,你干嘛要送花铲呢?那时候就想让我和你一道种柠檬树了?”
“如果你硬要这么想,我也没什么意见。”他优雅之极地从货架上拿下一袋蜜饯,那从容悠闲的模样,像极了演奏后放下琴盖的谢幕。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他淡然的笑容里,我看出了些许猫腻。
“那天我现金没带够,吃完饭就剩下买铲子的钱了。”他一脸诚恳。
我一口气噎着,差点没把自己憋死,火急火燎地将铲子从包里掏出来,毫不客气地扔进了购物车,“不和你玩了,我待会儿就回去,好好做我大门不出的淑女,再也不成天编理由跑出来和你疯了。”
顾少卿却笑得格外开心,将我的脑袋往他肩头靠,一手丢了车,掏出手机来给我看,“这可由不得你了,你爸爸刚刚发的短信,说你又挂科了,要我好好给你辅导辅导,补课必须得过,否则……”
又挂科了?我心内哀嚎,扯着顾少卿的衣襟可怜巴巴地问:“否则怎样?莫非要给我中断粮食供应?”
“便宜你了,你万一重考补过,必须重修,他就禁止你再见我!”
“哦,”我拍拍胸口,“放心了,不见就不见吧,不断粮就行。”
“……”顾少卿微微弯起眼睛,却完全是气恼的模样。
顾少卿拎着袋子走得极快,我跟在后头一路小跑。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时光感受到顾少卿的阳光普照了,没想到他其实是这么小心眼一人,我不过随随便便开个玩笑,他居然半天都不肯理我。
为了表现出本人一贯的博大胸怀,我跑过去赖上他,拉着他的胳膊,将身子扭来扭去,“喂,喂,你还生气哪?”
顾少卿顿了步子,面无表情地说:“我又不是没名字,老喊我喂干什么。”
我连忙认错,“对不起对不起,少卿,这总好了吧?”顾少卿没吱声,就那么怔怔地看我。难道这称呼还不行?我吞了口唾沫,拿出烈士断腕的决心,绝不是发自内心地说:“那我喊你小卿卿,这个还行不?”
“……”顾少卿的一张小白脸倏忽又红了。
就在顾少卿玩羞涩的时候,一对嘻嘻哈哈的情侣从超市里跑了出来,我还没来得及看,一个甜到发腻的声音便阴魂不散地响起。
“顾学长!”一个秀丽的身影花蝴蝶似的飞来,一把套上了顾少卿的胳膊,“好巧啊,居然在这儿也能遇见。”
顾少卿那一见美女就浑身僵硬的毛病又发作了,手里提着的东西哗啦啦落了下来。我连忙蹲下去捡,耳边还不停传来他和柳絮的唧唧歪歪声,厉风行可能插不上话,好心到蹲下来帮我,我才不领情,立刻龇着白森森的牙恐吓他,意思很明确:带着你和你任性的孩子,给我马不停蹄地滚!
偏偏这厉风行半点眼力见儿没有,怔怔看了我半天,忧心忡忡地说:“哟,姑娘,你这蛀牙可真多呀!”
“……”
事实证明,一个能发那种脑残帖的女人,脑子绝不会好到能分清寒暄和邀请的区别。
两对告别时,我有意挽上顾少卿的胳膊,借此有力宣布:从今以后,这就是我沈和风的人了。
偏偏顾少卿太懂礼貌,道别之时特意加上一句,“有空来家里吃饭,和风很会做菜。”
我用温婉大方的笑容敷衍,只觉得头上顶起了一贤妻良母的巨大光环,不得不放下对这二人的深恶痛绝,有口无心地说:“有空常来哦!”
柳絮立刻一脸激动惨了的模样,冲着顾少卿笑道:“和风也太能干了,我和他都不会做菜,天天吃阿姨做的,真是腻死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我们就去蹭一顿吧!”
我连忙掐顾少卿一把,他疼得蹙紧眉头,却还是丢个我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那好吧。”
一回顾少卿家里,我就脱了外套躺沙发上看电视。心里不停嘀咕着,凭什么她柳絮能十指不沾阳春水,娇贵的和搁温室里养得水仙似的,我就要做那开不了花的蒜头,忙进忙出当烧火丫头呀?
我就不做饭,看他们能把我怎地!
顾少卿看了我这脸色,估计心里头也七七八八猜出了大半,二话不说,拿了一包开心果搁我怀里,临走时还摸摸我的头发,温柔地问:“喝果汁吗?”
不喝,想折了柳枝,踩扁柳絮。我当然不能这么说,显得我多小气,头一偏,眼睛看都不看他,“别挡着我看电视。”
顾少卿只好讪讪地走去了厨房。客厅里便只剩下三个人,一个剥着开心果,边看电视边哈哈大笑,另其他两个端着白开水,莫名其妙中面面相觑。
就在柳絮和我说了几句,而我都是爱理不理之后,她放下手里的杯子,尾随着顾少卿也进了厨房。
厉风行过来拉拉我的袖子,压低声音道:“你别这么不待见我们呀,上次不是和你说过对不起了吗?”
“我说过要接受那道歉了吗?”不提还好,一提更可气,“你没听古人说嘛,鳄鱼的眼泪信不得,哼。”
厉风行依旧是痞笑,“这古人的白话文学得挺好的呀,哪个古人?”
“……”我真恨不得一巴掌灭了他,腾地起身,“给你点颜色你就开染坊,你脸皮还真挺厚的。”
我在客厅里转了转,实在管不住自己的腿,不知不觉中就走去了厨房。拉门没关牢,两人的对话很容易就能听到。
柳絮先说:“你们俩真同居了?”
“没有,她晚上会回去睡。”
“我一早就猜到你们俩会好,你每次和我说话,十句话里有九句半是关于她的,剩下那半句,也是间接和她有关的。”
“哪有这么夸张。”顾少卿的声音里带着笑。
“哪里没有,明明那么喜欢她,却一直憋着不说,一定很痛苦吧?”
“有那么一点。”顾少卿在这儿顿了一顿,水声哗哗,片刻后才又传来他的声音,“但那时我是她老师,在一起的话或多或少会遭人非议,我不想因此让她受到丝毫伤害。”
“你怎么会这么喜欢她。”柳絮这话分明是感慨,而绝非是疑问。
“我从没见过她这样的女生,笑得时候雨天都会变晴,快乐的让人嫉妒,伤心时又是暴风骤雨,不得不让人心疼。她会因为我而哭而生病,我却只想让她笑让她健康。她并没有看起来那样坚强,远远没有,她需要有个人一直陪在身边,而我愿意做这个人,等她长大,直到成熟、衰老,不错过她生命里每一处风景。”
“听你这么说,那我上次那样对她,一定让你很讨厌吧,会不会到现在都还埋怨我?”
“我真的很想大大方方地说不,但事实……并非如此。”
我在其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心却温温热热。
吃过饭,我一个人钻进厨房里洗碗。顾少卿则是忙着将那两位送走,没多一会儿,关门声轻轻响起。
厨房门被轻轻拉开,顾少卿的脚步声愈发的近,我没回头,关了水龙头,用干布将碗一一擦干。
却没想到,顾少卿双臂一捞,将我整个搂进了怀里。他宽广的胸膛与我的脊背贴得密丝合缝,一股暖意慢慢渗透入肌骨。
他将侧脸轻轻贴上我的头,温热的呼吸痒痒地喷在皮肤上,我觉得自己是支冰棍,在他的照耀下,一点点地化了化了,变成一滩水,升腾作一缕烟,最终还是要随他而去。
我擦干手上的水,转过身子,猫儿似的腻在他怀里,他将下颔轻轻磕上我的肩膀,嘴唇贴上耳廓,轻柔缓慢地蹭,让我恍惚觉得,这仿佛是一个……缠绵的吻。
顾少卿的声音很轻很柔和地响起,“他们走你也不送送,没礼貌。”
我将额头砸一砸他,不高兴地嘟囔,“好容易瘟神要走,我高兴还来不及,干嘛巴巴地跑出去送,这么虚伪的事我可做不出来。”
顾少卿笑起来,“你的嘴永远都这么厉害。”
我将头探出来,冲他狠狠瞪着眼,“怎么着,惹你生气了?是不是嫌我说话难听,破坏了你心目中美好的学妹形象?”
顾少卿的眼里浮上一丝兴味,手指点着我的鼻尖,坏坏的笑,“你这是吃醋了?”
“怎——怎么可能!”我居然结巴起来,“我——我最最——最讨厌醋了。”哎哟,丢人,我将头重新埋他怀里,一口一口地叹气。
顾少卿却拍拍我的背,“那你就是冤枉我,不行,你把头抬起来,我要惩罚你。”
我扭着身子,怎么也不肯,他不依不饶地说:“你不承认冤枉,那就意味着她在我心中果然是有美好形象咯?”
“你敢!”我抬起头,恨不得扑上他脖子,狠狠咬一口。
顾少卿笑得得意,“对啊,我不敢,所以还是你错了,冤枉我,必须受到惩罚。”
他怎么又给我绕回来了,我叹口气,自知赢不了他缜密的思维,只好乖乖束手就擒,“什么惩罚?”
“吻我。”
我一下子懵了,眼睛巴眨巴眨望着顾少卿。
他拿笑掩饰一丝尴尬,轻轻吸口气,仿佛下了好大的决心,低头在我耳边又重复了一句,“吻我。”
我的脸滚烫滚烫,已经完全不好意思看他,然而转念一想,他早晚都是我的人,我还矜持个什么劲哪,便小声吩咐道:“那你先把眼睛闭上。”
他原样照做,长长的睫毛小手似的覆在脸上,我踮起脚尖,撮起嘴,又轻又快地一点,迅速回到原位,低下头,脸已经烫得能煎荷包蛋了。
顾少卿却慢慢将眼睁开,微微蹙着眉头,语气透着不满,“傻姑娘,这才不叫吻。”
我张开嘴,刚想辩驳,他已然倾下身子,一手提起我的下巴,一手托起我的后脑,修长的手指插入发间,在我流连那肌肤相触的感觉时,他的吻伴着炽热的呼吸一同落了下来。
午后暖阳自他身后倾洒而来,光影璀璨中,模糊了轮廓。
那些时间的记忆,那些岁月的缱绻,欢乐的,痛苦的,美好的,不堪的,都在跳跃的金色沙砾中慢慢挥散,慢慢消逝……
最终,只剩下我们彼此。
耳边惟余他轻缓的声音,“……闭上眼睛。”
“顾老师,你懂爱情吗?”
“……你说说看。”
“我想……那一定是我对你的样子。”
“胡说。”
“……”
“明明是我对你的样子。”
我想每一个美好的故事,最终都能用八个字结尾。
我和顾少卿的这一段,亦不例外。
从此以后——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他和他的柠檬树,再也跑不了的小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