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没有窗子,看不见外面是天明还是黑夜,但是小娥已经睡了很久。
今夜应该有月亮吧,星星有没有陪伴月亮呢?没有星星的月亮,该是多么的寂寞。
失眠的两人对坐着。
“想家吗?”丽房淡淡地问,“你离开云南多久了?”
秦兰烟惊悟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家在云南?”
“因为乡音啊!”丽房笑着说,“我好久都没有回过云南了。那个时候啊,种花,游湖,浣纱,那么好的日子回不去了,就连听听乡音也是奢侈的事。现在好了,有你在,我们有话说了。”丽房伸手,一直伸到秦兰烟平放的双手上,轻轻地握住。
秦兰烟立刻感到一片温热,由双手灌输到全身,抬起的眼眸已然湿润,“你也是云南人。”
“是。”
只对望了一刻,两人同时站起来,拥抱彼此,用乡音互相安慰,互相取暖。
这一晚,似乎没先前那么寒冷,那么孤独了。
“我们会不会死?”丽房忽然用很低沉的声音发问。即使没人回答这个问题,也无妨,她只想将恐惧说出来,兴许就没那么害怕了。
“你能活多久,我不知道。可是我随时都可能没命,不要说是我绝望,只因为我做了一件万劫不复的事,恐怕天下没有人能救我了。”秦兰烟的语气凄凉,脸上却挂着笑。
“皇上可以。如果我能离开这里,我就去求皇上原谅你。”
秦兰烟叹了口气,“我是一个教徒啊,从第一天加入白莲教,就知道这辈子都要与朝廷为敌。我是死性不改,如果狗皇帝此时此刻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一样会拿起刀,杀了他。”
“为什么你那么恨他?”
“有因才有果。”秦兰烟冷冷地说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有一天终于举起一把沾血的刀,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她的心曾经是多么煎熬,是谁逼她走上绝路,是谁逼她无家可归?”她看着丽房,那是一双很冷很冷的眼睛,沾着泪水,带着仇恨。让人看了,就很难忘记。
丽房感到了她的恨,很深很深的仇恨,“我是他的女人,你既然恨他,也该恨我。”
“不,那时还没有你。他杀我全家的时候,你还不在他身边。如果有一天他死了,要整个皇城来陪葬,你也不该随着去。”秦兰烟满是仇恨的眼睛开始变了,变得有些朦胧,有些遥远,她淡淡地说:“因为你太善良了,不属于这里。”
丽房没再说什么,只在心里道了谢,“原来还有人会觉得,她善良。就算是吧,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家乡很美,可我回不去了。”秦兰烟睡着之前,嘴里呢喃着。
我们都回不去了……
牢外何时明月照,朝也萧萧暮也萧萧。
铁门外,传来脚步声,开锁的声音,吆喝的声音。
“吃饭嘞——”
长方形的托盘上,放着一个又硬又冷的馒头,一小碗面糊糊。面糊糊不见一丝热气,用勺子拨开最上面的汤水,都能看见底下的冰渣滓。
“这是什么?是人吃的饭吗?”丽房气不过,登时叫骂起来。她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呀!
“嫌饭不好么,那就甭吃!我的姑奶奶们,你们以为到这儿来是享福的呀?有饭吃就不错了,还敢唧唧歪歪的。饿你三天,老子给你上****,看你吃不吃?”狱卒骂骂咧咧地走了。
“这群狗奴才,等我出去了,有你们好看的。”丽房大叫着。
“小主,算了。别生气了。”小娥拉着她的手,将馒头塞给她,“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
丽房握着馒头,却一动不动,她看见小娥缓缓伸出手,要去端那碗冰凉的面糊。
“别吃那个,会坏肚子的。”丽房把心一横,将手里的馒头一掰为二,将其中一半塞给小娥,自己只留了一半。“这个可比那碗凉水强多了。”
“谢谢小主。”小娥诚恳地说。
“烟儿,这个给你!”丽房又将手上的半个馒头掰成两小块,分给秦兰烟一块。
“小主……”小娥哽咽了。
这么好的小主,要是她能早一点遇见,该有多好!兴许也不用受这份罪了!
“你有伤在身,总要多吃点的。我们也算患难一场,你就别跟我见外了。烟儿,你也是。”
秦兰烟点点头,接过馒头的手依然在颤抖,她暗想:“多好的主子啊,还从未见过对下人这么好的主子。如果在她身边伺候,日子该好过些。”秦兰烟的心不免一点点向丽房靠拢。
如果她真的为我向皇上求情,我是不是可以活下去?
人的求生欲本来就很大,尤其是当你看见曙光一现的时候,就更想活下去。
现在,丽房就是她的曙光。秦兰烟那颗本已绝望的心重新获得期望。
“太后娘娘,探子来报,皇上已在回宫的路上。”龚嬷嬷道。
“这么说,事情都办妥了?”萧太后喝了一口茶,神色安详。
“探子还说……”龚嬷嬷支支吾吾地,舌头在嘴里绊了又绊,还是说不出一个字儿来。
萧太后放下茶杯,脸色一变,“难道那个小人还活着?”
“不止如此,她正被石拓海护送回宫呢!”
“岂有此理!”萧太后气得拍案而起,右手一抡,茶杯便飞身出去,砸碎在石柱上。
但听“哗啦啦”几声脆响,端着茶点刚刚进殿的几名宫女,吓得纷纷跪了一地,茶水糕点也洒了一地。
“混账,哀家要你们有何用?这么点儿小事都办不好?”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众宫女不知太后为何事生气,各个吓得脸色惨白,一个劲儿朝地上磕头。
“瑞嬷嬷呢,叫她进宫!”萧太后大喝。
“太后娘娘,您可要保重身体,不值得为那么个小人生气啊!”龚嬷嬷早已跪在地上,忧心忡忡。
“去叫瑞嬷嬷!”
龚嬷嬷却动也没动,一眨不眨地仰望太后,终于将刚刚难以出口的话道出:“探子还说,瑞嬷嬷……死了。”
萧太后一怔,脚步险些不稳。
“太后小心!”龚嬷嬷急忙上前搀扶,却听得萧太后道:“她还真不敢回来了。”
萧太后的神情复杂,既不是悲伤,也不是高兴,实在叫人难以捉摸。想那瑞嬷嬷跟在她身边,少说也有三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人已入土,萧太后竟连一滴泪都不落。
是了,奴婢终究是奴婢,只要做错一件事,就被主子判了死刑。除掉云香菱,这是瑞嬷嬷生前最后一次差事,却没有做好,自然死了也没人哭丧。
这就是做奴婢的悲哀,命永远都不是自己的。
“太后娘娘,奴婢以为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龚嬷嬷将萧太后搀回高座,才沉声说道:“眼下,皇上就在回宫的路上,云香菱早晚是要进宫的,这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可是进了宫,皇上也不一定事事保得了她。与其让这丫头流落在外,勾引皇上,不如将她收在眼皮底下,看她还能造什么乱。”
“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萧太后长叹一声。不知怎么地,自从没有了那串项链,她的心就开始乱了,觉也睡不好,现在连想办的事儿都办不成。
唉——
“太后娘娘,虽然我们无法做掉伴驾的女人,但是天牢里的那个……就可以……”龚嬷嬷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萧太后满意地点点头,道:“她们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能少一个是一个!赶快吧,龚嬷嬷,这次要做得漂漂亮亮的!”
“是,奴婢遵命。”龚嬷嬷应了,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