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平见了来人,微微一愣,迅速拜下,“微臣参见公主殿下。”
梨昔公主撇开跪拜的众人,亲手扶起菱歌,极老练的道:“今日本宫与菱歌玩耍,不小心将她的披风弄进了春宴宫,季大人要治本宫的罪么?本宫此行是来看你们这些奴才,平日是如何滥用私权的,原来如此。”梨昔公主轻瞥了一眼刑具,恰好指着方才菱歌拿过的那柄小刀道:“来人,拖下去,剜。”
梨昔公主不过十岁上下,手段言语已经如此老练狠辣,真是做皇帝的哥哥不简单,做公主的妹妹也不会笨到哪里去。
菱歌被她握住的手不禁颤了一下,梨昔公主的手温暖滑腻,但似乎并非如此。
梨昔公主仰着一张纯良无害的小脸,将錾鸟雀的银手炉塞进菱歌冰凉的手里,冲她眨了眨眼,“菱歌,别怕,我会保护好你的。刚才的话都是别人教本宫的,你别拿那种眼神看本宫。”
菱歌不禁失笑,她小小一个人开口就是保护她,此番还的确保护了,又是谁教她这么毒辣的法子?
第一次见梨昔公主是在齐王府的宴饮上,缠着哥哥来看传闻中美若天仙的景言郡主,结果把哥哥给丢了,缠着景言不放。
什么隶帝有意景言郡主,都是胡扯,他们两迄今为止还未见过。
梨昔公主借机向杜皇后禀明,执意将菱歌收在自己身边作为玩伴。她是隶帝最小的胞妹,向来最得诸位哥哥的宠爱,杜皇后岂有不允之理。饶是如此,菱歌学礼仍未幸免,还另添了一项,随侍梨昔公主入太学读书,四书五经指日可期。
入学只是打发梨昔公主的名头,她素性顽皮任性,小孩子犯下错事又不知轻重,却又可恨,如此可省去后宫许多麻烦。太傅乔玄蒙圣上亲授一柄戒律尺,入太学的学子即可惩罚,上惩皇子世子,下打贫寒士子,至于公主自然也在惩戒之列。
菱歌明敏聪慧,博闻强记,教引宫人和善可亲,本不成难事,无非身心疲惫,可是加上一个娇宠公主在身边制造混乱,搅得尚仪局险些翻天,菱歌每日身心俱疲。皇后也没再找过麻烦,白璃公务繁忙兼又不好与她相见,倒是索娅公主时常来宫里看她,说隶帝已同意沙族入积燕关定居,因隶帝对留她做人质一事尚未提及,暂留京城等皇命。
“娘,你还好么?”白璃与陆清然迎面走来,白璃说完自己先笑了。菱歌一张脸灰得像风雪将至,正前往尚仪局领文书,明日好到御前复旨。
菱歌福了一礼,幽幽地道:“回御使大人,不好。”不用问也知道是这小子捣的鬼,不然梨昔公主怎会去救她,还横生出这许多事情。趁白璃呆愣的时候,菱歌趁机摸着他的头顶心,苦笑道:“白璃,在宫里就别叫娘了吧?你也是从四品的官,我一介戴罪的卑微宫女,让谁听了都觉得别扭。”
“娘嫌弃我了,官当得再大也要认娘不是?”白璃眉心一皱,一把扯住她的袖子,两眼水汪汪装可怜,果然越发机灵了。
菱歌从他手中扯出自己的袖子,一指陆清然道:“侯爷是这么教他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姑娘应该听说过。”白璃一脸诧异,师父竟然在开玩笑,暗指娘的不是。
“原来如此——侯爷身不正,座下小徒弟自然直不起来。那不打搅了,侯爷带领小徒弟好好修身学礼,菱歌有事在身,先行一步。”
“娘,你这样子也算学完了宫廷礼仪?你现在又把太学的老师得罪啦,明日可要当心!”
若真按礼而行,菱歌要给白璃行跪拜礼,她自己先接受不了。菱歌心说,那还不是不想折你的寿啊。
这小家伙越来越放肆了,从前那么心诚敦厚一个人,如今……
今日梨昔公主难得没有跟来凑热闹,一切顺利了结,菱歌迅速拜别尚仪局韩尚仪,舒口气往御花园溜达,真实目的是往春宴宫,一探那个二殿下的究竟。
虽然陆清然告诫不可接近宇文葭麟,可是此事的迷惑力极大,当然还有同情心作祟,隶帝既忌惮此人,却又只是将其永世圈禁。按齿序嫡庶,如果宇文葭麟不身患残疾,继承皇位的应该是他,大皇子和他都是先皇后所出,大皇子不幸因病早逝。当今圣上又是得先帝禅位,甚至有传闻说本是禅位给兄长齐王宇文墉,不排除隶帝是逼宫得来的皇位。
隶帝登基后急不可耐的扳倒齐王府,再无人可与之相争,兼又得儒林文士之首的杜相相助,甚至修罗堂的大公子聂风似乎也听命与他。他继承尚文的祖训礼贤下士,同时法令严明、恩威并施,不兴战事令百姓休养生息,动荡不安的青流竟逐渐太平起来。即便是执掌青流一半兵力,威望甚高的镇远将军对他也从无二心,与如此心机又可又见见手段的人物为敌实在可怕。
一不小心菱歌又后悔了,御花园不是个好地方,那个什么容华、昭仪、皇后一个个都冒出来,刚学的宫仪不能乱,因无品无阶,她直接跪在当下俯首在地就对了。
一道甜软的声音笑盈盈:“梅花树下跪着的是谁?”
“回陆容华,是梨昔公主的随侍宫女菱歌。”有宫女回道。
“抬起头来。”菱歌依言抬头,对上一对妩媚的凤目,她果然进了宫。
八月中秋佳节,宇文景和宴请隶帝及亲近臣子,绿妩献舞时被隶帝看中,上前谢恩。隶帝故作惊讶的看着她颈间所佩的陆清然的白玉,陆清然说起原委,隶帝念及尔羽候在京中无亲无故,遂提议让她认他做义兄,还封了容华,改名叫陆清欢。
陆清欢本就是陆清然二妹的名字,只是众人都不明就里,他还有一妹叫陆清鸢,前朝****时兄妹三人失散。陆清然原名陆清明,被一名家仆带到了拂月国,后来在三国间声名鹊起,终被隶帝请回国中,使者只传了两块白玉,一看便知两个妹妹都在隶帝手中攥着。
自那日在齐王府中看到绿妩,认出是自己的妹妹,已知她是隶帝派去的暗线,隶帝已下定决心铲除齐王一支,留了贴身玉佩给她,希望日后隶帝能免其一死。
这些都是隶帝早有打算的,但尔羽候却措手不及,不想来得这样快,隶帝却也给足了他的面子,不杀绿妩。
不日齐王府事败,陆清欢幸免于难,白玉果然保她一世长安。
“呀,这不是景言郡主么,怎么成了宫女?”
一旁的甄昭仪讽道:“名动京都的景言郡主也不过如此,却不知是什么狐媚子,竟让圣上免了她的罪。”甄昭仪是领侍卫内大臣甄槊之女甄绛姝,镇远将军甄伽蓝的堂妹,姿容秀丽,行事洒脱,不拘一格。因陆容华进宫不到半年已有孕在身,近日迫于父亲施加的压力心中分外烦闷,
菱歌有意辩解,可又担心落下话柄,锋芒太露,装作口讷不能接话。杜皇后道:“昭仪是觉得圣上昏庸愚钝,不辩是非?后宫妃嫔还是安分克己的好,以免却皇上的后顾之忧。”
甄绛姝面上一红,自悔失言,说了几句场面话,找个借口回宫了,一时众人都散了,御花园里只剩菱歌一个人。
菱歌嘘了口气站起身来,揉了揉跪麻的膝盖。
这皇宫真不是什么好地方,明明没对她们造成威胁,莫名其妙还是成了众矢之的,往后还是不要出来溜达了,免遭不测。至于杜皇后有意为她解围,更是出乎意料。
今日守卫与那日不同,菱歌小心的躲过宫中巡卫,越近春宴宫守卫却越少,似乎已到宫中最荒凉、偏僻的地方。宫门前依然无守卫,菱歌当机立断冲进去,迎面一道明黄面向殿内,左右安静地跪了两列宫女,一些人捧了厚重冬衣和珍宝陈设,殿内却一片混乱。她惊出一身冷汗,退无可退,悄悄跪在靠门的位置,幸而没人发现。
原来是九卿之一的少府寺奉皇命更换春宴宫陈设、衣物,看样子还要往里添冬日衣物、各色珍宝。莫非隶帝要解禁宇文葭麟,恢复爵位?
一阵脚步声,有一人进来,“光禄卿晁恺参见皇上。”
隶帝的嗓音沉郁冷冽,“管好你的属下,舒王毕竟是朕的兄长!从今日起春宴宫解禁,舒王可自由出入,所有典制恢复如常,加派侍卫保护春宴宫。你们谁还敢轻视舒王提头来见!”
“微臣,遵旨。”
菱歌微微偏头,却见那道明黄在身前停住了。
被发现了?
幸好没有,皇帝身后跟了一堆护卫和宫女太监出去了。这样子隶帝不是成了禁军统领,菱歌憋着笑,抬起低得酸痛的头,不想隶帝竟然回头,刚巧对上了视线,冷冷的目光看不出悲喜。
心中一凛,笑瞬间僵死在脸上,摸摸后脑,糟糕被认出了,他竟对她笑了,绝情帝王在搞什么计谋?
少府寺的人也走了,春宴宫一下多了很多宫女、太监,菱歌假借替梨昔公主之名前来探视。由宫女领着进了内殿,宇文葭麟静静坐在书房内看书,竟不为爵位、自由失而复得所动。
宇文葭麟觉察到人影,慢慢抬起头来,见是菱歌,面上终于露出会心的微笑,笑意晕染上泪痣,笑得动人心弦,使人莫名的动容。
他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一行字:谢菱姑娘。
披风事件已闹到皇帝那里去了,结果隶帝探视之下,发现哥哥过得艰难清苦,处处受人欺凌,发觉有损自己的仁德贤明之名,遂复了哥哥的爵位。菱歌苦笑,你倒是好了,我可惨了,梨昔公主虽是个好主子,可是莫名其妙得罪了那么多人,季平那样的最不好惹,若是自己一朝失势,还不定被他怎么报复。
两人纸上谈旧事,写一张放进炭炉内烧一张,葭麟倒也推心置腹,肯将宫中旧事告诉她。
隶帝果然是逼宫得来的皇位,不但如此,太子的位置也是抢来的,葭麟之所以又聋又哑是他派人害的。先帝禅位后不久病逝,表面上先皇后自动去守皇陵,实际则是被他幽禁在那里,想来先帝也并非病逝的,合在一起就是弑父囚母害兄,都是大逆不道的罪行。
这位新皇果然心狠手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