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歌多少有些惋惜,不禁叹了口气,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又少了一个。
聂风在头顶道:“姑娘该高兴才是,得以重生。”
“武林近年来无故失踪和死亡的江湖前辈都被你们使计抓来了?”菱歌问道。
“未必全是,至少大半。”聂风将菱歌斜靠在墙上,然后启动了什么,模糊中一道门在黑暗中现出来,辨不清远近,似乎还在缓缓移动,只是透出一线光,白,还带些颜色,扎了菱歌的眼睛。
菱歌缓缓伸袖挡住光,讽道:“你的那些手下未必能如此成事吧?”
“你不知‘昀音之变’么?”聂风问道。
菱歌讶异道:“逍遥派十大长老未死?”
聂风轻哼一声,不屑道:“不,是他们畏死。”
聂风重又抱起菱歌,约莫离门三尺远,门自动开启。出来竟是一个姹紫嫣红的花园,外面已然正午,阳光正烈,花香扑鼻。菱歌闭紧了眼,头不由的往聂风怀里靠了靠,又听到他轻轻笑了一声,门在身后悄然关闭。
菱歌没睁开眼睛,鼻尖似乎真嗅到了暖香沁人的阳光的味道,甚至带着微微的甜香。
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走了一炷香的路程,他脚下走得复杂,这是修罗堂的隐秘重地,他没让她昏睡过去已是手下留情。
菱歌一直强打起精神,依然未等到走出去,如今脱险,神色疲倦渐渐睡过去了。
等她醒来,又是另外一番景象,锦帐华室里侍婢环绕,名医进出不止,其中甚至包括青流隐居世外的医圣——洛瑟。
聂风时常也来看她,但从未和她说过一句话,只是在窗外或是门外看上一眼,然后转头就走。
第十三日,她见到了久未谋面的师兄东方昀,已记不清什么时候见过了,不过看着相熟。菱歌虽然和他同辈,都是红尘子的徒弟,因毕竟小他太多,仍称他一声“东方伯伯”。
“昀音之变”后,师父明令座下弟子不得与修罗堂和宇文世家有任何往来,虽为同门,在菱歌学武之时,东方昀已被逐出师门。况且后来师父离开了逍遥派,在外自立门户,也只收了菱歌姐妹两个徒弟,与他从未有过什么来往。
东方昀起先开口虽是往日旧情,但并不离齐王谋反的事,后来不知怎么说到动情处,不免老泪纵横。
菱歌得知一个惊天的消息,她的爹爹是前朝第一谋士——陆钧,不是齐王宇文墉。
东方昀道:“你娘当年心狠撇下陆兄弟,贪图富贵竟遂了宇文老贼的意。你是个好孩子,你难道不想为父报仇?”
他用肃穆的口吻诉说旧事,不着痕迹地鼓动她,不由的勾起她对宇文世家的仇恨。他两片薄唇一张一合,只是简单的说,有时候恍惚的神情仿佛随时仙去。
“你知道你爹是怎么死的么?师妹一向狠心,不知什么原由,也许受别有用心之人迷惑,竟然对毫无防备的陆兄弟下了‘笑忘川’。一年后你爹在牢里死了,在青流大内的天牢,陆氏家族上下三百余口都听到了,死时听说极惨烈,口中依然喊你娘的名字。”
菱歌捂住耳朵,她不敢去听,一听,那些画面就如亲历一般,环佩袍袖飘来飘去,如不死的恶灵狠狠的啃食,她知道那种痛。
“一个慕朝少师竟被宇文老贼和师妹合力害死,还诬陷他通敌卖国,甚至先帝宇文祁也脱不得干系,他们宇文家一个个都脱不得干系!”东方昀愤恨地道,因激动脸色微红。
“你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我和你爹是八拜之交,那时因要事缠身去迟了,一直心痛你爹死得冤枉,可又苦于不能和他们相抗。如今修罗堂今非昔比,可皇室衰微,隶帝和宇文老贼又想来依仗你东方伯伯,他们还想害你,你东方伯伯自是不愿,只好命人偷偷将你接来。修罗堂的地牢是外人入堂的规矩,凡是入者必须经此一验,你不要怨东方伯伯不留情面。”
“师妹毕竟还有未绝情,她上雾琚山来求我将你们送到……师父身边,那时我和她都被逐出师门,她曾立誓永不见师父,我在师父的山门外跪了三天三夜,终于求得师父收下你们姐妹。”东方昀显然还是对红尘子心存芥蒂,终还是称他为师父。
东方昀端坐良久,额上皱纹深陷,眼神恳切,偶尔眼睛里还因动情泛着泪光。
“以前为难你们姐妹也是碍于堂中规矩,不然堂众豪杰难以辖制,因修罗堂这样一个是非地,也不好与你们相认。你也是个明理的,不能不明白东方伯伯的苦衷啊。如今我也年迈了,一生只荷儿一个亲如妹妹的师妹,你是她的孩子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好好养伤 ,明日我再来看你。”东方昀起身时倒真显出体力不支,年不过五十,却已是这副模样,风烛残年的影像已成。
东方昀欲言又止,颤声道:“情思蚕蛊的事再想想,这可是极难得的,一春只有一只,隶帝有事相托,因此将拂月国进献的国礼转送给我。它若能将你的命保住,也算我还你爹的一点旧情。”
“东方伯伯,你没骗我?”菱歌被他说得动容,累积已久的惊、恨、怒、怨,无助连同恐惧悉数被触及,一泓泪毫无征兆的淌出眼角。
“咳,我用可解百毒医百病的蛊中至圣骗你?”东方昀握着口,嗽了几声,“我这样子你也见到了,怕也不能长久,也不能保你多久了。东方伯伯也活够了岁数,只是你还年轻,不要妄断性命。”末一句随风传来,他已拄杖走远了。
柳菱歌一时不知所措,脑中思绪万千,蒙被无声的哭起来,她是应该就此无声无息的死去,还是那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活着?
一闭眼,种下情思蚕蛊后自己满嘴的鲜血,还依然疯狂嗜血的样子,她会吸食景和的血,会吸干莲歌的血,会咬破师父的颈子么?那是个真正的梦魇,一面死,一面生。
她强烈的想活,可不能那样活!
她还没有问清楚母亲那时的实情,她不知道该相信谁,她迷惑了,他们每个人好像都在不择手段的说谎,仿佛又说的都是真的,真真假假。
她又想到宇文景和,本以为可以和他相守一世,可是偏偏和他一会儿是血亲,一会儿是仇敌,永远都不可能了。
他还那样时时欺骗她,一点不顾她的死活,他府中有那样多姬妾丫鬟她不知;他已有个未婚妻她也不知,起初见杜衣红那样对他,以为不过是寻常的恋情,哪知却是两小无猜,她成了人人眼中的插足者;甚至连她中了要命的“笑忘川”都狠心不告知,他怕她知道什么。
她有些恨他,心知不该恨。师父说过永远不要因为恨一个人而活着,那样最终受伤的仍是自己。
一时又念及信鸟送的平安信也不知有没有送到,一直不见莲歌的回信。她的眼睛瞎了,她往日得罪的江湖仇家那么多,她一个人怎么应付?
她想娘亲,想师父,想爹爹……
她不知道,“笑忘川”会什么时候再次毒发,那种想死又不能死的痛苦,汹涌席卷的感觉再也不想要,她怕了。
菱歌蒙被哭累了,沉沉睡去。
醒来顶着酸胀的眼睛看外面,见了聂风似笑非笑看着她,顿时又尴尬的将头缩回去。
聂风又是一阵笑,缓缓道:“你也会哭?”
菱歌横了他一眼,冷笑道:“大公子专程来此只为取笑我?”
“习惯了,这知夏堂原来是本司的。”聂风若无其事的站起来,环顾四壁装饰,“这里住得可合意?”
莫不是大公子心理不平衡,一姑娘半道出来抢了他的风头和地位,堂主从来不对谁那么关心,还让他搬出住了五年的知夏堂。
“我又没和你抢,等我伤好了立刻还你。不想大公子原来分外在乎这些利头,若是别人知道,那公子可真要财源广进了。”菱歌讽道,她听婢女说过此屋旧主是谁,如今孤立无援,又遭他这么一问,哪里有好话。
她越听他的话越觉得哪里别扭,完全和水牢里说话不是一个调。
菱歌根本没理会到人家聂风本意是要逗她开心,确实他不会讲笑话,他只会杀人,也的确是别有居心。
堂主下令用情困住她,然后利用她达成目的,因为她的身份特殊,她能办成修罗堂所有人都办不到的,下面人简单点理解就变成了由大公子来使美男计。
聂风使得还很不入流,顿时处于弱势地位,表面上强装得天衣无缝。他武功手段都是天下第一流的,可是叫他去和女子谈情说爱,呃,太难为他了。
连菱歌都知道他生性冷酷绝情,厌烦女子,忌讳和女子来往接触。莲歌因此时常阴阳怪气的说,“他这么标致一个人,该不会是个断袖吧,那可是天下女子的一大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