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举一出,二人皆是大窘,苏绣娘秀脸绯红,贝齿咬着下唇,羞赧的别过了脸。纪深谋则僵直了身子,故意不理苏绣娘,而摆出一副抬头挺胸的样子往前走去。过了一会,纪深谋觉得这事非常尴尬,必须说清楚,犹豫了一会,才结结巴巴地说:“苏……苏……姑娘,在下……不……不是……故……故意的。”
苏绣娘‘嗯’了一声,将头伏在了纪深谋的肩膀上,小声说:“是不是故意的都没关系,傻瓜,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喜欢你呢!”说到后来,苏绣娘的声音已如蚊蚋。她是江湖儿女,敢爱敢恨,说出这些话时自有江湖人士的一股干脆。
纪深谋大脑一片空白,如坠云雾,似梦还真,一时间飘飘然,懵懵然,全无平时的冷静从容,竟然傻傻的问到:“你说什么?”苏绣娘听到,气不打一处来,粉拳朝他肩膀上打去,嘴里自顾自的叫道:“你坏死了……”
纪深谋也不觉得疼痛,半响回过神来,语气缓慢而郑重地说:“苏姑娘,其实我也很喜欢你,自打听你吹第一首曲子时,我就喜欢上你了。可我是个瞎子,怕自己连累了你,也就没和你说。”
此言一出,苏绣娘脱口道:“我又不会嫌弃你,你干嘛不对我说呀。”说着,甜甜的笑了起来。纪深谋听她笑容,心里泛起一阵甜蜜,二人之间,一时无声胜有声。
‘人间自是有情痴。’二人自第一次在翠竹亭相见,相互之间便已生出倾慕之意。纪深谋深喜苏绣娘笛音清新自然,恬美动人,以及开朗大方的性子。而苏绣娘则因纪深谋叶声意境高远、感人至深而深深敬佩,加上纪深谋英俊儒雅是以一见倾心。所以在之后的日子里,苏绣娘总要找一个切磋音律的借口接近纪深谋。纪深谋对苏绣娘暗生情愫,故总在切磋音律时,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吹奏。这么一来,更让苏绣娘觉得纪深谋才华横溢而增加了对他的好感。但二人未知对方心意,才一直没表露心迹。直到刚才,二人无意间的亲昵动作,终于让苏绣娘鼓足了勇气说了出来。她性子洒脱,心想若是纪深谋对她不理不睬,那么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没想到二人竟是情投意合,如今窗户纸捅破,这让二人如何不欣喜若狂。此时二人之间表现的越镇定,正说明他们的心里越是激动。
苏绣娘和纪深谋一时间都不说话了,二人都不是笨嘴笨舌之辈,但眼下心潮澎湃,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到了后来,还是苏绣娘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嗯!你说咱们两个能走出去吗?”
纪深谋老实的答道:“我心里也没底,咱们只能选择一个方向一直走,那样才有希望。”
苏绣娘恍然大悟地说:“难怪你一直都向北走!”说着,感受着纪深谋有力的心跳,心中突然闪现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她真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突然,火把的光亮照在一个木牌上,苏绣娘发现那木牌上似乎有些许刻痕,忙说:“停下!”纪深谋停住脚步,苏绣娘借着火把的光亮,定睛一看,说到:“这有个木牌,上面刻了不少字。”
“都写了些什么?若是地标指引,再好不过。”纪深谋道。
苏绣娘一字一句的念了出来。“五毒仙林,以此为轴,纵横三十里,尽是五毒居住之地。每晚子时,五毒厮杀于此,不吐尽毒液,必不回巢。五毒毒性之猛,世间罕见,行人切勿在子时之后入林,以免被五毒所伤,枉送性命。苍山怪叟拜上。”苏绣娘无意间将火把向下一扬,发现木牌下堆满了蟾蜍、蜈蚣和蛇的尸体,登时感觉到背脊一阵发凉。江湖人士,自然知道五毒毒性之猛,如不甚中毒,非死即残。
纪深谋默默掐算着时辰,大惊失色道:“不好!”
苏绣娘问:“怎么了?”
“人体的血气在特定的时辰会运行到特定的位置,我刚刚算过,现在离子时已经不足半个时辰了。”纪深谋解释道,神情显得很焦急。
苏绣娘说:“那咱们赶紧往原路回去!”
纪深谋苦笑道:“五毒仙林纵横三十里,咱们现在退回去,已然是迟了。”
苏绣娘急道:“那该怎么办呀?我可不想被‘五毒’吃了!”
纪深谋觉得造化弄人,自己刚刚逃出鬼门关,又一脚踏进了阎王殿,或许自己命该如此,他素有急智,心中已有计较,坦然一笑,朗声说到:“你别急,我有办法了。”
苏绣娘松了一口气,夸奖道:“还是你聪明,快说说,是什么办法?”
纪深谋说:“苏姑娘,我放你下来,你在就近的地方收集一些稀泥。”说完,他蹲身将苏绣娘放下,待苏绣娘拾捡完毕,她问到:“呆子,接下来该怎么办呢?”纪深谋又说:“你把那些稀泥涂在你的脸上和手掌上吧!”苏绣娘素来爱洁,闻言觉得那些泥土肮脏,心中十二分的不愿意,嘟囔的问到:“一定要涂吗?”
纪深谋知她不情愿,解释道:“西南的‘五毒’,是一种珍贵的药材,‘五毒’的毒性越猛,价钱越高。许多百姓这一辈子的愿望就是抓只剧毒的‘五毒’发家。可‘五毒’毒性太猛,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它们的毒液所伤而丢了性命。经过数代人的经验总结,发现只要将‘五毒’经常出没的地方的泥盖满自己裸露的皮肤,就能防止‘五毒’的攻击。这些泥土中有‘五毒’的气息,‘五毒’将涂上泥巴的乡亲当成了同类,是以不会伤害。”
苏绣娘听完也不迟疑,麻利地将稀泥涂抹在身上,口中称赞:“你知道的可真多!”苏绣娘见纪深谋还站着不动,笑着说:“快过来,我来给你抹泥巴。”说完,咯咯直笑。
纪深谋依旧站在不动,缓缓说到:“绣娘,所谓的‘五毒厮杀’,说的是‘五毒’在阴气最盛的时候,为了吸收至阴之气,提高自身的毒性,才有抢夺阴气极盛之地而互相残杀的事,显见它们极喜欢阴寒之气,那些老山客曾和我说过,这以泥盖身的法子,只有女子用了才能有效,女子属阴,才会被‘五毒’当做同类,男子阳气太重,与五毒相冲,这也是为什么捕‘五毒’之人都是女子的原因。”
苏绣娘听完,将身上稀泥刮下,怒道:“纪深谋!你想一个人死,我可不让。”
纪深谋加重了语气,劝道:“绣娘!我曾发下重誓,只要能力所及,必不能让一人死在我面前。如今已有妙法帮你活命,你为何要让我做一个言而无信之人呢。”
苏绣娘也不愿意和他多说道理,只道:“我就不许你死,你这个傻瓜。”纪深谋幽幽叹了口气,“我已然是不能活了,你何苦要再搭上自己的一条命呢!”苏绣娘语气显得很决绝:“我说过的话不会改,除非你有万全的法子,否则我绝不独活。”
纪深谋一时间既是感激、又显得无奈。他突然想到,适才苏绣娘已将稀泥涂在身上,五毒的气味应已留在了肌肤上,若是如此,五毒必不会伤她。想到这,他的心里突然放轻松了,他转而对苏绣娘说到:“绣娘,你答应我两件事,第一件事,无论何时都不要放弃希望,只要走出这个林子,就能逃过大难,你切莫自暴自弃呀!第二件事,你回到广临府告诉李掌柜,仙鹤酒楼交给他了,李伯伯无儿无女,若无产业,日子难过的紧。”
纪深谋也不待苏绣娘答话,转身离开,他心中暗道,若被绣娘看到自己被五毒折磨致死,她的心里必定不好受。自己该走的远一些。
苏绣娘见他离开,以手撑地,想追赶他,口中不断喊道:“你快回来……快回来。”言语中,已是泣不成声,望着纪深谋,满眼都是乞求之色。纪深谋知她心意,脚下加劲,去得更急了。口中叮嘱道:“你千万要保重自己。”盲杖敲击地面发出的‘笃’、‘笃’声由清晰到模糊,不一会儿,声音和纪深谋的身影都消失在了苍茫的夜色中,一时间,四周一片寂静,树木犹如魑魅魍魉般让她一阵胆寒,但是胆寒又怎么能比上她心中的寒冷呢!
苏绣娘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哪里还忍受得了,悲从中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颗颗滑落。她将头埋在地上,嚎啕大哭。泥水和泪水滴得满手都是,忽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昏迷中的苏绣娘隐约感觉到有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拍着自己的背脊。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发现纪深谋清颧俊秀的脸,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激动地问:“纪深谋,是你吗?”对方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苏绣娘忽然觉得内心被一股欣喜之情充满,扑进了纪深谋的怀抱,将头深深埋在他怀里,激动地大哭起来。纪深谋轻搂着她的肩膀,柔声道:“哭出来就好了。”苏绣娘顿时觉得大窘,止住了哭泣,伸手将他推开,轻斥道:“你这个混蛋,干嘛丢下我。”二人经历生离死别,情意已非寻常情侣可比,纪深谋一把将苏绣娘搂住,承诺道:“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苏绣娘顿时觉得心里一阵甜蜜,依偎在他怀里,动也不动。半响,纪深谋柔声道:“绣娘!咱们该走了。”
苏绣娘这才想起了什么,好奇的问:“你又交了什么好运了?怎么一点事情也没有!”
纪深谋蹲下身子,招着手说:“我先背你,咱们一边走一边说。”苏绣娘搂着他的脖子,笑嘻嘻的说:“走吧。”旋即,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甜甜的笑道:“呵呵,这下你得好好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