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暗影阁前,乌狸将影阁密探的情报放到我面前,足足有两寸厚,全是杨业及其家人的资料。乌狸将情报放好后便退后,以便看不见纸上的内容。手摸过纸张,我却想不起来翻看。
杨业,这是个埋在心底的名字。
乌狸见我没有翻阅,道“暗主还是看一下吧!这次……很麻烦,青鸾离主也折在这个人手上。”
青鸾……
我翻起面前情报,不是因为怕,只是想知道他变得有多陌生。
我看得很慢,乌狸一直在我身边。
他是我升任暗主后到我身边的。暗影阁规矩,暗主、影主身边必须由阁主安排人手。
乌狸,就是阁主安排给我的帮手。
我拿起酒杯,走到窗前,看着外面走过的人群,心里什么也想不到。
直至有人从外面走进来至我旁边,低声道“暗主,事情已经办妥了。”
我点点头,伸出手想要抓住风,却只感觉到风从指缝间流走。
人道杀手无情,却不知杀手只是对自己的目标无情。
我把他们的骨灰洒向天空,任风吹散,化为尘土。
或许我们原本都是尘埃,这么做不过是回到最原始的状态。
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暗影阁,影阁的探子细作,搜罗情报伪造身份;暗阁的杀手刺客,月黑风高手起刀落,来无影去无踪;相辅相成,构成了暗影阁这个庞大的杀手组织。
我作为暗主,对影阁的事不可能一点儿也不知道,但知道的也不多。
因此当我到达汴京,继而来到影阁设立在汴京的暗桩时,才发现,影阁的暗桩设立得如此之精、如此之妙。
怪不得影阁每日传来的情报何其之巨、何其之细。
怪不得宋室至今都没能影响暗影阁,至少没伤筋动骨。
我低头自嘲地笑了,若无这样的暗桩,何来暗影阁的今日?
“暗主……”乌狸在后面低声叫我。
我回头看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
“说。”
“下这单生意的贾公子想见您。”
贾公子?
能下这么一笔庞大数目的钱银,欲购当朝大将军之首级,这人,恐怕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吧?
贾公子……
“不见!另外,请影主派人去查查这人的底细,越详细越好!”
“是!”
我到汴京不过几日,他怎么就知道了?还通过影阁递消息……
影阁细作的能力,我是清楚的。可离开暗影阁前的那堆资料里,丝毫没有这个人的情报。
“暗主到汴京才几日啊,就使唤我的人跑动跑西了?”略带玩昧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同时一股幽香也在肆意蔓延。
汴京有不少人迷在这香气之下,而我却清楚地知道这香气,是可以要人命的。
乌狸一下子退至旁边。
汴京城第一次见她,我不信眼前这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是控制暗影阁情报路线的人;她也不信面前看起来无害的少年是沾满鲜血的杀手。
我们其实都一样,骨子里都是一样的。
“影主这话说得怪,我不过是请影主调查对方的情报,怎的就惹得影主不满了?”我回过头,看向站在门口的艳丽少女。
影阁影主,牡丹。
她目含微波珠光,眼神流转,顾盼生辉。
艳丽无双,这是阁主对她的评价。
我挥手让乌狸出去。
“暗主以为我就那么无知吗?连谁给阁中这么一笔生意都不清楚?实在是这个人身份隐藏得极为隐蔽,派去的细作不是杳无音信就是被查明身份为宋室所灭……时至今日,我们也不知道这个人的身份。”
室内只剩我与她二人,我才坐在她对面,道:“他要见我。”
她貌似散漫地点点头“我知道。”
“我不去。”
她停住倒茶的动作,随即接着倒下去,“你不去?”
“恩。”
如牡丹花绽放般的光华,她笑道“怪不得你这么年轻就坐上了暗主的位子。不过也仅仅是暗主,阁主的命令,你敢不听吗?”
她将茶杯置于我面前,香气袅袅,清香如花草顿时氤氲了我的眼。
我轻笑“阁主只是让我来执行任务。暗影阁也没有规矩,我一定要见这人。”
影主扬了扬嘴角,道:“不愧是阁主亲自教导出来的人,和他一样,不大守规矩。”
她抿了口茶,“其实这事,我和竹青、芙蓉也猜测过,这世上想要杨业的命的,不少。可有胆量也有能力的,只有那么几个。你怎么不喝啊?”
忽然被叫回神,我反应过来,遮掩似地拿起手中茶杯喝了一口。我不懂茶,更不知道怎么品茶,自然也尝不出什么味道,只觉得口中之物有种花草的味道,比这几日的脂粉味要好闻许多。
“味道如何?”偏偏她又问了这么一句。
我只得敷衍道“不错。”
她忽然就笑了,“暗主,你是个不善于说谎的人。”她转动了一下茶壶,茶壶上釉着的富贵牡丹的图案恰好对着我。这牡丹富丽堂皇,倒是和这里十分相配。
“这只是普通的花茶,暗主品不出来吗?”
我摇摇头,自从加入暗影阁,就没有坐下来喝茶的闲情逸致。
“也是。茶这种东西是汴京城的风流才子所饮,自然不配我们取人性命于无形的暗主。和暗主相配的只有烈酒。”
……
“影主刚刚说,你已有猜测,这个人……”
她仍旧笑着,“暗主,你还真是不解风情。好吧!既然暗主想谈正事,我也不便再说这些。暗主可知道不久前的雁门关一战?”
雁门关!
雁门关一战是宋和契丹之间的对弈,杨业父子以五人之力对抗契丹南院大王耶律斜,守住了关塞,打退了契丹军。听说,年仅十五岁的杨五郎杨延德三次挫败耶律斜,还在他脸上留下了刀疤。
契丹南院大王兼南院枢密使,自然有实力也有能力。
可我想不通,率领十万精兵的统帅只因怕别人说以少欺多才立下什么以两人胜负定两军之胜负。这样“光明磊落”到令人发指地步的人,怎么会想到走暗影阁这条路的呢?
他如果要请暗影阁的杀手,也应该奔着杨五郎去,怎么要杨业的命呢?
想得多了,我是杀手,只管杀人就好。
我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地啜着。
比酒味淡,比水味重。
影主见我自顾自喝茶,也没说话。起身至窗边,将窗子支起。风,流进了。
茶香,淡了。
“暗主。”她在窗子边低声叫道。
我走到她身边,只见她的眼神锁在一个中年男人身上。“他就是杨业。”
我顺着看去,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女人,还有……两个小女孩儿。
他,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