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世纪或是更久之前(她忘却了具体的时间),父母带着她从北海道的某个小镇出发,她们先是坐火车,进而汽车,进而登上了装满军人、商人、医生、冒险家或是别的什么人的大船,她们一路向东,跨越日本海,在朝鲜半岛的某处登陆,继而再次换乘火车。那列火车浓烟滚滚、车厢里挤满了人,父亲母亲把她夹在中间,以防被人带走或是冲散。那是一列很长很长的火车,有一百节、还是更多?她已无法记清楚,甚至于他们在什么季节出发,春天、盛夏还是深秋都成了记忆深处的谜题,记忆里,他们总是换乘着各种各样的交通工具,白天、黑夜、黑夜、白天的不断交替着。一个一个黄昏的日落之后,他们到达了目的地。那是一个幽深的山谷,山谷的两边是望不到顶的森林,山谷中间一条安静的大河静静穿过。过了木桥,他们进入了布满红色鲜花的农场。
那个时候,她似乎用日语问父亲布满整个农场的是什么花?
“罂粟。”
“他们真美!”
“是的,千寻,他们真美!”记忆中,她的名字浮现了出来,她叫鬼束千寻,在日语里,一个高贵的名字。
“有什么用吗?”
“嗯!”父亲似乎思绪了很久:“他们是良药,也是毒药!”
她不解的看着父亲,“为什么?”
“在我们大和民族眼里是良药,到了支那人手里就成毒药了。”
“那父亲,您认为呢!”
父亲顿了顿不再言语,鲜红的花开得更艳了,她们沿着小道小心翼翼的朝花卉的最深处走了进去……
在罂粟园的日子虽然静止,但那么快了,从私塾老师那里,她了解到地球是圆的,世界上除了大和民族、满州民族之外还有白皮肤、蓝眼睛、红头发的长毛俄国人、美国人、法国人、英国人、荷兰人,还有黑皮肤、白眼睛的非洲人,还有和他们一样肤色、一样身高的支那人,他们非法侵占满洲人、朝鲜人、渤海人的土地长达数千年之间,他们曾经很强大,可是现在他们没落了、腐朽了、衰败了,大日本帝国有责任、也有义务将东北大地、华北大地上的支那人赶出去,赶到更远的南方,压缩他们的生存空间,进入为大和民族、满洲民族、渤海民族创造更多、更好的生存空间……
每每婷私塾老师讲日本、美国、满洲或是支那的时候,她都是那么入迷,她开始向往美国,向往自由,开始怀念故乡,怀念掉落的樱花,开始热爱眼前的山谷,开始为新生的满洲国祈福,至于支那,她同样为哪里的支那人祈福!希望他们不再受压迫,希望本国的军队能够进入入关,尽快推翻哪里的暴政,尽快将哪里的支那人解救出来!
然后有一天,她的梦碎了!
一个割罂粟汁的支那人不知从哪里偷偷塞给了她支那文报纸,支那文和日文差不多,报纸的头条上,她看到了“南京”“屠杀”“三十多万”的字样,她拿去给父亲看,父亲问她哪里来的,她说支那人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