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流亡中,她陪着他流亡。
有时候他再想,万一自己那天有什么不测的话,也一定要给世颖找个好小伙子,送入阳光地带。是的,流亡以来,他和侄女讲了太多太多之前想都不敢想的话,他给她讲过去的种种经历,她则给他讲读过的种种匪夷所思的书籍。他们借助过去或是书籍尽情的宣泄,宣泄对生活的不满,宣泄对诸多不确定的期许。他第一次发现侄女那么富有学识、思想、见解,完全不同于常水沟的任何一个他所见过的女子,包括她的妻子,包括同样爱看书的小侄女(李世凤)。
胡思乱想中,一阵困意涌上心头,便依在车厢拐角处睡了过去。两个少女站在冰天雪地里,背后是被云雾缭绕、被大雪覆盖的大望山顶。那个大一点的少女满脸褶皱、已经完全看不出少女该有的青春、活力与阳光,那个小一点的少女面面黄肌瘦却精神抖擞,深邃的眼神显示,那是一个活在彼岸的满是想法的少女。
“哥哥,回家吧……外面冷。”
“弟,回来吧……回来。”
是大姐林玲和那素未谋面却时时在他梦里出现的三姐。
忽然,梦境转换了。
大年夜,病歪歪的父亲躺在炕上,大姐卖力的拉着风箱(山西北部一种鼓风工具),母亲往大锅里煮玉米面糊糊,面黄肌瘦,瘦的宛若猴子的大哥给父亲喂黑乎乎的中药,蹲在炕沿边面色浮肿留着口水的二哥眼巴巴的望着大锅里的玉米面糊糊。
“娘,为什么邻家有饺子吃。”二姐蹲在门口看着外面,若有所思的问母亲。
“孩子,队里发给他家的白面多啊!”
“那……那队里,为什么发给他们家的多啊……”
“因为队长和他们家是亲戚啊,孩子!”
“娘,我冷……”插话的是二哥。
大锅旁的炕沿边一个小男孩被绳子拴着,小男孩的双手不停的够着锅里冒出的白气,可每次努力都够不着,但小男孩没有放弃,一次又一次的够着。大人或哥哥姐姐们或是生病、或是煮饭或是忙着自己的事情,根本没有注意到小男孩的存在。这时,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女没有推门便从灶台发出的火光处(灶台对着门)出现在了房间内,她是飘着并且隐形的,父母、哥哥姐姐都没有看到她的存在,唯有小男孩。小男孩不再一次一次的够白气了,而是痴痴的看着火光处出现的面黄肌瘦的少女,一种熟悉的感觉出现在了他幼小但对世界充满好奇的眼神之中,他想说什么,可喉咙却卡住了声带,那声“姐”字却总也发不出口。面黄肌瘦的少女看着炕沿边的小男孩,满是怜惜、满是疼爱,她伸出手想摸摸小孩子,看感受到了确实灶台边冒出的烟雾和锅里的白气。面黄几首的少女走的时候,满脸忧伤、满脸不舍。不知多久,漫天的雪地里,一座桥出现在了面黄肌瘦的少女的前边,桥边列着一块石头,石头上刻着三个大字:奈河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