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究竟为的什么?究竟应该怎样?这两句话实在难回答得很。我们若是不能回答这两句话,糊糊涂涂过了一生,岂不是太无意识吗?自古以来,说明这个道理的人也算不少,大概约有数种:第一是宗教家。像那佛教家说,世界本来是个幻象,人生本来无生;“真如”本性为“无明”所迷,才现出一切生灭幻象。一旦“无明”灭,一切生灭幻象都没有了,还有什么世界,还有什么人生呢?又像那耶稣教说,人类本是上帝用土造成的,死后仍旧变为泥土。那生在世上信从上帝的,灵魂升天;不信上帝的,便魂归地狱,永无超生的希望。第二是哲学家。像那孔、孟一流人物,专以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做一大道德家、大政治家,为人生最大的目的。又像那老、庄的意见,以为万事万物都应当顺应自然,人生知足,便可常乐,万万不可强求。又像那墨翟主张牺牲自己、利益他人为人生义务。又像那杨朱主张尊重自己的意志,不必对他人讲什么道德。又像那德国人尼采也是主张尊重个人的意志,发挥个人的天才,成功一个大艺术家、大事业家,叫做寻常人以上的“超人”,才算是人生目的。什么仁义道德,都是骗人的说法。第三是科学家。科学家说人类也是自然界一种物质,没有什么灵魂。生存的时候,一切苦乐善恶,都为物质界自然法则所支配;死后物质分散,另变一种作用,没有联续的记忆和知觉。
这些人所说的道理,各个不同。人生在世,究竟为的什么,应该怎样呢?我想佛教家所说的话,未免太迂阔。个人的生灭虽然是幻象,世界人生之全体,能说不是真实存在吗?人生“真如”性中,何以忽然有“无明”呢?既然有了“无明”,众生的“无明”,何以忽然都能灭尽呢?“无明”既然不灭,一切生灭现象何以能免呢?一切生灭现象既不能免,吾人人生在世,便要想想究竟为的什么,应该怎样才是。耶教所说,更是凭空捏造,不能证实的了。上帝能造人类,上帝是何物所造呢?上帝有无,既不能证实,那耶教的人生观,便完全不足相信了。孔孟所说的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只算是人生一种行为和事业,不能包括人生全体的真义。吾人若是专门牺牲自己、利益他人,乃是为他人而生,不是为自己而生,绝非个人生存的根本理由。墨子的思想,也未免太偏了。杨朱和尼采的主张,虽然说破了人生的真相,但照此极端做去,这组织复杂的文明社会,又如何行得过去呢?人生一世,安命知足,事事听其自然,不去强求,自然是快活得很。但是这种快活的幸福,高等动物反不如下等动物,文明社会反不如野蛮社会。我们中国人受了老、庄的教训,所以退化到这等地步。科学家说人死没有灵魂,生时一切苦乐善恶,都为物质界自然法则所支配,这几句话倒难以驳他。但是我们个人虽是必死的,全民族是不容易死的,全人类更是不容易死的了。全民族、全人类所创的文明事业,留在世界上、写在历史上传到后代,这不是我们死后联续的记忆和知觉吗?
照这样看起来,我们现在时代的人所见人生真义,可以明白了。今略举如下:
(一)人生在世,个人是生灭无常的,社会是真实存在的。
(二)社会的文明幸福,是个人造成的,也是个人应该享受的。
(三)社会是个人集成的,除去个人,便没有社会,所以个人的意志和快乐,是应该尊重的。
(四)社会是个人的总寿命。社会解散,个人死后便没有联续的记忆和知觉,所以社会的组织和秩序,是应该尊重的。
(五)执行意志,满足欲望(自食色以至道德的名誉,都是欲望),是个人生存的根本理由,始终不变的(此处可以说“天不变,道亦不变”)。
(六)一切宗教、法律、道德、政治,不过是维持社会不得已的方法,非个人所以乐生的原意,可以随着时势变更的。
(七)人生幸福,是人生自身出力造成的,非是上帝所赐,也不是听其自然所成就的。若是上帝所赐,何以厚于今人而薄于古人?若是听其自然所能成就,何以世界各民族的幸福不能够一样呢?
(八)个人之在社会,好像细胞之在人身;生灭无常,新陈代谢,本是理所当然,丝毫不足恐怖。
(九)要享幸福,莫怕痛苦。现在个人的痛苦,有时可以造成未来个人的幸福。譬如有主义的战争所流的血,往往洗去人类或民族的污点。极大的瘟疫,往往促成科学的发达。
总而言之,人生在世,究竟为的什么?究竟应该怎样?我敢说道:个人生存的时候,当努力造成幸福,享受幸福;并且留在社会上,后来的个人也能够享受,递相授受,以至无穷。
心路花语
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人,虚度年华;另一种人,过着有意义的生活。在第一种人的眼里,生活就是一场睡眠,如果在他看来,是睡在既温暖又柔和的床铺上,那他便十分心满意足了;在第二种人眼里,可以说,生活就是建立功绩……人就是在完成这个功绩中享受到自己的幸福的。
人生七期/高士其
◎作者简介
高士其(1905—1988),原名高仕。著名科学家、科学小品作家。出生于福建福州,毕业于清华大学。美国芝加哥大学化学学士、医学博士。《自然科学》副主编,一级研究员。曾任中国科普创作家协会名誉会长、中国作家协会理事、中国人民保护儿童全国委员会委员等职。
16世纪,英国的大诗翁莎士比亚,有一篇千古不朽的名诗,把人生由婴儿到暮年,分为七期,描写得极其逼真。大意是说:咿咿唔唔在奶娘手上抱的是婴儿;满脸红光,牵着书包儿,不愿上学的是学童;强吻狂欢,含泪诉情,谈着恋爱的是青年;热血沸腾,意气方刚,破口就骂,胆大妄为的是壮年;衣服整齐,面容严肃,高声言谈,踱着方步,挺着肚子的是中年;饱经忧患,形容枯槁,鼻架眼镜,声音带颤的是老年;塌了眼眶,舌头无味,记忆不清,到了尽头的是暮年。这样把人生一段一段地分析下来,真够玩儿呀。
但是,莎士比亚的人生七期,是看着人情世态而描写的。我们现在依照生理学上的情形也把人生分为七期。这七期以子宫内受孕的母卵为起点。
自母卵与精子相遇,受精以后,立时新生命开始了。自开始至三个月为第一期,叫胚胎期。这一期里,母卵不过是直径不满七百分之一英寸的一颗圆圆的单细胞,内中却早已包含着成人所必须具有的一切细胞了。由母卵一个单细胞不断地分裂,第三星期有鱼鳃的裂痕出现,第六星期有尾巴出现,到了第三个月,人的雏形已经完成,但仍是小得很,要用显微镜才看得清。
第二期是胎儿期,自第三个月起至婴儿脱离母体呱呱坠地止,大约六七个月。这一期里,温暖的子宫内的胎儿,他所需要的食料和氧气,都由母亲的血液支取,都由胎盘输进脐带送给他的。
由婴儿呱呱坠地到两周岁,到了乳齿长出的时候,是第三期,叫婴儿期。
接着,第四期,即幼儿期,由三岁起,在女孩到十三岁止,在男孩到十四岁止。此期年年体重均有增加,每年约增加百分之九。
到了第五期,就是这宝贵的青年期,如春天的花一般,一朵朵地开出来,红艳可爱。一个个女儿的性格,一个个男子的性格,很奇幻而巧妙地在这一期里长成。不知不觉地由娇羞的童女,一变为多色多姿的少女;由顽皮的童男,一变为英俊有为的青年。在青年期,十三四岁的女儿,月经来临,骨盆长大,乳峰突起,阴毛出现;在男子,他们的标志是:面部的胡须有了几根了,下部耻骨间的黑毛也一条条冒出来,同时,好像喝了什么葫芦里的药,小孩子又脆又尖的高音忽然变成又粗又重的沉音了。在营养得宜时,此期体重和身长每年约增加百分之十二。但一般满了二十二周岁的当儿,身体的发育已完成,不再前进了。
由二十五岁,女的到五十岁,男的到六十岁,是中年期,是一生的中心,是一生最有用的时代,这是第六期。男子一般过了三十五,生殖机能一天不如一天,但体格却一天天肥大了,一天天显得富态,到了六十岁,生殖机能就完全终止了。妇女到五十岁左右,月经告别,生殖时代就成为过去了。这在医学上,就叫更年期。
第七期,六十岁以上的人,就算老了。一轮红日,慢慢西沉,终归于万籁俱寂了。
心路花语
人生就是人的生命活动和生命历程,它是人的生存和发展的客观过程,涉及人的工作、学习、恋爱、友谊等广泛的生活领域,包含着欢乐与痛苦、幸福与悲伤、光明与黑暗、顺利与曲折、友善与敌意、美好与丑恶等丰富而具体的内容。
对于我们来讲人生是为了幸福。人的一生虽然不是一马平川、有许多坎坷,但是只要把握现在,把活着的每一天当做你生命的最后一天认真对待,命运是自己把握的,不要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
给抱怨生活者的信/徐志摩
◎作者简介
徐志摩(1896—1931),笔名南湖、云中鹤等。浙江海宁人。现代著名诗人、散文家。著有诗集《志摩的诗》、《翡冷翠的一夜》、《猛虎集》,散文集《落叶》、《巴黎的鳞爪》,小说散文集《轮盘》,日记《爱眉小札》、《志摩日记》等。
得到你的信,像是掘到了地下的珍藏,一样的稀罕,一样的宝贵。
看你的信,像是看古代的残碑,表面是模糊的,意义却是深微的。
又像是在尼罗河旁边幕夜,在月亮正照着金字塔的时候,梦见一个穿黄金袍服的帝王,对着我作谜语,我知道他的意思,他说:“我无非是一个体面的木乃伊。”
又像是我在这重山脚下半夜梦醒时,听见松林里夜莺的Soprano可怜的遭人厌毁的鸟叫,他虽则没有子规那样天赋的妙舌,但我却懂得他的怨愤,他的理想,他的急调是他的嘲讽与诅咒,我知道他怎样地鄙蔑一切,鄙蔑光明,鄙蔑烦嚣的燕雀,也鄙蔑自喜的画眉。
又像是我在普陀山发现的一个奇景:外面看是一大块岩石,但里面却早被海水蚀空,只剩罗汉头似的一个脑壳,每次海涛向这岛身搂抱时,发出极奥妙的音响,像是情话,像是诅咒,像是祈祷,在雕空的石笋、钟乳间呜咽,像大和琴的谐音在皋雪格的古寺的花椽、石楹间回荡——但除非你有耐心与勇气,攀下几重的石岩,俯身下去凝神地察看与倾听,你也许永远不会想象,不必说发现这样的秘密。
又像是……但是我知道,朋友,你已经听够了我的比喻,也许你愿意听我自然的嗓音与不做作的语调,不愿意收受用幻想的亮箔包裹着的话,虽则,我不能不补一句,你自己就是最喜欢从一个弯曲的白银喇叭里,吹弄你的古怪的调子。
你说:“风大土大,生活干燥。”这话仿佛是一阵奇怪的凉风,使我感觉一个恐怖的战栗;像一团飘零的秋叶,使我的灵魂里掉下一滴悲悯的清泪。
我的记忆里,我似乎自信,并不是没有葡萄酒的颜色与香味,并不是没有妩媚的微笑的痕迹,我想我总可以抵抗你那句灰色的语调的影响——是的,昨天下午我在田里散步的时候,我不是分明看见两块凶恶的黑云消灭在太阳猛烈的光焰里,五只小山羊,兔子一样的白净,听着它们妈的吩咐在路旁寻草吃,三个割草的小孩在一个稻屯前抛掷镰刀,自然的活泼给我不少的鼓舞,我对着白云里矗着的宝塔喊说我知道生命是有意趣的。
今天太阳不曾出来。一捆捆的云在空中紧紧地挨着,你的那句话碰巧又添上了几重云雾,我又疑惑我昨天的宣言了。
我又觉得奇怪,朋友,何以你那句话在我的心里,竟像白垩涂在玻璃上,这半透明的沉闷是一种很巧妙的刑罚,我差不多要喊痛了。
我向我的窗外望,暗沉沉的一片,也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日光更不必想,他早已离别了,那边黑黝黝的是林子,树上,我知道,是夜鹗的寓处,树下累累的在初夜的微茫中排列着,我也知道,是坟墓,僵的白骨埋在硬的泥里,磷火也不见一星,这样的静,这样的惨,黑夜的胜利是完全的了。
我闭着眼向我的灵府里问讯,呀,我竟寻不到一个与干燥脱离的生活的意象,干燥像一个影子,永远跟着生活的脚后,又像是葱头的葱管,永远附着在生活的头顶,这是一件奇事。
朋友,我抱歉,我不能答复你的话,虽则我很想,我不是爽快的西风,吹不散天上的云朵,我手里只有一把粗拙的泥锹,和如其有美丽的理想或是希望要埋葬,我的工作倒是现成的——我也有过我的经验。
朋友,我并且恐怕,说到最后,我只得收受你的影响,因为你那句话已经凶狠地咬入我的心里,像一个有毒的蝎子,已经沉沉地压在我的心上,像一块盘陀石,我只能忍耐,我只能忍耐……
心路花语
我们每个人的工作、生活的环境,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许许多多的不如意,但这些都不能成为我们懒惰、不思进取的理由,也更不能因此变得放任、消极、随波逐流。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或是不公,都不必怨天尤人,要用行动改变自己,朝着前方进发,努力经营好自己的人生,永远不要报怨。
死之默想/周作人
◎作者简介
周作人(1885—1967),原名周抛寿,字启明,晚年改名遐寿。浙江绍兴人。近代著名散文家。曾任北京大学等校教授。参与筹组文学研究会,倡导为人生而艺术的现实主义文学。著有《苦茶随笔》、《苦竹杂记》和《风雨谈》等散文集。
4世纪时希腊厌世诗人巴拉达思作有一首小诗道:“你太饶舌了,人啊,不久将睡在地下;住口吧。你生存时且思索那死。”
这是很有意思的话。关于死的问题,我无事时也曾默想过(但不坐在树下,大抵是在车上),可是想不出什么来,这或者因为我是个“乐天的诗人”的缘故吧。但其实我何尝一定崇拜死,有如曹慕管君,不过我不很能够感到死之神秘,所以不觉得有思索十日十夜之必要,于形而上的方面也就不能有所饶舌了。
窥察世人怕死的原因,自有种种不同,“以愚观之”可以定为三项,其一是怕死时的苦痛,其二是合不得人世的快乐,其三是顾虑家族。苦痛比死还可怕,这是实在的事情。十多年前有一个远房的伯母,十分困苦,在十二月底想投河寻死(我们乡间的河是经冬不冻的),但是投了下去,她随即走了上来,说是因为水太冷了。有些人要笑她痴也未可知,但这却是真实的人情。倘若有人能够切实保证,诚如某生物学家所说,被猛兽咬死痒苏苏地很是愉快,我想一定有许多人裹粮入山去投身饲饿虎了。可惜这一层不能担保,有些对于别项已无留恋的人因此也就不得不稍为踌躇了。
顾虑家族,大约是怕死的原因中之较小者,因为这还有救治的方法。将来如有一日,社会制度稍加改良,除施行善种的节制以外,大家不问老幼可以各尽所能,各取所需,凡平常衣食住,医药教育,均由公给,此上更好的享受再由个人的努力去取得,那么这种顾虑就可以不要,便是夜梦也一定平安得多了。不过我所说的原是空想,实现还不知在几十百千年之后,而且到底未必实现也说不定,那么也终是远水不救近火,没有什么用处。比较确实的办法还是设法发财,也可以救济这个忧虑。为得安闲的死而求发财,倒是很高雅的俗事;只是发财大不容易,不是我们都能做的事,况且天下之富人有了钱便反死不去,则此亦颇有危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