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朝太和二十五年小年夜,孝聼太后赐宴清幽与内殿,饮入鸠毒之酒,驾鹤西去。
裕隆翼皇城上上下下披麻戴孝,白色的吊丧绸子挂满了整个裕隆翼大大小小的门槛。宽大的慈安宫内,灵堂庄重而华丽。孝聼皇太后的画像端庄美丽,大大的“奠”字镶着暗暗的金边。“奠”字正中央用镶金的篆体字写着:“大殷孝聼皇太后之灵位”。挂着“奠”字的墙壁后,已逝的太后穿着华丽的朝服,双手轻轻地放在腹部,躺在千年的冰玉寒棺之中,安详端庄,仿佛睡着了一般。
皇帝病重,太子代为守丧接客。蓝殇和南宫紫穿着白色的亚麻丧服,跪在灵台的侧面,烧着纸钱。大殿之上,慈安宫的奴才们齐齐地跪了一地,嘤嘤地哭着。时不时的有各个官位的大臣前来拜祭,还有各国派来的使臣前来吊唁。太子和太子妃的对面,后宫以皇后为首的所有嫔妃都穿着丧服跪在那里哭泣着。慈安宫变成了一个哀伤的宫殿。
南宫紫红着双眼跪在地上,默默地烧着纸钱,不抬头看任何人,来的任何朝臣都是蓝殇照应,她说不了话,也就不用那么多事宜了。
一片嘤嘤哭声之中,翠儿穿着丧服悄悄走来,在南宫紫耳边低语道,“主子,差好了,却是像主子想的那样。”
南宫紫没有惊讶,只是轻点头。
突然,慈安宫外一阵喧哗,所有人都看向了殿外。
忽然,所有人都如同触电一般惊怔住,只见严淼公公和玉瑶带着几个抬着担架的太监进了殿堂,担架上,病重虚弱得已经奄奄一息的皇帝满脸泪痕,用尽力气喊着,“母后,母后啊……”
担架落地,皇帝重重地咳着,竟然从担架上爬了下来,颤抖的双臂支撑着身子,逼迫自己跪了起来。
严淼公公见状,急忙亲自拿来了火盆和纸钱,还有几柱香。皇帝一直磕着头,每磕一个头都是几乎耗尽了力量。
“母后,儿子不孝啊,儿子不孝啊……”皇帝哭喊着,颤抖着起身,接过严淼公公手中的香,“您怎么能先离了儿子啊……”
接过香,又磕了三个头,严淼公公接过皇帝手中的香,向前插进了灵位前的香炉中。
皇帝似乎在耗尽自己的力气,颤抖的双手几乎都要握不住那薄薄的一叠纸钱。他依旧哭着,留着泪,为太后烧着纸钱。
“母后,儿子对不起您,来生,儿子定会加倍偿还……”哭着,皇帝竟又重重地咳了起来,咳得昏天暗地,最后,竟然咳出了鲜血!
众人大惊,又急忙齐齐下跪,“皇上保重龙体啊!”
蓝殇急忙起身搀扶,“父皇身体不适,早些回御乾宫歇息罢……”
皇帝不听任何劝导,一把推开了前来搀扶的严淼和蓝殇,“你们放开朕!朕来送自己母后最后一程,哪里有回去歇息的道理!都给朕退下!”
他人再不敢上前劝慰,只得跪在原地,看着皇帝留着痛苦地眼泪为太后烧着纸钱。
人群之中,一个鬼魅地笑容划过脸庞,抬头看向四周混乱的场面,然后看向了殿外等候在那里的人影,微微点了点头,人影见状,闪身便消失了,甚至让人怀疑那处方才是否站了一个人。
皇帝越哭,咳得越发严重,每一次咳出的鲜血都更是多了。蓝殇几次想上前搀扶,可是都被皇帝推回。
不一会儿,石扬鬼鬼祟祟地走了进来,伏在蓝稷耳边说了些什么,蓝稷脸色大变,一双原本邪恶的眸子变得凛冽憎恨。他又对石扬说了些什么,石扬行礼又退了出去。
忽然,殿上大乱。
皇帝紧紧握着手中仅剩的一张纸钱,扶着胸口,咳出了大摊大摊的鲜血,最后他竟一头扎向了火盆。
“父皇!”蓝殇大惊,急忙上前想要挡住。
可是已经晚了,皇帝的头狠狠地扎在了火盆之中,整个人已经虚弱的毫无力气逃脱火盆的炙热。
“皇上,皇上!”殿堂上极度混乱地喊着,大臣和皇子妃嫔们齐齐往这里涌来。
蓝殇扶起皇帝,可是皇帝已经仅存一口气了,脸被火盆烫得满是血泡,血红血红……
“太医!太医!”蓝殇失去理智地大喊着。
然而,皇帝紧紧地抓住了蓝殇的手,用仅剩的力气蠕动着嘴唇,“殇儿……记住……父皇……同你说的话……”说着,他艰难的仰头看向太后的灵牌,嘴角竟然扯出一抹幸福的笑容,“母后……儿子……来陪您了……”
那只紧握着蓝殇的手顿时瘫软了下来,被烫的满是血泡的眼睛缓缓地紧闭……
“父皇……”蓝殇小心翼翼地叫着,晃了晃皇帝的身子,“父皇!!!!!”
严淼公公低头看了看,老泪早已纵横,高声喊道:“皇上驾崩!”
霎时间,整个慈安宫的哭声越发的大了,所有人齐齐地喊道:“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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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之上,又多了一个牌位。
大殷王朝大顺朝天武皇之灵位。
大殷王朝自建朝以来,从未遭遇过这般劫难。太后与皇帝一同离世。太子下令全国上下举国哀悼,此为国殇。
然,似乎是上天注定大殷有此劫难,却不叫人轻易度过。
刚刚为大行皇帝整理好灵柩,将尸首放入玉棺,只听殿外一阵打杀的声音。一个御林军士兵鲜血淋漓地跑进大殿,喊道:“太子,太子殿下!五皇子蓝稷发起政变,已经杀到了正武门了!”
“什么?!”蓝殇和南宫紫纷纷大惊,大殿之上所有人都惊住。
没有人想到,在太后和皇帝纷纷驾鹤西去之时,五皇子竟然发生了政变!
蓝殇即便有了充分的准备,可是此时的军队力量都分配给了丧葬!
南宫紫惊慌地看向了蓝殇。他左手紧紧地握着拳头,而右手,则握紧了她的手。她沉下了双眼,然后用手拨开了蓝殇的右手。
蓝殇诧异地看向她,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逃罢。”
不可置信般,南宫紫竟然张开了她那粉嫩的唇瓣,发出了声音。
“带着父皇的遗诏还有传国宝玺,快些逃,现在还来得及!”她的话语坚定执着,仿佛早已下了决心。
“好,我们现在就走!”蓝殇说着,拉起南宫紫的手就准备走。
然而,南宫紫却挣脱了蓝殇的手。
“紫儿?”蓝殇不可思议。
“带着我只能成为你的累赘。”南宫紫坚定地说着,看向尚德,“快些带着太子逃走,只带些精兵良将便是!”
“太子妃,您还是跟我们一起走罢,太子爷不会把您一个人丢在这里的……”
南宫紫看向蓝殇,面色凝重,“殇,你听着,我只说一遍。为了怕有这样的突发状况,我早已做了准备。你现在速速赶往玄襄门,三哥已经在那里等候了。我和三哥说过,若是五皇子发了政变,他就速速准备,那里已经备了马匹和盘缠,还有几个他贴身的将士,一旦有变,你和尚德就会立刻赶往那里逃走。”
“为什么不跟我说……”蓝殇的眼睛有着复杂痛心的泪光,“这么大的决定,为什么不跟我说?!我怎么可能……”
“若是跟你说了,你能答应么?!”南宫紫的语气冰冷冰冷,“蓝稷想要得到我,他是不会杀我的,而你逃走若是带着女子,定会拖累你们!殇,江山社稷为大,只要你有着父皇的遗诏,还有那传国宝玺,就有机会翻身!”
“这大殿之上的所有妃嫔宫婢,甚至许多支持你的大臣都得死!可是你若是能逃掉,可能能救回那些大臣,还有你的母后!可若是你逃不掉,那么大家都得一起死!”
尚德听懂了南宫紫的意思,于是急忙拉着蓝殇,“爷,太子妃说的是,时间紧迫,我们莫要辜负了太子妃的付出呀!快些走罢!”
这时,一个将士又跑了进来,说道,“太子殿下,五皇子已经攻到了龙正殿脚下了!”
“快走啊!”南宫紫着急,强忍着泪光喊道。
“紫儿……”蓝殇不舍,哀求地看着南宫紫,身不由己地被尚德一步一步拉远。
“殇……”南宫紫的眼泪终于溢出了眼眶。她将一块刻着樱花花瓣的玉佩轻轻地放在蓝殇的手中。
“我在这里等你。”
“等你回来接我。”
“等你昭告天下我是你的皇后……”
英俊的身影消失在了帷帐后。
又一个士兵跑了进来,“五皇子已经距离慈安宫咫尺了。”
南宫紫笑了,笑得凄惨。她闭上眼睛。
“殇,记得来接我……”
“我会在这里一直等你,等你到死去……”
手中的玉佩静静地,宁静地……
若是同蓝殇手中的那块拼凑起来,就是一片完整的樱花……
“若是你不来接我……”
外面又飘起了洁白的雪花。
今夜,是除夕之夜啊……
“若是你不来接我……”
“今生,我都会恨你……”
泪,已经失去了它原本的那抹苦涩。没有激情,没有温度。寂静无声……
………………
“你少得意,我若是想治你,办法多得是,你不是不想嫁给我吗,我就偏偏要娶你!”
“你以为我怕你?!正好可以在东宫好好管教你,让你知道什么叫女尊男卑!不治一治你这种嚣张的气焰,你还以为太子有多了不起!”
………………
“是你去还是我去?”
“什么?”
“这客房是你睡还是我睡?”
“既然你不答话,那就是不想去了。也是,这屋子毕竟是你的。成,我去!”
“哼!”
“尚德!给我备车!”
………………
月光明亮而皎洁,繁星璀璨而闪亮。
四周的樱花轻盈地飞舞,将两个人置身于花的殿堂。一片花瓣轻轻地飘进了石桌上的酒杯里,撒发出一阵奇异的香气。
一点点,一点点……
他感受到她的呼吸越来越重。他闭上了双眼。轻轻地,轻轻地,触碰到了她柔软炙热的双唇。
这一刻,他感觉到他全身都沸腾的血液,感觉到他的心脏跳动得要窒息。
她的身体在触碰到他的双唇的时候顿时僵硬了。她睁大了她的双眼,满眼的不可思议和难以置信。她的身体已经动弹不得,躲也躲不掉。
………………
“我……睡了很久……是吗?”
“睡到……连你都这么乖得不会否认你的担心……”
“两年零十天。”
“你没有预兆地昏睡,没有原因没有恶疾,依旧保持着均匀的呼吸。太医找不到病因,却也唤醒不了你,于是我告诉你,我就守在床边等你,若是你今生都不肯醒来,那么今生我都守在这里。”
………………
南宫紫,我蓝殇,此生欠你的……若是等不到我回来偿还,那么,我就把我的命……赔给你……
“平儿……”南宫紫轻轻唤道,“去把我的古筝抬来……”
阴霾的天空,一片片雪花悄然而落,落在了那匆匆赶往慈安宫的士兵肩膀,落在那赶往慈安宫雄壮的汗血宝马背脊……落在了那英俊的人儿美丽的长发上……
慈安宫近在咫尺,而她,此刻就在那里……
他日思夜想的人儿……他用生命去爱的人儿……他宁愿将整个江山送至她裙摆之下的人儿……那倾国倾城的面庞,那柔美动人的身姿……
慈安宫的门外如此混乱,宫人们四处逃窜。然而,他一个都没有放掉地抓了回来。
这些都是她的!都是她的!他们谁都不能逃走!都要为她付出所有……
连他都是她的,还有谁又不是她的呢……
飘雪的天空看不到一丝阳光,阴暗而冰冷。
忽而……
一片柔美的古筝之音破空而出……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
众香拱之,幽幽其芳。
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以日以年,我行四方。
文王梦熊,渭水泱泱。
采而佩之,奕奕清芳。
雪霜茂茂,蕾蕾于冬,
君子之守,子孙之昌。
雪霜茂茂,蕾蕾于冬,
君子之守,子孙之昌。
一匹绝好的的马匹停在蓝殇面前。南宫凛恭敬毕敬地单膝跪地。
“太子殿下,我们走罢。”
回首那巍峨的皇宫,蓝殇的眼睛早已朦胧。
“紫儿……等我……”
十几匹汗血马绝尘而去,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只留下那裕隆翼的上空,回荡着南宫紫凄美的声音……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
众香拱之,幽幽其芳。
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以日以年,我行四方。
文王梦熊,渭水泱泱。
采而佩之,奕奕清芳。
雪霜茂茂,蕾蕾于冬,
君子之守,子孙之昌。
雪霜茂茂,蕾蕾于冬,
君子之守,子孙之昌。
(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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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霜的泪痕
2010年7月22日 17:47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