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自己说,和姚睫出来厮混的那一夜,只意味着这样一件事情:我又认识了一个姑娘——而已。此外什么也不说明。而我一来游手好闲,二来自以为并不招人讨厌,认识的异性自然不少。尤其是我前老婆刚把我踹了的时候,混蛋事也不是没干过,薄幸人也不是没当过。对于那些随机出现又随机消失的姑娘,我基本也学会了抱以一种“随机”的态度:既不死乞白赖地把她们往床上扯,给自己的裤腰带上“增加一枚勋章”,也不刻意疏远,让人家觉得我先“心虚了”。
有段时间,我还交往过一个相对固定的“女朋友”。她原本是马流氓他们报社的记者,后来跳槽去了一家美容化妆方面的杂志。非常万幸,那是一个比我更为开通的姑娘,第一次见面,就开诚布公地对我说:“我不会和你结婚的。”
“为什么啊?”我假装很好奇地说。
“不能怪你。”那个长腿“大蜜”豁达地说,“都是咱们这个社会的旧观念在起作用——我父母不能接受二婚的女婿。而且你虽然有房子住,但是又那么小,还是你父母单位的公房……”
“既然如此,你出来见我干什么呀?大伙儿都挺忙的。”
“老马说你特好玩儿,我想看看究竟是怎么个好玩儿法。”
本着“好玩儿”的精神,我请那姑娘到新开张的“欢乐谷”坐了趟嗷嗷乱叫的过山车,又到什刹海边的饭馆吃过几次饭。她则发挥专业特长,教我借鉴一个香港胖潮人“wyman”是如何穿衣打扮的。据我观察,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确实很开心,神采飞扬的,而我带着一个走在路上有人回头的妞儿,心里也很惬意。很难能可贵的是,她虽然当过平面模特,但是从来不嫌我的雪佛兰车档次低,还弄了两个洋娃娃放在我的后座上。
约过几次之后的某天晚上,她忽然给我发了个短信,再一次开诚布公地说:“我想使用一下你了。”
我便在自己家洗漱干净,开车穿越半个北京,到东三环的一个小公寓里去供她使用。整个儿过程,我都有一种被临幸了的感觉,但也没有特别的反感,还乐得被她摆布来摆布去的。打那以后,我们就结成了这样一种关系:定期吃饭,轮流请客,她闲来无事的时候,就把我召唤过去“使用”一下。她加班的时候,则烦躁地让我滚蛋。
直到有一天,她对我说:“咱们以后就做普通朋友好啦。”
“你说的是那种不能性交的朋友吗?”我说,“使腻歪了?”
她说:“那倒没有——只不过我要结婚了。我爸妈到中山公园替我相亲,挑上了一个电子工程师,刚从宾夕法尼亚回来,还在美国大学的篮球队打过替补呢。”
“那多好啊,中国人在篮球方面取得这个成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也赞道,“他身体一定很好,你以后一定很幸福。另外说一句,你将来可不能撺掇他揍我。”
然后她就快乐地结婚去了,再没找过我。这种干净利落脆的生活态度,真让我欣赏。后来有一次,我参加马流氓他们报社的招待会,她也带着丈夫来了——端的是条好汉子,现场给我们表演了“原地起跳摸高三米二”的绝技。她还专门把她丈夫引荐给我,说我“在工作上和生活上都很帮助她”。
马流氓对我偷偷坏笑:“她像不像在给老公介绍:你看,这就是我用过的充气娃娃?”
我却一点失落都没有,反而听出了马流氓嘴里的醋意。我怀疑,那姑娘当初是他上手不成,才赌气介绍给我的。
但是和姚睫见过面之后,我却有点隐隐地不安起来。她不动声色,对我施加了和其他姑娘不同的影响。从表面上来说,就是让我的心情明显好了,精神也莫名其妙地亢奋了起来。进入三十岁之后,我的精力开始不济,熬夜的本领大不如前,每次被迫晚睡,都要缓个两三天才能恢复,但从圆明园回来的那天,我只睡了三四个小时,就坐卧不安地爬起来,去找b哥胡扯淡了。
“你是不是磕什么药了?”b哥说,“今天表达欲这么强,语无伦次得像个低年级文科学生。”
下午去单位点卯的时候,办公室的大姐也说我“红光满面”。我特地到卫生间的镜子前打量了一会儿自己,仍然看到一个脸部松弛、眼袋浮肿的人,不过眼角里藏着的那丝笑意却是触目惊心的。我故意咧嘴,观察因为吸烟而被熏黄的牙缝,又从侧面审视着自己腹部的曲线,劝自己:省省吧你,别一开春就闹了。
两天之后,我去了趟哈尔滨。那边的冰雕节已经接近尾声,因此本轮邀请的都是毫无分量的媒体,而各单位作为回应,也指派了一些最不重要的人过去,有些报社居然连仓库保管员都上阵了。在那些老弱残兵之中,我倒成了看起来最体面的一个,又仗着自己是“北京来的”,心安理得地霸占了当地旅游局的女接待员,和她“大哥大妹子”地搭得火热。那是一个两眼微微发蓝的少妇,据她说,这是因为她姥姥是白俄罗斯人。她中午招待了大家一顿杀猪菜,晚上又专门请我到著名的“梅华”西餐厅吃了罐闷牛肉。这种饮食搭配充分体现了她的血统特征,结果把我的胃吃坏了,搂着马桶吐了几个钟头。
次日到了冰雕节现场,游客寥寥无几,由于厄尔尼诺现象的影响,许多雕像已经开始溶化了。一个“希腊少女”的样子最凄惨:满脸是泪,胸围活脱脱小了一圈,裙子底下流了好大一滩水。大家围着她怜香惜玉了一番,就算结束了本次采访。因为返程票定的是三天以后,“记者”们在这段时间没有事做,旅游局便找了两大轿子车,把大家拉到郊区的景点去玩。我谎称自己要去看个同学,一个人在这座中国最北的大城市闲逛起来。
三月快到了,就连这里的空气都有了暖意。而北方姑娘又以奔放著称,纷纷迫不及待地穿上了裙子,腿上只裹上一条连裤袜。这里还特别流行皮草,很多女孩都穿着真假难辨的“水貂”挤公共汽车,大长腿在衣角底下若隐若现。因为见识过一个混血儿,我开始怀疑那些格外明艳的姑娘都有异国血统,但经过“娱乐场所”门口时,她们的口音又让我如此踏实:
“大哥,找个妹儿唠唠嗑儿不?”
参观过文革时武斗之风最甚的“哈工大”和“哈军工”校园以后,我彻底无所事事,便找了家新开的电影院,连轴转地看了起来。这里的电影档期比北京落后一段时间,票价也便宜,我正好把去年没来得及看的几部引进片补上了课。放映厅里没什么人,几对情侣各自占了一个把角,也不看片子,自顾自地在黑暗里吭吭叽叽,我则一个人坐在五六排中间的位置,感觉像一个负责“艺术审查”工作的领导同志。记得曾经有人说过:什么时候电影院里孤身一人的观众占了大多数,才说明中国电影市场正式繁荣了起来。
看来还差得远呐。
那天在看吕克-贝松指导的动画片《雅克和他的迷你王国》时,我的腰上酥了一下,像什么小动物不安分地动弹着。我把手机拿出来,看见是姚睫的号码,几个数字在黑暗里幽幽地闪烁着。电影正演到关键的情节,男主人公领着一帮虫子发动了革命,眼看就要推翻另一帮虫子的反动统治;我却低下头,像脑供血不足一样发着痴,将她的号码看成了一排无意义数字组合。过了一会儿,我感到面部肌肉有点儿酸痛,这才发现自己方才一直保持着笑容。
我迅速按了两下键,看了短信的内容。姚睫问我:你还好吗?你在干嘛呢?
我发短信回答她:看电影呢。
在哪儿看?看什么片子?她问。
我告诉了她片名,又评论道,这片子意思有点,但是不大,肯定赶不上导演的成名作《这个杀手不太冷》。随后,我告诉她,我到哈尔滨来了。我想问她喜欢吃这里的什么东西,比如红肠和鱼子酱罐头什么的,俄国产的伏特加我也可以给她带点,但又觉得这话太轻佻了。
两秒钟之后,我转念想:自己长期以来,不正是这么轻佻么?越是不熟的异性,越要作贴心贴肺状。这是我的风格,我得对她一视同仁。
对于我的示好,她很不见外地回答说:红肠,我喜欢吃红肠。鱼子酱太咸。伏特加来一小瓶就可以,听说那边流行“苏联红牌”。我回答说好,她转而又跟我聊起电影来:《这个杀手不太冷》我也看过,那里面的小女孩就是纳塔莉-波曼演的吧?后来她还演过不少别的片子呢。
对,我说,纳塔莉-波曼长大以后,还演过《戈雅之灵》和著名大片《星球大战前传》;我觉得她是茱迪-福斯特之后最成功的童星了。
茱迪-福斯特是童星吗?姚睫问我,我就知道她演过《沉默的羔羊》。
我说:当然是童星喽,二十年前,罗伯特-德尼罗在《出租车司机》里就跟她合作过,那时她才十岁出头,演一雏妓——别看小,但已经很有风情了。
对对,纳塔莉-波曼也是这个路子。风情万种的小幼齿,这种形象特别招老男人喜欢吧?姚睫说。
我心绪暗淡了一下,随即又释然地回答:那肯定,我们都是奸幼癖。
姚睫说:哈哈哈,吓死我啦。
你有什么好害怕的,我忍不住“刺儿”了她一句:大学都毕业了,用你们学校里的话说,这么大岁数的姑娘,只能算西红柿了吧——冒充水果儿。
她简短地回过来两个字:讨厌。因为是短信,我无法确定她是真的生气了,还是故作嗔怒地翻了个小白眼儿。说到底,我跟她还是不熟,没能力推断她的喜怒。
这时四周忽然亮了,电影散场。犄角旮旯的情侣们尚在瘫软,而清洁工已经进来扫地了。我想给姚睫再发条短信,却又觉得没什么说的了,便插着兜,走到外面,一边在大街上溜达,一边不时掏出手机来看一眼。半个小时过去了,她也没再发过来新的信息。
就在我开始怀疑她是个“不禁逗”的姑娘时,电话却响了,她打了过来。姚睫的呼吸有点急促,好像刚走了一段路:“你看完电影了?”
我哑然失笑:“算是看完了吧。”
“我也上完课了。刚才是在车上。”
“你不是毕业了么?还上什么课?”
“算旁听吧。我们学校刚成立了一个电影研究中心,开了好多课,我正好闲着没事干,就过去听听。”
“哦,母校又找着骗钱的新门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