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姐
1999年7月,张家界市,银都休闲中心。
一家集餐饮住宿、美容健身、休闲娱乐于一体的大型欧式宾馆。住过的酒店,各是各凸现一味主打风格。华天酒店灯璧辉煌,地面缀出富丽的图案。渔歌苑仿北美乡村,楼梯拐角处安置闲适的布艺沙发、纯棉抱枕。洞庭山庄,晓榭楼台曲径通幽,院落里密密翠翠湘妃竹。
若既要求古朴又不舍堂皇,倒是让设计师不知如何是好呢。
女人也一样。3号飒爽英姿,贴合牛仔戎装,活脱脱一棵俏丽霸王花。9号顺发如烟,衣袂飘飘若仙。12号极尽标致,豁亮的眼神摄人光芒。17号骨感型美人,清冷背影,回眸一笑百媚生……。
“7号,放开点,饱满,状态要饱满!”岑指导扬起手势在喊,“重来!”
那个被点到的银杏样的女孩,吐舌酒窝现,抬高了麦克风:“我是7号沈沁梳,今年高中毕业18岁。在满怀憧憬,即将踏上大学之门的这个暑假,我有幸参加星姐选举……。”
沈沁梳,在收到湖南艺术职业学校舞蹈专业录取通知的当天下午,被同学撮着在必胜客请吃刨冰,一路打逗搞怪,刘海眉睫点点冰屑,霎间光辉,如钻石王冠闪耀,入了路过星探的法眼。
力邀她参加年度星姐选举。
每个女孩都艳羡的。只是怕输,输了遭人笑。好在同学都在场,个个添油加醋,一句一个“支持你”。没理由心怯了。假期横竖闲着。于是前往。只在报名处见着几张脸,便知世上美女如云。
预赛那天眼花潦乱。然评委自有一套标准。身高、身材,第一眼的感觉。仅只是围绕体育馆走一圈,876名选手刷去9/10,沁梳被通知,十天后才艺表演。
低于1.6米的,腰肢略微粗点蛮点的,无论怎样花容月貌,一律格杀无论。照他们那套标准,怕是连杨玉环都进不了复赛。
也难怪有人怨怪选美选出的不见得就有艳压群芳的说服力。但反过来讲,进入决赛的谁没有两把刷子?
复赛,才艺大比拼,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歌咏剪贴杂耍魔术看得沁梳呆住,所幸有十几年舞蹈功底撑着,把考艺校的那段“扇舞”略作修改,居然过关。
40名侯选佳丽,每日娱乐新闻专题快报。艺术快照、三围尺寸打上屏幕,镜头前谈体会、道花絮,人气榜每日攀升。如梦如幻马不停蹄。末了围在电视机前上听组委会现场公布进入决赛的20个名额,驰骋的心步步萎缩,沁梳在倒数第4个听到自己的姓名。
能继续旅程,与貌艺俱佳的女伴同行,辗转在风味各异的酒店作show,练胆,拓展视野,听专业艺术修养课,与媒介精英对话,来久慕的张家界拍外景,已是侥幸,已该满足了。
课程紧凑,要求描眉梳头一丝不苟。摆Poss扭到抽筋,腮梆子笑酸。难的是既看中她清纯学生妹气质,又要求端出高贵的架式来。
若不是练走步要穿近十厘米的高跟靴,若不是一天下来腰膝酸软、昏头晕脑,沁梳决不会在下楼时一个踉跄,扑倒在迎面小伙的怀中。
他手里托着的两个西瓜,应声而落,不是皮球也瞎蹦达,达、达,壮烈牺牲,裂出血红的瓤。“对不起,对不起。谢谢、谢谢。”她撑离他的臂弯,面红耳赤,语无伦次,心慌失语。
她巧笑嫣然,亭亭玉立,羞色最美。他焉能责怪于她。
赛前
哥几个吹着忽哨,眼球贼亮,典型的遇见美女咽口水的德性,回房啃西瓜。
一行五人,挤一个三人标准间。报的是常德轧钢厂组队,其实自费。也没向组委会报餐,自带干粮。每人二十个囫鸡蛋,一升装伊利纯牛奶。西红柿、黄瓜、鲜桃、梨。
为控制体内水份,半月没吃盐了。刘诺剥去蛋壳,自四月底接到赛事消息,至今怕也吃了近千个蛋。忍着倒胃,他吮一口奶,将蛋黄咽下去。
“比!快比完了,咱哥们饱餐一顿。”小骆咬牙切齿地嚼着黄瓜,一口脆生生。
“沉住气,沉住气。”领队老黄及时点醒,他双掌下按,似是要将屋内浮躁的气焰沉淀下去。“大家辛苦这么久,千万不要临上场乱了分寸。”
“填饱肚子,我们就下去。今明两天,健身房里一定高手云集。我跟报名处打听过,李嘉裕他们几个都到了,还有省健协的……。”
“喂,喂,听我说完。李嘉裕不一定会现身。但是你们几个,”他尤其拍拍刘诺的肩,“难得这个交流的机会啊。”
健身房里果然热闹。落地玻璃窗外是澄碧的泳池,乏人嬉戏。全省各路健美好手涌在器械区,眼神嗖嗖嗖地如逡巡的手电筒,在各人身段上晃来扫去。临到赛前,甩开膀子练的少。关于某个动作,斜板哑铃飞鸟或者拉力器胸前十字交叉,轻重量地上前比划一下请众人指正的多。或是围在某位小有名气的选手旁,七嘴八舌地求教、探讨某个规定动作。末了,这位众望所归的选手,还难免盛情难却地脱去上衣,示范一身疙瘩腱子肉,未免又被一双双眼,一只只手艳羡地抚摸个遍。
李嘉裕没出现。刘诺睡不着,悄然出门,在长廊上演练自编动作。
那边厢,泌香正全神贯注,手提长裙,蹑蹑前行,排演一段赤脚徜佯在沙滩上的小品剧,不料想撞见他在皎洁的月光下曲腿伸臂。
“对不起,对不起,打扰。”她再度迭迭,都蛮好笑自己的词汇单调,“你练你的,我练我的。”
可他似乎觉得自己再也不能集中注意力。
经过她身边时有河塘粉莲的芬芳,伴他入梦,三年来千篇一律的梦。工地偏远的小伙子,每日下班带一瓶水,跑步5里路去厂健身房,锻炼2小时,返程再跑5里路回家,风雨无阻。
洗脚
次日。
第三届“力宝”杯组委会颁布比赛规程,裁判员报到,各领队交流情况,进行行业探讨。运动员们休生养息,三五成群结友拉帮,选购比基尼。
星姐一行坐大巴清晨出发,上张家界黄龙寨拍外景。20位白裙仙子,挽云携雾、袖舞松涛,宛如摘星台山之精灵。
下午走过7.5公里金鞭溪,导游说,带大家去作药物足疗。属于当地方特色文化,纳入旅游线路。特别申明,足疗全过程免费,亦严禁服务生收取小费,除非客人自愿购买明码标价的药材。
默契了是怎么回事。车转入繁花叶茂的一处大院,寻了泊处。沁梳借口说倦,欲留在车上。但拗不过导游小姐明查秋毫,同伴扯拽,只能随众。
烂漫的阳光洒在悻悻的她身上。宛如少年时班级里时兴的击鼓传花,她常是幸运的一个,被众人的哄笑热列地推到台前,因无甚伎俩而尴尬不已,那窘迫的情形,连梦中也要汗个透湿。
之后报名舞蹈班,学着在人前收放自如。换下戏装,十个脚趾头躲在鞋里,个个都如她小家碧玉般腼腆害羞。
从袜里扯出来示人,甚至是婆挲在陌人的掌中。想来岂止是冒汗,简直要起鸡皮疙瘩。
被引进“听雨轩”,排排坐好,等候被按摩的过程,故作轻松地笑。领班带一列妹子、伢子进来,个个手端洗脚盆,虔诚得很。按序妹子端到男客脚下,伢子反之。沁梳啊地一声惊惶失措,逃也似地冲出了轩。
闲逛半个时辰,先出来的,算得上是及时抽身。愈往后面,大多拎了黄色袋子,是服务生推销的产品。沁梳问:按摩水平如何?
摇头:功夫全在嘴上。反问她:为什么跑掉?
她答:怕痒。可群众的眼睛雪亮,一致的结论:你太落伍了。导游亦云:史无前例。
沁梳闷闷吃饭,没有人指责她错,只是不合时宜。而不合时宜,在今天的时代,是多么本质的缺陷。
路人探首探脑往玻璃窗里张望。张家界虽说四季游客,但一时美女猛男齐聚,还是新鲜。餐厅新设了雅座,几位彪汉一路走来,其人高马大、膀肥腰圆、顶天立地、熊立鸭群之角力士模样,俨然有些来头。
市里已广为宣传,明日工人文化宫影剧院,第三届力宝杯健美决赛。
她看见他穿过街去对面小摊上称水果,相形而言显得瘦小,也许,他和自己一样,重在参与吧。
亚军
沁梳错了。
错的第一点:早晨起身,小腿肚子抽搐地疼。不至于吧。她自言自语。不过散步8华里。再问别人,无一腿疼。
唯她没有泡脚。
错的第二点,属于外行偏见。那几位牛高马大巨人样的,是原先的大级别运动员改作了教练、领队,停止了艰苦训练,放弃了清规戒律的饮食克制,一身肌肉+脂肪,才衍生出一副虎背熊腰。而真正的鹰,却是清癯的,皮下脂肪不超过6%。放松时,罩件外套,不显山露水。
刘诺甩开T恤,开始作赛前热身。腿、胸、肩、肱二、股二……,躬身划船、跪立扩胸、直腿硬拉、提踵侧举……,全部为3组各20次,令肌肉迅速充血膨胀。
他的背,沈沁梳瞠目结舌,似蝙蝠的扇面,或波音747展翅,如背负的雕塑,宽阔厚实且精雕细刻,颠覆了她所有关于背的概念。
但刘诺算错了。
青山湖队老谋深算,先报李嘉裕70公斤级,刘诺及另几位高手为避开这位上届冠军,选报75公斤级,孰料,赛前称体重,李嘉裕狂喝水,超重0.5公斤,按规则入75公斤级。
刘诺再欲蒸桑拿减体重,在允许复称的30分钟内,也是不可能了。75公斤级人才济济,70公斤级虚位以待,青山湖队以此策为本队另一名70公斤级好手,扫除了对手。
李嘉裕到底技高一筹,表演行云流水、热情澎湃。表演厅里喝彩四起,窗台上亦站满了围观群众。虽是预赛,但健美比赛戏剧化状况不多。衣服一脱,动作一做,实力展现,大局既定,裁判、众人心中有数,每个级别不公布评分取前6名,当晚决战,排具体名次。
晚间,工人文化宫影剧院,观众鱼贯而入。淘汰队员们手举小旗,为队友加油。决赛队员为显腹部线条而继续抗饿,以高热量巧克力充饥,配合音乐节奏摆出力与美的造型各显身手,涂满橄榄油的身体泛出青铜的光泽,完美的舞台效果掀起观众热浪阵阵。
比赛间歇,星姐舞蹈助阵。沈沁梳专业出身,群舞独舞双人舞,换衣换妆,不亦乐乎。
她本已习惯舞台,却在他上场前,心怦怦急跳起来,按捺不住的心慌。仿若自己头一遭上舞台,生怕出错,不敢看黑压压的人头。他是紧张的罢,她在侧台看他。细细密密的汗粒,神色却端庄至极,一丝不苟地做着每一个造型,如古希腊经典塑像。外貌本不可取人,但他宽肩窄腰,隆起的肌肉昭示着力量与坚毅。这外貌,非天赐与生俱来,而以汗水与训练浇铸而成。纵使她是行外人,也懂得他,如同她婀娜身姿,亦非纯天然成品,而蕴含了年复一年枯燥的基本功练习、气质修炼。
以她外行的眼,是觉得他帅过了所有对手。观众的掌声亦可证明,不是她偏心。可裁判可能更注重肌肉块头吧。李嘉裕蝉联冠军,刘诺屈居第二。
坐轿
亚军奖金800元,请伙伴们客吃掉一半。
酒是要喝的,虽然黯然的大多数,下午即得打道回府,但从此便是省亚军的队友,脸上荣光。往后艰苦的训练中,有了榜样作参照,动力自然要足些。
5个级别前三甲留下,为赞助方拍照。组委会拟组队省内巡演,借以推广健美运动。系列安排谈妥,刘诺复又去健身房锻炼,一流的场地设施,他爱慕流连,每样器械都恨不得练个过瘾。卧推150公斤,深蹲200公斤,他的状态如此之好,是因为受了名次的激励,或是因为窗外,她们在镜头前展示泳装?
原本围着他看的十几双眼,亦被她们璇转的娇媚吸引过去。趁机,他亦躲在人后,贪恋地将她饱览个够。
迷上健美以来,他似乎不确定该怎样欣赏女性身材了。视角总从专业角度出发,要有点肌肉,结实一点的。那些瘦骨嶙峋的模特,仿佛一碰即折,总让他心有余悸。然而,她是美的。贪食巧克力和冰淇淋的年纪,不露影子。颀长匀称有隐约的肌肉线条。如果改练健美,是块好胚子。第二天乘大巴去景区,他把这层意思跟她说了,好像因为这个堂而皇之的理由,他才能找到借口鼓起勇气坐到她身边。
“是吗?我可没想过。那会不会练出一身瘩疙肉来,吓死人。”
他甩着头笑了。他笑起来像个小孩,她便说,下次表演别老绷着个脸,笑笑放松多了。
他挑起半边眉毛,以一种夸张的讥讽瞟她,说你想得倒美哟,一身瘩疙肉那么好练?你要真练出来就成大明星啦!你知道麦克利什啵?还有张萍,就你呀,能练成程丹彤第二就够你混的啦。
“喂,你说的都是美女吗?我都没听说过耶。你怎么这么熟,你是专门研究美女的吗?”
“没有呀,不是。我只是看杂志呀,上面有照片嘛。”他慌慌地解释,红得很无辜的样子。
她扭过头去,望着窗外梯田如画,忍不住偷偷地笑。
“喂,你笑什么?”
“我看到一头牛。”
旅程公私兼顾,半是工作,半是游玩。
星姐们先坐缆车上天子山妆扮,各位三甲自是不会放过陶冶在张家界国家森林公园中进行有氧运动的机会,徒步登山,都是好手,玩玩停停,一溜小跑,与轿夫比脚力。快乐得像一只只林中山雀,喳喳乱叫把各景点当枝头,停停歇歇。玩疯了也有几分倦意,同伴陡起兴致叫唤:咱也尝尝坐轿子的滋味。
一人十块钱,让轿夫担着品一回晃晃悠悠图新鲜,只当是体会。刘诺排在后头,坐上一台轿,亭里出来两位妇人,要担他起轿。
“停,停,怎么是女的担轿?!”
“女的又怎样?你怕担不起你?”
“不是,不是,我可不坐女人的轿。没男的了吗?”
“没了。你小子瞧不起女人啊。”
“我不是……。”
“你好好坐着,包你稳当。”
“不行……。”
“唉,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你非坐不可。”妇人急了,伸出身来拽住刘诺。
同伴们也说,刘诺你讲究个啥,女人抬就抬呗,你还心疼不成?快点,莫耽误时间。
刘诺百口莫辩,掏出十元钱来塞到轿妇手上,“这还不成吗?”一溜烟落荒而逃。
落选
御笔峰霞染生辉,云雾涌动峰峦相迭,健男美女搭配作着造型。还好导演没安排他俩搭对,泌梳想,不然,这含情脉脉四目望如何做得出来?却不放心地瞟他与9号肌肤相亲。
餐桌上,大伙仍在打趣刘诺。“刘诺,今儿坐轿你可是大男子主义呃。”“退一步讲,坐她的轿是为她创收入、谋福利。你不坐,倒不给人面子哩。”
刘诺是没道理的。如她,不肯洗脚一样。她困挠数日的结,终在此一刻寻着了可以着落的情绪。无法言传,她以为,她之所以别扭让比她更稚嫩的伢子捏脚,与他不愿坐女人的轿,是类似的缘由罢。
她随众人笑他,喜欢看他局促汗颜。知他其实是坦然的,他晒着阳光凝望点将台,期盼的神色像一朵打开的向日葵。于他而言,江山如此多娇,辛苦有回报,前途有目标,日子翻过崭新的篇章,新的页眉但愿从此镌刻她清涩的银杏图标。
他二十二岁,没正经谈过恋爱,在这一天无师自通地明晓不可以走得太快,时时留意她香喘吁吁并建议停下来歇息,与她一道饶有兴趣地把玩民俗店里千奇百怪的纪念品,仰赞古木参天遮阳掩日,穿越“一线天”时借力拉她一把,任她白鸽一样的小手在自己心里扑腾个没完。
并肩坐在宝峰湖的船头,风吹干微湿的发,吹皱微泛的波鳞,一池碧玉活色生香,荡漾至天边。时间静下来,美焕绝伦的此时此地,据说被誉称:人间瑶池。
同返长沙,是他们健美表演的第一站,而她们决赛日程的安排也日趋紧密。就此作别,说好通信。
她暗笑他的木讷,却忘却他是她的镜,沁梳自己亦是羞涩不擅言语的女子,十日后决赛现场,一道模拟现场演播题令她手足无措。
题目是:“考研热的背后,就业咋就这么难?”哦,她还没踏入大学。她还是嫩点。
尖锐的评委给出了加强文化修养的评判,哨声四起,仿若瞬息之间,她便由勇于社会实践的开拓者逆转为不正经修学的浮华女子。由于出了明显的岔子,现场淘汰时她不抱侥幸,但八盏红灯全选择了她,下场时泪水仍夺眶而出。
失了颜面,她都不好意思跟他叨唠。新学校里她俨然成了小小名人,有人背后指指戳戳细言碎语,学生会亦热烈地鼓动她担当主力,舞台上她依然抢眼,校门外常有人泊了雅酷、凌志来邀她参加各色典礼。
他的信徐徐而来,他说她当天卡壳那会儿像个可爱的红苹果,又说他每天早晚各吃一个苹果,维生素丰富,皮肤养得好好。
他说,在省内巡游一周,见识了诸家健身馆,好生羡慕。厂里条件简陋,难以支持他训练再上台阶。他想去长沙当教练,他问,衡阳有好一点的健身馆吗?
她打听过,福利太薄,作兼职挣零花还马虎凑合,哪能靠它吃饭。不过等同于她友情主持一回的酬劳费而已。
他很快忘却了她的失利,可她却耿耿于怀。一直以来,她都不甚明了,在她未曾想赢的时候,一路顺风,过关斩将。而在她状态日佳,全力以赴走上舞台之时,运气之掌似又随意挑起指尖,将她弹指挥去摔落跟斗。
她不知,换了种种耀眼的包装,时尚节目的劣根性,仍是娱乐的法则。璀璨的王冠,胜者通吃。谁娱了谁,谁说得清。浮华原本无情。枝头麻雀变凤凰,梦诱千计少女,剥去外衣。这个舞台,足以改变许多人,原本潜藏的性情。
如她,便是呕不过这口气。总想扳回来似的。
五年
他来信说,犹豫,联系当教练的事,看在他省亚军的份上,也不过基本工资800元。家里人反对。
800元,亦是他获亚军的奖金数,辛苦3年的报酬。是翼君赠她坤包的价格,她只不过暗自瞟了几眼,翼君心细如发,隔日递上。
刘诺继续诱劝她练健身,还寄了好些《健与美》杂志给她。她慢慢地熟悉了耶茨、柯丽娜等姓名,还有国内的张萍,是当之无愧的亚洲健美女皇,多次蝉联全国冠军。他们是天赋的选手,加上坚持不懈艰苦的付出,经历风雨终见彩虹。但,那又怎么样呢?行外人几人识君?网上搜索张萍不得信息,还不如一位三流的模特来得吃香。
翼君点拨她,健美不是奥运会项目,在我们所谓的体育泱泱大国,注重的是奥运金牌数。全民健身喊了许多年,非奥运会项目却始终如后娘养的孩子,乏人指点,乏人调教,乏人组织,一任民间爱好者自娱自乐、自生自灭。没有科学的训练方法,没有营养补助,痴迷健美是件辛苦的可怜事。他也曾经好过一段时间这个,之后醒悟了,在这个市场经济时代,财富才是一种智慧。
他说得合情合理,不卑不亢,不乏真知灼见。
他密切地邀她吃茶,彬彬有礼。她逐渐淡了回信。翼君赠她的衣款渐多,衣箱塞满,她只能将健美杂志移出,插页上的图画,瞧来个个横蛮,她将书后半部分美容养颜的内容剪下,其余扔掉。
刘诺回信,那些杂志是他多年珍藏的,她既不感兴趣,也应退还他才是。
她想道歉,也知自己挫他心爱不可原谅,提笔无语,从此无信。
五年后翼君结婚,新娘是上司千金,长相虽不比泌梳,但人靠衣妆,面容拜托了离子护肤,镂空婚纱衬托下,财富不仅是智慧,更直接创造美丽。
她亦学会驾捷达、品红酒。移居长沙,注册在经纪公司接通告,拍一组广告照5000元。平时做美容、游泳,舞虽不跳了,身材还是要保持的,公寓里买了跑步机,跟着VCD和时尚杂志做各种练习。
一天经过书摊时,有人在买《健与美》,她忆起这本杂志还挺实在,买了一本,居然翻到刘诺的姓名。
跟着买了几期,从断续的介绍中拼出他大致的故事:他进省会当了教练,更加刻苦地练习,去年65公斤级全国夺冠。附有他赛时图片,肌肉果是增进,笑得信心洋溢。
除了集训,平时他依然在长沙当教练,也就是说,他们共居一城,却未曾遭遇。
翼君差旅路过时常探望她,偶尔过夜。
她挺是想遇见刘诺,她想这没什么不对的,即使作为普通朋友。
寻到他供职的四海健身房,办了一张健身操月卡。
跳操多是体形走样的妇人,减肥政策压倒一切。柔韧苗条如她,常让人误以为是带操教练,她突发奇想,也来应招,比翼齐飞。嗨,那不是他曾经的梦吗?
跳操完去健身区,他正在辅导客户做箭蹲,只是初看见她的一瞬,有惊异的表情,之后数日,恢复淡定。
她谈到他的夺冠,他也提及她拍摄的数个广告片。他没请她吃饭,或者喝咖啡。
她恹恹去桑拿室洗浴,离去前,一辆红色宝马泊在厅外,桔衣贵妇旋风进入,他笑脸相迎。
她识得她,鸿飞家装公司的贺总,省城交际名流,倒还独具慧眼,点到他作私人教练?
观察数日,他俩言笑晏晏,竟偶有勾肩搭背。
从周边几位小伙口中套出风言不难,她只是不信,在月卡用完之前,想听他亲口说一回。
“刘诺,你女朋友呢?”她搅动奶昔,若无其事地问。
“沁梳,”他答,“我辞职来长沙,练得很辛苦。租间地下室住,夏天没有空调,冬没有暖气,一月租金200元。剩下600块,我每天吃两斤土豆,半斤豆腐,十个鸡蛋,一个月勉强吃两次牛肉。”
“我练得心切,左腿韧带拉伤。真惨。躺在床上3周不能动弹。当时我真要急疯了,没钱治留下后遗,健美就没法练了。这行业没担保,馆里不但没补贴,还另在联系新的教练员。”
“连死的心都有了。”他自嘲笑笑,“贺总真是我的贵人。我何德何能,她偏还记得我的实诚。她打听了我的住处带来了食品,和私人医生。”
“不然,我怕是当挑夫、建筑工都不合格喽。”
“她给我买肌酸、氨基酸、蛋白粉,一瓶就相当于我个把月的薪水。”刘诺一边谈及,喝下一大口果汁。高热量的可乐、含糖分高的甜品,他都不吃。他依然节制,不温不火,斯文有礼,“她赞助我参加全国比赛。如果没有她,没有必须的营养品,光凭一已的努力,我不可能获得冠军。”
“那,未来呢?”她试探着问。
“冲出亚洲。”
他襟怀坦白,赤诚,无怨无悔。她焉能责怪他什么。